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晖打着键盘,敲了几个字后,还是觉得魂不守社,于是瞄了桌上的通讯录一眼,拿起话筒,拨打电话号码。
‘喂……请问是大楼维修室吗……可以派个工友过来换个灯泡好吗……十二楼这里有个灯泡坏了……好……谢谢。’
他起身,到电梯口等,不耐地跺了几步。
‘叮咚!’电梯门口打开,走出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平头工友,穿着皱皱的Polo衫和深蓝色的西装裤,脚却是脏成暗灰色的至尊鞋,脸上有些白胡渣,年纪应该快五十吧。
“是哪一间呀?”工友操著台湾国语问道。
‘最后面那一间,跟我来。’少晖就带着他走。
工友拎着一盒工具箱,里头的扁钻、螺丝发出铿铿锵锵的撞击声。
走到影印室门口,工友突然开口嚷嚷:“喔!这一间唷,换过好多次了啦。”他放下工具箱,又继续说:“每次换,隔天就又开始闪,没用啦。”
‘那会不会是灯座变电器坏了?’少晖试着用科学的角度去解释。
“都查过了啦,配线的水电行也来过,说都没问题呀。”工友突然缩小音量,靠近少晖的身边说:“我觉得啊……是有歹咪啊。”
少晖回过头,睁大眼地看着他,‘歹咪啊?’
“就是好兄弟啦。”工友仍轻声地说:“我以前有听我阿嬷说过,电火球仔若是无缘无故一直闪闪霓,就是有歹咪啊附在上面。”
‘无稽之谈。’少晖气愤地叫道。
“我也是听我阿嬷说的啊,你不信,你可以自己看看啊,就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工友无辜地嘟著嘴,边嘀咕边走到里头,把闪烁的那盏灯的电源关掉。
‘看?这种事还能看?’少晖靠在一旁的书架,等著工友给一个说法。
“我以前乡下住隔避的乩童有告诉过我,只要在凌晨十二点过后,你弯下腰,头朝地从胯下看过去,就可以看到平常看不见的好兄弟了。”
‘那你看过吗?’少晖将手叉在胸前问著。
“我不敢,而且我也不想看。”工友脱下鞋子,踏到椅子上,右手拿着一条袜布,裹住烫热的旧电炮,旋转下来,放在桌沿,再把新灯泡装上去。
“好了,你可以打开电源了。”工友仍站在椅子上,下达指令给少晖。
少晖右手按了开关一下,电灯瞬间亮了起来,不再闪烁。
‘看样子,只是灯炮坏掉而已嘛。’少晖对着工友说。
“反正我有来换过了啦,剩下的就不关我的事了。”工友穿好鞋子,将旧灯泡装进新灯泡的盒子里,东西收一收,就往外头走了。
只剩少晖一个人站在影印室里,望着那盏灯。
*
少晖终于打完这件企划的文案,赶得及明早的会议,只要再影印开会人数需要的份量就好了。他虽然称不上个工作狂,却对喜欢的事物都有无比的热忱,一忙起来就会忘了时间。
他松松领口的领带结,往后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看看桌上的立钟,11点58分了,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赶快作完,还要回家盥洗休息,以便应付明天一早的晨会。
他离开办公室,走在廊道上,当然,只剩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及呼吸声,看着左右两侧晦暗的办公室。发现有人喇叭忘了关,还亮着萤黄色的指示灯,只是门都锁住了,就算是提倡环保节源的他,也没办法为地球多尽一份心力。
第一间影印室,由于也是行政助理的办公室,所以已经上锁,以防有物品失窃。没办法,他只好走到最后那一间去,虽然他心底有些不愿意。这时楼层的大钟,‘当!’的响了一声,代表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了。
他走到门口,发现有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在影印机前弄著文件,他打着一条由深红色渐层为浅红色的领带,但白衬衫的领口似乎有些脏污垢。
‘你好呀,这么晚还加班呀?’他展现亲切的态度,主动打了招呼。
“快用到一个段落了,没作完总觉得心里有些疙瘩。”男子也笑笑地回应。
‘我了解这种感觉,我也是因为如此才忙到现在。’少晖走到男子的身旁,看他正在整理文件,似乎还没开始影印。
少晖又主动开口说:‘之前好像没见过你,我是新来的经理,叫少晖,以后请互相指教。’他伸出手示意,男子也握着他的手,摇晃两下。
“不,其实我有见过你两次了喔。”男子松开手,又继续敲打着手中的那叠纸,“但可能因为我比较不起眼,也没什么在走动,所以你都没注意到我。”
少晖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有见过他,只好打个圆场,‘没关系,以后多的是机会。’又接着说:‘你的手有点冰唷,晚上比较冷,要多添件衣服呀,小心着凉。’他好心地提醒。
“我天生手脚都会比较冰冷,有吃过很多帖中药和补品,但都没显著的效果。”男子摸摸头,害羞地讲:“人家说,这根本是女人的体质。”
少晖也跟着笑了起来,在笑的同时,他抬头发现,里面那盏灯没有在闪烁,果然换了灯泡还是有用的。
“你要不要先印,我还要排序一下。”男子让了个位置,把资料摆到方桌上,继续排列著。
‘也好,明早有个会议,早点用完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了。’少晖将手上的会议资料放到影印机上,按下打印份数,就开始打印。
刹那间,后面那盏灯泡整个熄灭了。
少晖转过头说:‘明明下午才换过灯泡的呀,怎么又坏了。’
“也许是接触不良吧,我来弄就好。”男子爬上椅子,举着手,转动着灯泡。可能他脚不小心撞到桌子,桌上头的资料全散落到地上了。
‘我帮你捡。’少晖抢先弯下了腰,一张一张捡著。
“你知道吗?以前这里有发生过意外。”
‘不知道耶。’少晖仍低着头拾著,灯炮突然亮了,但似乎又在闪烁,只是那闪烁的方式,好像是……一下子被遮住……一下子又掀开那般。
“几个月前,有个员工,在这间昏暗的影印室里换灯泡,一个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可是脖子上的领带勾住了灯座,他就这样被吊著,垂在灯光下,摇啊摇啊……”
少晖没敢抬起身子,突然想起下午那个工友的话,于是他从胯下往那盏电灯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名男子,脖子被领带勒悬挂在灯座下,双脚腾在半空中,身体规律地在灯泡前左摇右晃,椅子已经倾倒在地上。
男子的嘴巴仍不断地嘟哝著:“摇啊……摇啊摇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