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住、住在七减十一超商的对面……”
王先生说得嗑嗑绊绊，电话听起来就不是贴著脸通话，后面还有乱七八糟的碰撞声响充当
背景音效，但还是清楚表达他们的地理位置。姜羽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下楼，不意外
地看到客厅的灯是亮的。
电视闪烁不定的蓝白萤光映在楼梯间上，该是震耳的音效透过降低音量的喇叭传来显得有
气无力——如果没了姜天佑刻意调低的音效，或许在沈寂的黑夜里还有一丝诡谲。
凌晨时间姜家除了晚睡的姜天佑和姜羽晖之外，其他人早已经躺平在床上，老人家更是连
续剧一播完洗个澡就睡了。姜天佑看着电影台播放的好莱坞电影，一边喀著瓜子，丁点的
声音在受尽沈寂压抑的夜晚自是特别突兀。姜羽晖匆忙下楼的声音吸引了姜天佑的注意力
，他抬头，见到来人是自家女儿，还是一副外出的打扮，随即板著脸说，“姜羽晖，这么
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出事了。”她举起手机，朝姜天佑摇了摇，顺手将手机转成扩音模式，电话那一头刺耳
的摇窗声和王先生急促的呼吸声立即在客厅延展开来，盖过电视微弱的音效，“王先生打
电话过来求救。”
姜天佑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他关掉电视，从姜羽晖手中接过电话，对电话那一头的王先
生做了一点安抚，一手拿过外套跟着姜羽晖一同匆匆下楼，“你知道王先生他们住哪吗？
”
“知道。”姜羽晖随便套上一双鞋开始小跑步，“七减十一便利商店的对面，很好找。”
他们匆匆跑到七减十一便利超商，毫不迟疑地跑向超商对面的民宅。王先生家大门是上锁
的，姜羽晖走向前，将手放在大门上，倾身对门板不知道低喃些什么。然后，就像大门回
应姜羽晖一般，门锁喀咑一声，轻轻地开了。
“你做了什么？”姜天佑在姜羽晖身后问道。
“跟地基主打过招呼。”姜羽晖回答，“地基主正在和闹事的婴灵对峙，为了王家人的安
全，他不会放屋外的人随意入内。”
门内的景象一团混乱。王先生抱着王太太坐在客厅一角，王太太似乎受到过度惊吓，整个
人抖得像筛糠一样，王阿伯夫妇两则是躲在更远的里面，瑟瑟缩缩地看着客厅这里的景象
：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悬在客厅当中，而他的面前耸著一道白色的人影阻再王先生和王太太
的面前。
那个白色的人影看了姜羽晖一眼，姜羽晖对他颔首，随即提脚跨进王家。姜天佑跟在其后
，他见到客厅的景象旋即问向姜羽晖，“你怎么知道地基主会出面和婴灵对峙？”
“电话，”姜羽晖示意姜天佑手里的手机，“他透过王先生打来的求救电话试探我。”
“你对他们家的地基主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婴灵会闹起来是我惹的，让我进去解决。”姜羽晖笑了笑，又说，“爸，王
先生他们就麻烦你了。你最好安抚一下王阿姨的情绪。”
姜羽晖往前走了几步，王家的地基主立即把身影往旁侧了侧，让她向前面对那团黑色的东
西。姜羽晖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符咒在手上。
“死小鬼，”她笑着开口，“你推我的那一把我还没跟你算呢。”
姜天佑落在姜羽晖身后，他用简单的方法替王太太收了惊，并将王家人安顿好。王先生抖
着手，指著姜羽晖，结结巴巴，“她、她她……她还是个小孩子啊！”
姜羽晖随手甩过一张符，贴在他们的面前。黄色的符纸落地那一瞬，王先生觉得他似乎见
到一道光芒在地上划开，切割了姜羽晖那端和他处在这端的一条楚河汉界。
“说到这个，”姜羽晖搔搔头，半是回复得说，“我应该算是一位道士吧？”
她用的是‘算是’，而不是‘我是’。王先生愣愣地看着她，再望向姜天佑。姜天佑没多
说什么，只是把头朝姜羽晖那边一点，表示现场状况全权交由姜羽晖处理。姜羽晖抬起手
，看向半空中的黑色魂体。
婴灵在半空中动了动，对姜羽晖示威得尖叫。姜羽晖淡淡地撇了他一眼，然后开口。
“我给你几个选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她的声音清晰，咬字清楚，但是字字寒冰，叫
人可以感受到里面埋藏的不悦，“第一，现在，立刻，给我滚。第二，我叫牛头马面出来
把你押下地府。第三，我让你魂飞魄散。不过我个人比较偏好第三就是。”
话语里面隐含的威胁刺激了婴灵。他狂叫起来，身上浓浓的黑气四散而开，猛烈地朝姜羽
晖身上抓去。姜羽晖右手一扬，三张符咒顺势打出来。外边两张符咒破开黑雾，至于中间
那张则是朝婴灵飞去。婴灵哭叫一声，堪堪躲过那张符，但仍是被擦到边，伤到身体。委
屈的啼哭生顿时四起，填满了整间屋子。
“怎么有孩子在哭？”王太太情绪平复下来以后扯著王先生的手，着急地问向姜天佑。
姜天佑指指上头的婴灵，轻声说道，“那个，是婴灵。”
王太太倒吸口气，张手遮掩双唇，口中喃喃像是不信，“怎、怎么会……？”
姜羽晖才不管婴灵哭得委屈还是如何。她伸手就要探进婴灵的胸口，却被婴灵扭开了。她
还来不及侧过身，那孩子突然扑到她的身前，疵牙裂嘴地对着她笑。
然后，姜羽晖听见自己的后脑杓和地面碰撞的声音。
很沉闷的‘咚！’一声。
……头撞得很痛。姜羽晖还没反应过来，大片大片的黑色雾体像是触手一样紧紧地缠绕着
她，黏腻且湿滑，将她拖往婴灵的怨念深处。
过多过量的负面情绪从婴灵身上传来。先是即将降世的喜乐，以及无权发表自己意愿的无
力——他想要被生下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但是他的母亲却把他打掉了。他想要生命、
他想要被生下来，满满的恨意透过缠紧的黑雾，一声又一声地在姜羽晖耳边咆啸。姜羽晖
冷眼看着婴灵，淡淡地勾起嘴角。
婴灵感觉到姜羽晖冷淡的眼神。她像是在瞧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等他闹够了再来动手
收拾。这个认知令他感到倍受胁迫，便收紧对了她的捆绑。
姜羽晖咳了一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四肢、胸腔、颈项被黑雾分岔再分岔的触手
紧紧地勒著。婴灵的想法随着压迫喉咙胸腔的力道贯穿姜羽晖全身上下，庞大的怨念搀杂
着他的愿望，排山倒海淹没姜羽晖的意识。
那个女人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唯一对他好的人，比他的母亲还要好。她很温柔，很喜欢孩
子，不像他的母亲那般不要他。他喜欢那个女人独自一人和孩子谈话的声音，那是他的母
亲不会做的，也不曾做的。他喜欢那个女人满满满的喜悦，只因为肚子里有个将出世的孩
子，不像他的母亲发觉他的到来时一副惶恐。他喜欢她、想要那个女人作为他的母亲，任
何人都不能阻止他，就连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能。
可是，那个女人被藏起来了，他找不到她。
——原来如此。
姜羽晖顿时明白了所有的事，包括她自己为什么会被婴灵盯上——因为所有的人，对婴灵
来说，都妨碍了婴灵和王太太在一起的想望。
触手勒得姜羽晖的视线模糊一片，出气多，几乎没有入什么气。姜羽晖并未阻止缠绕颈间
的黑雾，那触手越勒越紧，在在昭示婴灵对姜羽晖的杀意。姜羽晖只是垂下眼，凝聚心神
，蓦然对黑雾的中心拍了一掌。
婴灵没料到姜羽晖还有气力能对他出手，简简单单一个法术将他给伤了。他大声惊叫，并
且松开了姜羽晖，给予姜羽晖缓口气的空间与时间。
姜羽晖趴在地上，剧烈地吸气，时不时还因为吸得太急呛咳几声。
“真没用。”
模糊的视线里，姜天佑的身影依稀杵在她的面前，淡淡得朝她说道。
“将军大人，您有空嫌弃小的，不如考虑帮个忙，把那东西给灭了。”姜羽晖微微地抬起
手，对姜天佑道了谢，再比向另一头嚎叫的婴灵。姜天佑则是看了看姜羽晖，没做任何表
示。
姜羽晖再吸口气，只手擦去眼角的眼泪，嘴里一边抱怨，“您老挑这种时候下来，也不帮
个忙，就在旁边看戏。”
“少跟我胡扯了。”姜天佑不以为然地说，“你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就来、这就来。”姜羽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活络一下被绑身体。
原本守在后方的姜天佑突然往前，气场还和先前不一样让婴灵警惕起来。姜天佑予他的感
觉不似方才那般，威胁不大，相反的，他现在给予婴灵相当大的压迫感，让婴灵的哭号收
了声，黑雾稍微聚了聚又拓展开来。
姜羽晖摸摸被勒过的颈子，转转有些绷紧的颈部肌肉。她的脖子被婴灵勒出一道道的红痕
，在日光灯之下红得怵目惊心，姜天佑的视线在她的颈项上流连了一会，又看向边上的婴
灵。
“姜、姜先生？”后方的王先生仍旧托著王太太，对于姜天佑向前的举动感到疑惑。
姜羽晖回头，看着王太太和王先生，然后偏过头说，“你们还是退后一点，退到王阿伯那
边吧。”
“姜先生他……是怎么回事？”
“喔，这个啊，”姜羽晖展开一抹笑，那是一种没辙的清浅笑容，刺得姜天佑倍感碍眼，
“我们家将军大人下来，借由我爸的乩身活动活动。”
“……”
王先生一脸茫然，王太太更是一脸听不懂的模样。姜羽晖不怪他们，毕竟他们从刚才到现
在面临不少的冲击，理解能力有落差很正常。
“简单来说，就是我爸起乩了。”她再补充一句，便转过身，面对婴灵。
先前承受姜羽晖的两次攻击：一次符咒擦过、一掌确实打中本体，婴灵所受的伤铁定不轻
。姜羽晖笑着看他——这回不是之前那种冷淡且令人发寒的笑，而是好说好商量的模样，
但她的动作可没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一路唸咒，每走一步咒文又多唸几字。
婴灵越发感到愤怒，黑雾暴涨得更凶。他清楚得意识到，眼前的女孩是造成目前局面的元
凶。她不把他当作一回事，而且，女孩知道了他的怨恨，却是想着要除掉他。他找不到那
个他喜欢的女人，他却闻到了这间屋子有个淡淡的味道，和女孩的道法味道一模一样。
他要女孩死。他要女孩把所有的东西赔给他，但是他现在没有办法。
他很疼，感到很委屈，还有愤恨，夹杂他原本无法降生的怨念。眼前的女孩非常过份！
他的母亲不要他，他没办法和他想要的母亲在一起，好多好多的人都来阻挠他。更讨厌的
是，这些人还把他很喜欢的妈妈藏起来，让他找不到她。他只是因为他想要的妈妈不见而
已——这些人很坏，把他的妈妈藏起来，还一起欺负他。他牢牢得记住这个女孩，最后往
墙壁逃去，他需要休养生息，现在直接和女孩起冲突他捞不到半点好处。
窗户猛地一震，婴灵被地基主设的结界反弹回来，倒在房屋中央。婴灵嘤嘤在房屋中央挣
扎着，姜羽晖的咒文恰好结束。
但是姜天佑却抢在她的面前，不让她把完成的咒文施展出来。
姜羽晖急收了咒文，抬头，对姜天佑说道，“让开。”
“不让。”
他们两个相互对视，周遭的气氛有些僵持，姜羽晖身上甚至起了凛冽的杀意。那股杀意扼
住王家人的呼吸，他们屏息，几乎要忘了呼吸——要不是姜羽晖说姜天佑已经起乩，王先
生、王太太还有后面的王老夫妇可能都不明白姜羽晖怎么能和姜天佑如此对话。
他们的僵持很快就被打破。姜羽晖做了抹嘴的动作，这才侧过头问道，“你想怎么样？”
“不怎样。”姜天佑盯着姜羽晖刚才抹过嘴的那只手。她的手里正泛著一点血红，一看即
知是刚才撤去咒文造成的，“我说过了，出手不要太狠。”
“你信不信我把你从我爸身上赶出去，赶回你的上面去？”
姜羽晖的讲得一副她下一秒真会动手，而且不是赶出去那么简单——而是直接杀掉太子爷
在姜天佑体内的一部分。姜天佑不为所动。
“你有办法吗？”姜天佑笑问，问得一副有恃无恐，“就凭你现在的身手和能耐，你真的
能杀得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