“轩儿，怎么了？看你大清早就心神不宁的，这可不是修心修身应有的作为。”
灰濛濛的天色将明未明，散发出一片界于昼夜之间的混沌气息，
早已结束睡眠的张陌和蔼微笑，
挺拔著身子望向一如往常正要准备出门晨练的国轩。
“老师，您看的出来？”
国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更近似于担忧。
“可不只是看出来而已，老头我还能听出来、嗅出来、尝出来咧。”
张陌踏步，慈爱的伸手屈指敲了敲国轩的脑袋。
“你忘了吗？我们订好了今日不作晨练，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处理，
这件事可是老师我长久以来的期盼与心血，
非得有你这位头号大弟子从旁协助才成。”
“哎呀！”
国轩脸上一愣，随即想起了昨夜张陌突如其来的告知与叮咛。
“老师，对不起。”
“不打紧，反正时间还早，并不至于影响原定计画，只是......。”
张陌依旧保持微笑，亲切的拍了拍国轩的肩膀。
“待会儿我们进行的事情得一心一意，全神贯注，最忌心浮气躁，心有旁骛。
你心里搁著什么事情，不如现在说出来跟老师讨论讨论？”
“老师，猫儿，好像不见了。”
国轩皱着眉头，说出了已烦恼数日的简单原由。
自从初次见面相识之后，猫儿很快就愿意放下部分心防，
尝试与国轩缓缓建立起坚定稳固的信任情感，
但黑猫却自始一直对救命恩人张陌不太喜欢，
始终保持着警戒疏离的冷漠态度，直觉性的建立起一道无形的隔阂防线。
张陌本身对此倒是毫不在意，常常兴味盎然的故意盯着黑猫猛瞧，
惹得这头小东西时不时的朝着张陌龇牙咧嘴弓腰哈气，
却总是动摇不了张陌平静如水的沉稳情绪。
双方这样子大眼瞪小眼，毫无意义的对耗了大半天之后，
黑猫往往只能心有不甘的结束对决，示威性质的喵呜一声扭头跳开跑走，
惹的张陌忍不住哈哈大笑。
黑猫当然吃不下这口哑巴亏，不只是对张陌的敌意与日俱增变本加厉，
甚至还会报复似的，故意趁著张陌与国轩不在家的时候，
把张陌的衣物器具大肆破坏一番。
当然，稳重的张陌根本不会因此而跟黑猫有所计较，
却也不可能任凭这种让人苦恼的小小恶作剧一直发生，
只好气定神闲的摇头微笑，在自己换新修整的东西上面略施小技，
偷偷多加了一层无形的被动术法，让之后想故技重施的心机黑猫，
差点没被一堆会发出痛麻电击的衣物器具，给劈哩啪啦的活活折腾惊吓而死，
连身上引以为傲的漂亮皮毛，都给烫的东焦一块西卷一团，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黑猫时常亲暱的缠着国轩撒娇不放，像只八爪鱼似的紧黏在国轩身上，
就算是不攀在国轩身上，黑猫也会像是国轩的贴身跟班似的，
从早到晚形影不离的跟进跟出，连晚上睡个觉都硬是要毛毛茸茸的挤在一起。
但或许是猫类的本性使然，这样依赖喜爱国轩的黏人黑猫，
却又常常一声不吭的就不告而别，莫名消失，直到数日之后才悠悠闲闲的踱回家里，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照常怡然自得的好吃好睡。
猫儿这样若即若离的反复态度，一开始总是让国轩想东想西，
就怕猫儿在外面独自游荡，会出了什么意外回不了家。
但经过了几次的短暂离家出走之后，虽然每次猫儿精神亦亦的回家以后，
脸上总是挂著一副过足了瘾冒够了险的满足表情，
身上却总是光洁灿亮，一尘不染，完全没有受到伤害或危险的任何迹象，
国轩也就放下心来由著黑猫来去自如，慢慢习惯了这样三天两头的不见猫影。
“不见了？不是很寻常吗？迟早会自己回来的。”
张陌出言安慰，却不见国轩的眉头有所舒展。
“猫儿消失已经超过十日，以往最长不过八日，怕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国轩担忧的开口说明心中的顾虑。
“别想太多，纪录总是会更新的，或许猫儿只是遇上了什么好玩的事，
在外头忘了时间多耽搁两天。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修道者首重六根清净，清心寡欲，这道理难道你还不懂？”
张陌莞尔，像是看着一名永远也长不大的心爱孩子。
虽说张陌自称道家正宗，但其学说思想，不只是纵贯古今，合并东西，
更是着重各方各教的历史与经典，把儒道墨法，四书五经，哲学理学，
天象心理，神学医学，一堆杂七杂八的道理都给搅和在了一起，
却又偏偏总是能相依互补，自圆其说，有条有理的截长补短融会贯通。
根据张陌的说法，世法同源，纵使万变亦不离其宗，
不论所使用的流派思想为何，只要追本溯元穷尽其理，
皆能相互呼应映衬证明，甚至利于触类旁通，举一反三，加速本身理解及修为。
只是世人粗心愚昧，往往因无心之过或是私欲贪嗔，
而扭曲误解了真正意涵，再加上传播沟通，难免疏漏，
所以更需要多加对照比较各家思想，以利堪正谬误，
消弭矛盾，进而厘清真理，一窥奥秘。
张陌常说，其实求道习法，说穿了不过就是统整归纳，
实验证明，耐心摸索改进，就像是练金术的基本法则一般，
先是收集资料设计方法，接着再将各类细心挑选过的良好原料，
照着步骤依序加入混合，以适当方法改良进化并去芜存菁之后，
终能取得真正所需要的有用部分。
而张陌这样大杂烩一般，超脱时间，跨越教派的新颖内容，
也幸好遇到了天资优越又心无成见的学生国轩，
才有办法点滴不露的被吸收理解，
而不是被庸俗之辈视为异端，弃若敝屣。
“可是，如果有了什么万一，那可就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即使张陌循循善诱，国轩依然无法放心，持续挂念著那抹轻巧灵动的纯黑身影。
“轩儿，静下心来，感受猫儿的气息。”
张陌手掌轻轻拂上国轩前额，本来心焦意乱的国轩，
顿时感到一股清明舒爽，脑子里乱遭遭的纠结思绪全都一扫而空。
“你相信老师的话吗？”张陌询问。
“当然相信。”国轩张著澄澈坚定的双眼点头回望。
“那好，你慢慢的听老师说。”
张陌收手，掌心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冰清沁凉。
“猫儿在濒死之时吃了你的鲜血延生续命，等于是将你的生命给融入了魂魄，
若是猫儿有生死之难，你必能感应察觉。你耐下性子，扪心自问，
现在可有感受到任何关于猫儿的危难讯息？”
“没，没有。”
国轩摇了摇头，放松似的嘘出了一口长气，
却还是不能因为张陌的话语而完全安心。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总是有一股淡淡的不安呢？
好像有什么坏事就要发生，尤其是这两天来更是明显。”
国轩单手摀著胸口，试图感受每次心跳间所隐藏的暗示讯息。
“或许是关心则乱？”张陌反问。
“如果你还不放心，那么为师担保，
今日之内猫儿必会与你见面，而且就在正午之前。”
“真的？”国轩高兴的睁大了双眼。
“当然是真的，为师有十足把握。”
张陌神秘的笑了一笑，胸有成竹的坚强自信不言而喻。
“现在，我们可以一起出门，去完成我这糟老头子，期盼已久的重要大事了吗？”
“轩儿，关于今日的行程，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尽管说出来，这件事情你能越明白就越好。”
张陌领路，健步如飞毫无窒碍的穿梭在壅塞的密林之间，
年轻力壮又熟悉地形的国轩也不遑多让，
轻松写意的稳稳跟随在后，全无气力不及的迟缓迹象。
“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老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听老师的就对了。”
国轩露出爽朗的笑容，毫不犹豫的表达出对张陌的信任。
“很好。”张陌满意的点着头。
“有些事情，老师之前不说，不是想要瞒你，只是想等待最好的时机。
我们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就当作打发时间，你愿意听老师说一段故事吗？”
“当然！老师说的故事一定精彩！”
国轩轻盈一跃，改为与张陌并肩而行，呼吸丝毫没有因为行动而有所紊乱。
“拍马屁，我可没教过你这道功夫。”张陌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国轩一眼。
“轩儿，还记得浮士德吗？”
“记得，德国作家歌德作品中的主角，受魔鬼诱惑堕落的魔法师。”
国轩简洁俐落的给了答案，只要是稍微翻阅过的资料，
国轩一向都能过目不忘，更何况是精彩万分的文学作品。
虽然翻译的版本并不能算是原汁原味，甚至某些字词还有些谬误失真，
但对于不懂外文的国轩来说，能够有中译本阅读已经是很不错的选择。
“是阿，这是众人公认的标准答案。”
张陌脚步微顿，随即恢复了原有的速度，却还是引起了国轩的注意。
“老师，难道有其他故事版本吗？”
国轩疑惑，听出了张陌语气里的弦外之音。
既然是文学作品，那么原创故事就应该只会有一个，纵使后来经过改编或改写，
应该也并不会影响到原创作品的正宗地位，难道浮士德根本不是歌德所作？
“轩儿，如果我告诉你，浮士德是真有其人，
并且根本不曾受魔鬼诱惑而堕落，你相信吗？”
“相信。”
国轩肯定的点头，对于国轩来说，张陌就是世间一切道理的依循指标，
绝对没有能高于张陌说法的其他存在，以前是，现在是，以后铁定也是。
“呵呵！你这孩子！”
张陌瞇起眼睛宛若深思，脚下速度却是分毫不减，全然视障碍与颠簸为无物。
“浮士德，并不是他的真名，不过为了方便，我们就叫他浮士德吧。”
张陌抿了抿嘴，开始诉说起遥远记忆中，那历历在目的鲜明故事。
浮士德很有才华，但却是个废物，是个人渣，是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
因为他不学无术，不肯努力，只妄想一步登天，名利双收，
所以浮士德无所不用其极，想方设法费尽心思，
终于如愿投入了知名大炼金术师的门下，
意图学习将卑金属冶炼成贵金属的神祕技巧。
但天不从人愿，直到耗费了大半青春之后，
浮士德才恍然大悟，冶炼贵金属的方法根本就并不存在，
至少以当时的技术与器具而言，全然就等同于最不切实际的虚幻妄想。
如果没有强烈欲望的支持与鼓励，
浮士德从来就不是一个愿意持之以恒的人，
所以浮士德毫不迟疑的抛弃了曾梦寐以求的炼金术，
也抛弃了曾发誓要一生真诚效忠的炼金术老师。
做好被世人唾弃辱骂的心理准备，
浮士德毅然决然，逃离了那个自己原视为发财跳板的学术园地。
心灰意冷的浮士德开始流浪，从真材实料的炼金术师成了招摇撞骗的魔法师，
借由障眼法与小手段蒙骗观众的眼睛，藉以赚取足供过活的微薄收入。
若是有机会的话，浮士德偶尔也会当当密医，
贩卖一些连自己都无法确定成效的胡扯药物。
但是很快的，历经失望与绝望打击的浮士德恢复了冷静，
尽管饥寒交迫，贫病交加，也无法真的熄灭浮士德心里的恐怖欲望。
浮士德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聪明到足以在茫茫旅途之中，
清楚领悟到似乎大部分的人们，都没有自己万分之一的绝顶聪明。
于是浮士德开始孤注一掷挺而走险，用最低劣的手段与方式行销自己，
夸大自己，宣传自己，将自己塑造成神秘全能的伟大魔法师，
公然依靠当初所学的炼金知识为人治病，贩卖药物，
不再畏畏缩缩藏头藏脑，并且宣称自己能够除魔，是神在地上所核准的代言人。
很快的，不少教育程度低下的愚蠢民众，争先恐后的崇拜起浮士德。
民众自愿奉献的金钱越来越多，浮士德也不再需要继续流浪，
不只获得了无形的地位，也顺利拥有了实实在在的大笔财富，
包括一幢自己所属的豪华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