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遗失的器官
时间是上帝翻转的沙漏,无声无息却不停地在流逝。
转眼间,朱大兴已经休学一个多月了,李东城三人也渐渐习惯了寝室里空缺一个位子、聊
天时少一个吐槽对象的生活。
只是偶尔,像是现在这个时候,大家总会不禁想起他。
C大楼5楼,茶香四溢的“生死礼仪社”社团办公室。
姜师仁提着微微冒烟的茶壶,为众人一一倒了淡黄色的茶。
“大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打手机给他都不接。”李东城叹气,举起温暖芬香的茶杯饮
入。
“对啊,想找他出来吃饭也没办法,事情都过了那么久,应该比较好了吧?”曾正德边喝
茶边感叹道。
“欸,你们知道他家住哪里吗?要不要老师跟你们过去他家拜访一趟?看看他的近况如何
?”姜师仁提议,眼镜里的眼神充满关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了赞同的微笑。
李东城打了电话到朱大兴家里,跟朱妈妈约拜访的时间。朱妈妈表示朱大兴最近在超商打
工,大概要晚上8点多才会回家,请李东城他们8点后再过来。
于是大家吃完晚餐后,李东城买了朱大兴最爱的煎饼礼盒当伴手礼,坐上了姜师仁开的车
,来到了板桥朱大兴家中。
“请进请进!”朱妈妈开了门,脸上挂著笑容。
“朱妈妈好!”李东城微笑向朱妈妈问好。
“咦,这位是…?”朱妈妈发现了明显不是大学生的姜师仁。
“喔!妳好,敝姓姜,是学校生物系教授,也是大兴之前社团的指导老师。”姜师仁微笑
自我介绍。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还让老师亲自跑来!”朱妈妈惊讶地一直点头致谢。
“朱太太妳不用客气,大兴是我的学生,关心学生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姜师仁摇手回
应道。
“朱妈妈,大兴最近好吗?”张洛克问道。
“这…唉…怎么说呢?不能说不好啦…但就是话变得比较少,体重也轻很多…”朱妈妈皱
著眉头,眼里透著担心神色。
这时,钥匙开门锁的声音响起,门打开,朱大兴回来了。
一个多月没见,众人几乎快认不得他了。
消瘦的脸颊与身躯,朱大兴像是消了气的气球一般,整个人起码瘦了20公斤。
他看着客厅里熟识的大家愣住了,眼角微微抽动一下。
“胖仔,你怎么瘦成这样?”张洛克冲了上去,关心地摸著朱大兴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只是吃不太下而已。”朱大兴拨开了张洛克的手,冷冷地回应。
“欸,大兴,那刚好,我们买了你最爱吃的小林煎饼喔!”李东城指著桌上的礼盒笑道。
“不用了,你们带回去吧!”朱大兴没有看他一眼,态度冰冷地仿佛眼前的都是陌生人一
般。
“大兴,你怎么这样说话?老师跟同学他们特地来看你,你这样对吗?”朱妈妈板起脸孔
训斥道。
“朱妈妈,他心情不好,不要怪他啦!”李东城缓和道。
朱大兴却不领情,转头就要往房间走去。
“大兴,等等!”姜师仁站了起来,走到朱大兴身旁,诚挚而温暖地说道,“老师知道你
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不管怎样,同学们对你的关心是真诚的,和你的友情也是真
心的,这点请你记住,把自己封闭起来并不会比较好过。”
他从包包里拿出一包牛皮纸袋,递给了朱大兴,“还记得老师泡的茶吗?那茶有安定心神
的作用,里头有一些茶包,你在家可以多泡来喝。”他看了看李东城几人,继续说道,“
你以前老是抱怨老师泡茶没准备茶点,东城他们这次可就帮你买了煎饼配茶了!”
他拍拍朱大兴的肩膀,“那先这样吧!我们先离开了,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跟我们连络!
即便休学了,老师还是很欢迎你随时到办公室坐坐。”
李东城也站起来,向朱妈妈点点头,“好,那我们就先走了!大兴你要多保重!”
“大兴学长,加油喔!”黄翰明也鼓励道。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们随时等你电话。”曾正德摸摸鼻子说。
“胖仔!”张洛克在朱大兴耳边低声道,“你只要来找我们,不管吃几次麦当劳我都请客
!”
朱大兴仍然像是块无动于衷的木头,对于众人的关心只是淡淡地点了头,一言不发地走回
房间。
他关上房门,坐倒在地上,直到外头的人声消失,确定了李东城他们离开之后,他的眼角
才不停地抽动起来。
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的面孔扭曲成伤心的曲线。
阳光午后,小瑜和张洛克并肩走在校园内。
自从上次离开朱大兴家后,张洛克始终是闷闷不乐,他将朱大兴的情形告诉了小瑜。
“Major Despression,忧郁症。”小瑜说道,将短发拨至耳后。
“妳是说,胖仔跟我们去民雄之后就得到了忧郁症?”张洛克问道。
“很有可能。所谓的忧郁症是指因为显著的情绪改变,造成仅用自我封闭的眼光来看待自
己、周遭环境、甚至世界的一种疾病;典型的症状有持续的沮丧、感到空虚、不安、食欲
减少及体重遽减等等,大兴学长的样子看起来相当符合。”小瑜解释道。
张洛克想着那天到朱大兴家看到的那个消瘦失神的好友,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要不要去看医生啊?”张洛克又问道。
“医生会提供忧郁症药物,而那些药物具有修复大脑神经的作用,越严重的忧郁症状对药
物反应越好,那如果是中轻度的忧郁症,可能用运动、休息、调节放松等方式就可以获得
改善。”小瑜回答。
张洛克慢下脚步,看着两旁椰子树拱拥的蓝天白云,不禁叹口气说,“唉!这家伙如果再
这样要死不活的,连我自己都快得忧郁症了!”
小瑜走近了他,轻轻握着他的右手,关怀的手心传来甜甜的温暖。
“喂?”朱妈妈接起电话。
“朱妈妈妳好,我是大兴的同学,张洛克。”电话那头是张洛克的声音。
“喔!你好你好,怎么了吗?大兴还没下班喔!”朱妈妈说。
“没关系,朱妈妈,我是想跟妳说,大兴的情形我有请教一位读心理的好朋友,她说很可
能是忧郁症,建议大兴去看个医生。”张洛克说。
“哎呀!谢谢你这么关心我们大兴,他之前已经有去看医生了,医生也说是忧郁症,开了
些药给他吃,应该会慢慢好起来吧。”朱妈妈回答。
“喔…好,那我知道了,朱妈妈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再跟我们连络!”张洛克说。
“好,谢谢你,掰掰。”朱妈妈说。
挂上电话,夜晚的客厅只开了一盏黄灯,朱妈妈低着头,想起每天晚上朱大兴喊着惊惧的
梦话,每天满身冷汗地醒来,为人母亲的担心让她又泪流满面。
下班打卡,朱大兴带着一身的疲倦走出便利商店。
他打开机车后座,拿出安全帽戴上。
他发现后座里有一小摊血。
他伸手进去查看,竟然拿出一颗沾血的牙齿。
—这谁的牙齿啊?怎么会丢到我的后座里啊?
他不解地侧着头想着,忽然感觉到嘴巴传来的血腥味。
他连忙吐掉一口涌上而充满鲜血的唾液。
他的心理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著,他缓缓地靠向机车的后照镜,慢慢张开了嘴巴。
上排左方的第四颗牙齿不见了,不停地流着血。
莫名奇妙地,它断裂出现在朱大兴手上。
“干!”
朱大兴将牙齿用力一丢,戴上安全帽,骑着机车在路上狂飙。
逆风疾驶,安全帽护罩里的朱大兴痛哭失声。
朱大兴把自己锁在房内一整晚,让缺牙处的伤口自行凝固,回忆却像是不能愈合的伤口,
不断涌出痛苦恐惧的情绪。
他惺忪地醒了过来,喝了一杯姜师仁送的茶,勉强算是提振精神,失魂落魄地出门上班。
日班便利商店的忙碌生活能让他忘掉许多事,所以他喜欢这里,一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
快,一转眼又下班了。
他走近机车,昨天的断牙情景仍然历历在目,打开后座的当下心里不禁充满了紧张忐忑。
打开,拿出安全帽。
他的额角抽动,脸色极度地糟糕难看。
关起后座,骑上机车。
N大医院,肝胆肠胃科。
中年医生推推金框眼镜,仔细端详著前方摄影检查的X光片。
“朱先生,你的肚子之所以会痛,是因为小肠出了问题。”医生看着朱大兴,脸上表情有
些困惑。
“小肠怎么了吗?”朱大兴问道,脸上竟然带着微笑。
“你的小肠被切除了几十公分。”医生说。
“喔?是吗?”朱大兴继续诡异地笑着。
“但看你的就医纪录,你并没有动过小肠手术,为什么会有切除的伤口呢…?”医生百思
不得其解地问道。
“去你妈的!你问我我问谁啊?”朱大兴突然站起大声咆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往医生脸上砸去。
然后立刻冲出了门外。
错愕的医生拿下脸上溼溼黏黏的“东西”。
是一团血淋淋的小肠。
“报警!快报警!”满脸是血的医生,对着旁边吓傻的护士大叫。
朱大兴在医院外疯狂地跑着,他又哭又笑,面对这样荒谬的世界他只能又哭又笑。
他无力地坐倒在地,毫不在乎路人奇异的眼光,他自顾自地拿出手机,看着上头张洛克的
号码,挣扎犹豫着要不要拨出。
他觉得好累又好害怕,他知道有些什么已经找上自己了,现在如果跟张洛克他们连络,会
不会害到他们呢?
他的内心充满了挣扎,他的外表反映着痛苦,他发疯似地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像要用指甲
抓出血似地。
突然,他看见红蓝的警示灯从眼前晃过,一辆警车停在医院门口。
“不行,我该走了!”他喃喃地收起手机,摇摇晃晃地走向机车。
又是这一台机车。
他惨然一笑,像是豁出去地打开后座,咬牙拿出里头的安全帽。
—这次我又是什么器官掉了?
他大胆地向里头查看。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忽然觉得手上的安全帽有点沉重。
他将安全帽转向面对自己。
他的心像被镂空似地停止跳动。
里头装着一个熟悉的,血淋淋的头颅。
朱大兴像是在照镜子似地看着自己。
这次他没有尖叫了。
年轻刑警何育贤拉起了封锁线,走进案发现场。
机车旁覆著一块白布,一顶全罩式安全帽倒在一旁。
“状况怎样?有外伤吗?”何育贤问道。
“报告长官,死者身上没有明显外伤,初步看起来应该是心脏麻痺。但是…”员警揭开白
布,掀起尸体的上衣,指著腹部上的一条伤口,“这里,死者腹部有一条伤痕,而据医院
医生和护士指称,死者一个多小时前曾到医院看诊,看诊当中突然拿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肠
丢掷医生。”
何育贤蹲了下去,检视那条粗糙针线胡乱缝合的伤口,皱眉道,“看来死者精神状况有些
问题,可能是死前看到了幻觉,被自己的幻觉活活吓死的。”
他站起来,向员警吩咐,“调查看看死者有没有毒品前科,以及他的家庭与交往背景。”
“是,没问题。”员警回答。
何育贤点了根菸,在烟雾里陷入了思索。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