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深，月已偏斜，两个急乱的脚步声。
“好了！不用跑了！这里安全了！”平头男停下脚步，弯腰喘着气。
“再跑啦！待会女鬼追上来怎么办？”朱大兴焦急地跳脚问道。
“别担心，那女鬼是地缚灵，她无法离开那间房子！”平头男擦擦额上的汗，解释道。
朱大兴这才勉强算松了一口气，全身无地的瘫坐在地。
他感觉到双脚内侧的尿液已经凉掉，他伸手擦掉满脸的鼻涕眼泪，但一想起刚刚的疯狂情
景，眼泪鼻涕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
“我真是不懂你们年轻人，为什么老爱做些危险的事呢？”平头男不解地摇摇头。
“大哥，你是…？”朱大兴问道。
“我是这附近的邻长啦！”平头男摸摸鼻子，叹气道，“之前已经好几个学生到鬼屋探险
发生意外，今天傍晚我看到又有出租车来这里，想说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不放心才跑来看
看，果然就被我遇到了！”
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声音。
“达达！达达！达达！…”
军靴踏着步伐的声音，突然在深夜里响起，由远而近地靠拢。
一群身着褐色军服的日本兵，成两路纵队向朱大兴与平头男的方向走来。
带着军帽的脸上是一张张如僵尸般的死白面孔，队伍不断地向两人逼近。
“这…这是什么？”朱大兴惊恐地叫了出来，他想起了曾正德说的鬼屋里日本兵自相残杀
的传闻。
平头男还来不及回答，日本兵里头指挥官模样的鬼已经朝着两人破口大骂。
除了“巴嘎呀鲁”以外，军官骂的一大串朱大兴都听不懂，他只知道他们非常愤怒，愤怒
到整群日本兵都扑了过来。
日本兵张开了嘴，露出一口残缺丑陋但尖锐无比的獠牙，双眼翻成血红色，速度飞快地追
著朱大兴与平头男。
两人没命地奔跑，在肾上腺素极度爆发下却仍然不及这群僵尸日本兵，他们双双跌倒，张
牙舞爪的日本兵团团扑了上去。
“闭气不要呼吸！”平头男在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喊了这句话。
眼见日本兵饥饿疯狂地扑来，根本就没有任何让朱大兴思考的时间，他直觉性地憋住呼吸
。
日本兵的动作竟然瞬间停顿下来，站在原地，翻著血红白眼左右张望，似乎朱大兴突然消
失在他们眼前似地。
朱大兴想趁机站起来逃跑，但偏偏四周都被日本兵围住，根本没有逃跑的空间。
他就像香港僵尸片暂时停止呼吸一般憋着气，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有个日本兵僵尸不死心，趴在朱大兴身上左闻右嗅，一张獠牙大嘴就在朱大兴的面前狰狞
，还不断流下恶臭的黄色唾液。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朱大兴的闭气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再不呼吸他就要失去意识了，但一呼吸，面前的獠牙就会立刻咬上他的脖颈。
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
朱大兴翻了快窒息的白眼。
李东城模模糊糊地被从睡梦中摇醒，眼前出现的是一脸担心的黄翰明。
“小明？怎么了？”他揉揉惺忪睡眼，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两点钟。
“大兴学长不见了！”黄翰明慌张的说。
“什么？大兴不见了？走！我们快去找找！”李东城连忙坐起，与黄翰明一起摇醒还在熟
睡的曾正德与张洛克，众人急忙拿了手电筒往房外跑去。
“大兴！大兴！你在哪里？”
“胖仔！你在哪？胖仔！出声阿胖仔！”
众人将屋内一二楼每个房间都找遍了，仍旧没有看见朱大兴的身影，于是继续往屋外找去
。
“还是要打他手机看看？”张洛克建议。
“大兴！！”眼尖的李东城突然大叫，拔腿往井边跑去。
众人赶紧跟了过去，只见朱大兴面朝地倒在地上，脸部浸在雨后留下的水漥里。
李东城连忙将他抱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朱大兴才猛然醒觉过来大口呼吸，鼻子嘴巴
里不断流出被呛到的土色雨水。
“阿咳！咳咳咳！阿咳咳…”被呛到的朱大兴不断咳嗽著，鼻涕眼泪土黄雨水弄花了他的
脸，李东城缓缓地在他背后拍著，众人也围着他关心状况。
朱大兴冒着血丝的泪眼看了看四周，没有日本兵，没有平头男，刚刚的窒息边缘竟然是一
滩水漥造成的。
“大兴学长，你是梦游吗？怎么会一个人跑来外面？”黄翰明问道。
朱大兴没有回答，一个字也没说，他只闻到自己身上从来各式各样液体的味道。
尿液、鼻涕、雨水，以及血液里流动的深层恐惧，混杂出一种腐败的气味。
众人也闻到了朱大兴身上的尿骚味，却没有人多问什么，大家就只是安静地陪着他，陪他
胡乱肮脏地清理脸庞，陪他巍颤地慢慢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回屋内。
折腾了一个晚上，沉默而疲累的众人很快地又入睡了，只剩下一双眼在烛影飘摇的屋内睁
著，恐惧的泪痕早已腐蚀了他的眼眶。
沉沉睡去的张洛克作了一个梦。
他看到一个圆形。
一个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圆形。
然后水来了。
他发现自己在下坠，直到失去重心地撞上了水。
他陷了进去，他听到身体撞破水面的扑通声响，他听到水不断涌进的危险声音，耳朵鼻孔
嘴巴，都不断地被水呛入。
他掉到了水里，他踩不到水底。
成千上万水的重量地用力地把他往下扯，他慌忙地双手在水中胡乱抓着，终于摸到了两旁
的石壁。
他的十指深深嵌住，他咬著牙吃力地往上攀爬，他浮出了水面，呼吸到久违的空气。
他抬头，看着上方透进光芒的圆形。
那是井口。
自己原来是被丢进了一口井内。
他的手指头传来疼痛的讯息，他感觉到手指肌肉的酸痛，指甲龟裂到渗出血来，但他还是
拚命地往上爬，慢慢地往著光亮的井口爬去。
他仰头看着井口，也许就再三公尺的距离，他的心却突然凉掉了。
他看到那希望的出口，一颗巨大的绝望被高高举起。
砸下，毫不心软地重重砸下，一颗大石头砸向井内，击中张洛克的头部，疼痛与重力加速
度，张洛克不断地坠下，墬进了深不见底的井水当中。
然后他睁开了眼。
阳光刺眼，在民雄鬼屋的一夜已经过去。
他发现李东城、曾正德与黄翰明也同时醒了过来，大家坐起身子，彼此面面相觑。
曾正德举起了双手，十只手指的指甲龟裂，微微渗著暗红的血液。
“你也梦到自己掉进了井里？”李东城也伸出流血的指头问道。
曾正德点点头，甚至连张洛克与黄翰明也都点头。
—大家竟然作到同样的梦…是那位被丢下井里溺死的婢女想要传达些什么吗？
张洛克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指思索著昨晚梦的意义。
“大兴，你昨晚都没睡吗？你还好吧？”
李东城走到朱大兴身旁，关心地问道。
朱大兴双手抱膝地坐在角落，眼睛充满了疲倦的血丝，他仿佛听不到李东城的问题，就只
是仰著头，茫然地向上看着。
众人好奇地跟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
天空，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
每个人的心里都被重重地槌了一下。
他们这时才发现自己昨天晚上竟然不是睡在二楼。
看着头上没有屋顶的天空，这栋房子根本就没有二楼。
老旧木楼梯、神明厅、主卧室、裂痕的镜子、倾塌的床架、二楼的隔间…通通都消失不见
，他们身处在黄土杂草、荒凉残破的一楼。
整栋房子跟昨天晚上相比，彻彻底底的面目全非。
曾正德终于知道他当初为什么第一眼看到房子会觉得奇怪了，原来昨晚看见的屋内情景和
他网络上找到的鬼屋照片完全不一样，眼前空空荡荡剩下的屋壳才是民雄鬼屋的真实样貌
。
—那昨天屋内变化的情景是什么？这一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有一双彻夜未眠的眼睛可能会知道答案。
“大兴，你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吗？为什么二楼会消失了？你看见了什么？”曾正德难以
置信地问道。
朱大兴却仍然仰头看着天空，茫然的脸庞一个字也没说。
晴朗的阳光把屋内屋外照得明亮通彻，但他们却无法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昨天带着疑问踏进屋里，经过一夜，他们总算了解到，恐惧并不是问题的答案—而是问题
的本身。
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跟朱大兴讲过话了。
回到学校，朱大兴默默地开始收拾行李、办理休学手续，一天的时间就离开学校，离开了
和大家相处两年多的寝室，一句也没留下，就只是淡淡地摇头微笑。
众人错愕而不舍地送朱大兴到校门口，在他放好行李，搭上出租车之前，他总算走到了四
人面前，十只眼睛交换了目光，很多情绪也从此漫了开来。
“保重。”
朱大兴只说了轻轻的两个字，转身上车。
“胖仔，你也要保重喔！”张洛克承受不了情绪，对着出租车的车尾用力挥手，用力地喊
著。
坐在后座的朱大兴，双手摀著脸庞，让泪水彻底崩溃。
三缺一的寝室，感觉就像没加奶精跟糖的黑咖啡，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大部分的时间三人都只是看着自己的电脑萤幕，想着自己的事情。
这一路玩下来，虽然不能说后悔，但若给他们机会再来一次，也许他们就会做出不一样的
选择。
“碰！”曾正德的膝盖撞到桌面发出声响，他惊讶地将座椅退了一步。
“怎么了？”张洛克转头问道。
“我在看我们之前到民雄鬼屋拍的照片，结果…”他手指著萤幕上的照片，那是他们在门
口拍的合照，“这个人…是谁？”
李东城与张洛克看着曾正德指的地方，站在朱大兴的背后不远处，一个理平头的30来岁男
子，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这谁啊？那晚我们不是有用相机看过吗？怎么没看到这个人？”张洛克奇道。
“不知道。”曾正德摇摇头，将相片缩小，“如果缩小看，那个平头男就消失了，他站的
位置什么都没有。”他又将照片放大到全萤幕，“但是一旦放大，他就出现了。”
“这…怎么这么奇怪？要跟大兴说吗？”张洛克问道。
“不用了！”李东城说道，“把照片砍了吧！当作没这件事就好，大兴他已经够惨了！”
他的眼角含着一些湿润的情绪，某种程度上他认为自己非常对不起他的好朋友，朱大兴。
众人又陷入了回忆与沉默当中。
曾正德叹口气，将照片删除了，但有些伤害却是永远无法删除的痛。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