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是夏末秋初,碧阴阴的青门后山,日头赤毒依旧,树荫下却开始有了一
丝秋意的沁凉。
花嫣和紫陌正在靠近触天峰附近的一处山涧蹲著闲聊休息,手里还在整理一批溼
漉漉的水草。
这也是属于青门的一处后山药田。可跟传统印象里的“田”,完完全全的不同。
许多草药的生长环境很严苛,没法子跟高丽菜一样一畦畦种著,有的非长在悬崖,
有的非在活水灵泉才能活,青门本来就在山里开辟几处药田种这些特殊药草,花
嫣来了以后,提高许多特殊药草的存活率,山里的药田到现在,已经归了十处在
她名下。
这处山涧是触天峰附近的四处药田之一,种在水底的就是罕见的“神农泪”草。
别看这堆不起眼的水草,五年方能勉强一收,精炼后呈清水状,能解人体日益累
积的“老、死”两毒,是许多灵丹的君药。丹宗得了一票种子,怎么都种不出来,
后来花嫣说要“试试”,却让她一试就试出来。
虽然花嫣也没藏私过,但青门弟子不如她那折磨死人的耐性和仔细,耗损太大,
易长老疼得心肝发颤,还是交给花嫣管了。
他们俩到青门也都七年有余,相识也将近五年。花嫣被“送给”紫陌,也已两年。
以往带紫陌进山,还得寻个借口,这些年却渐渐松弛,早已习以为常。
自从头回进山,这对狼狈为奸的剑奴丹婢,就开始计画逃亡路线和布置阵法,刚
开始的时候还什么阵都有,后来跟青门混熟了,又得倒头回去拆掉杀阵,非常辛
苦…两人心照不宣,只是谁也不说。
现在布的阵都不大,以阻拦迷惑为主。随着对阵法的领悟和各自的理解,发展出
两种不同的套路。紫陌主打他自悟的阵法群,小阵套小阵,组成厉害的群组,像
是齿轮紧咬、稳定运作的机关,一发动气势宏大。
花嫣则是比较学术传统的“以阵御阵”,基本上是阵盘和阵旗的简化版,却巧妙
的应用了紫陌布下的小阵,少了先布阵旗的麻烦。若没办法借用时,她的十根峨
眉刺已经在几次要命的实验爆炸中成功了,摸上去光滑,事实上布满了密密麻麻
的基础阵法,随时可调动做临时阵旗。她走得则是纤巧精致,以小博大的路线。
说来不过几句话,事实上当中繁难困苦,无法一言道尽。光怎么样让紧密结合的
阵法群维持灵活独立好给花嫣以阵御阵,又不会崩溃原本的效果,就尽够他们俩
抱着脑门疼上一疼,待这些基本法阵要怎么规划才不会互相相克或激荡出火花引
出什么爆炸…更足以让他们俩吃上三坛子的天王补心丹…补补运转过度的心
眼。
其实,他们逃亡不见得会引起青门的追杀,就算想阻阻追兵的脚步,也用不着这
么麻烦。不过,紫陌是不世出、逻辑性极强的天才(兼小白祸水),花嫣又是学
识渊博、不显山不显水的常家婢(眼界和见识皆非人所能及),什么都马要谋定
而后动,狡兔何止三窟。
再说,近崖打獐,临渊射鱼,看顾药田时在火堆边吃著烤鱼獐子腿的时候,搭配
著规划讲究阵法的奥妙和神祕…你看有多好啊,接着又能验证所学,在深山里引
起爆炸也不会惊动到谁。
这种生活,真是神仙也不换。
(当然只有他们这两个不那么正常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就像现在,他们蹲在山涧边,一面啃著神农泪草的根,一面试图修复紫陌从旧洞
府里背下来的一个残阵。
神农泪的根活像营养不良的萝卜,没什么药效。但吃起来宛如水梨,清脆异常。
微甜,水分十足,颇能去乏解腻。紫陌一个人包办十条烤鱼中的八条,的确很需
要啃上一啃。
“利金生水才对,这个不是这样摆的…”他嘴里念叨,一伸手掏了一根来吃,“这
玩意儿若能扛下山卖,准能卖个好价钱。”
“离涧十里就枯了,连易师父都没得尝,还想卖?”花嫣随口应道,“你忘了水
润木?我看这样摆没错,可当中残缺了什么,咱们才觉得怪…”
紫陌一脸轻浮的想打趣两句,却瞬间变色。将“白萝卜”一扔,背手而立,马上
把他那沈郁帅哥侠士的气势,站出一道阳春白雪,凛然不可侵犯。
花嫣也低眉顺眼温婉的站在他身后一步半,心底却是感慨万千。认识这么久了,
紫陌这手“变脸”之强之迅,依旧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半空中传来一声惊喜,“叶先生?你们怎么在这儿?”
白绫飘动,现出一男三女。男的是班诘,出声的女子,正是容皙。另外两个都是
筑基五近六的师姐。
紫陌淡淡看她一眼,“回夏小姐的话,职责所在。”就收回视线。
他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容皙只是一愕,微微蹙眉,神带忧伤。那两个师姐却不
太高兴,当中一个姓刘的冷笑,瞥了一眼溼漉漉的水草,“就我知道的,这好像
是花师妹管的药田吧?论职责也不在叶先生身上。”
“花师妹,这样可不行哪。”另一个姓吴的师姐跟着煽风点火,“照管药田也是
一种修行,贪懒怠惰、推诿与人,要是师父知道了…”
意外的,班诘开口了,“花师妹才离病体,是师父要叶先生陪着上山的。”
刘师姐眼睛一瞪,“班师弟你…”
容皙看他们快吵起来,忙打圆场,把话岔开去,“叶先生…我们要去探勘一处旧
洞府…”她瞥见紫陌戴着那枚古旧的戒指,俏脸微红,“要一起去看看吗?”
紫陌没有开口,只是将眼角余光微微撇了撇花嫣。他俩日夜相处,早养出默契来。
花嫣又是个千伶万俐的婢子,一眼就明白了。
紫陌的意思是,他不去,叫花嫣快快打发他们!
花嫣三记眼刀无声无息的扔过去。意思是,你自己为什么不打发,要我去当靶子?
紫陌干脆把脸一别,使起叶家独门无赖功。
她暗暗磨了磨牙,柔弱贤淑的说,“花嫣身子还不太好,恐怕不能跟着去…”
话还没说完,刘师姐就冲了,“谁找妳去了…”
容皙赶紧按住她的手,轻笑说,“花师妹身体不好,当然不敢劳动。但叶先生不
想去开开眼界么?说不定还有奇遇呢…”有意无意的望了望他指上的戒指。
不是里头摆了他和花嫣所有家当,他就真能把三千鸦杀扔在她脸上!老子是个破
戒指可以收买的吗?!
但帅哥的面子重于命…最少他师父的面子很重要。所以他没让面具破裂,只是淡
淡的问著,“妳不舒服?为什么不早说?”
除了他以外,每个人都僵住了,个个神情精彩万分。班诘面如死灰,摇摇欲坠,
吴刘两师姐哆嗦著唇,像是杀父仇人似的看着花嫣。容皙向来浅笑的脸庞,也有
些维持不住。
至于花嫣,一整个面无表情,脸色惨白,像是快昏过去而不只是不舒服。
事实上,她在心底已经骂翻了天:叶紫陌,我又没刨你家祖坟,至于这样吗?!
而紫陌淡然帅哥脸皮下,却是一阵阵的痛快。他今天非把这些麻烦彻底解决不可。
看着挺精美的菜,却是玉石珠宝炒的,一口也吃不得,偏要在他眼前撩啊撩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小姐、班公子,”他一抱拳,“拙荆身体不适,这就告退。失礼了。”
拙荆!!
这道华丽丽的天雷一炮四响,一口气炸碎了四颗寂寞芳心。虽然大伙儿都知道花
嫣和紫陌大概是“斗阵”了,但没过明道儿,都还留着一丝侥幸。连班诘自己挣
扎翻滚许久,也暗暗下定决心,将来叶紫陌若有成要纳大妇或道侣,他可不能眼
见着花嫣受委屈。拼著名声面子不要,也要跟叶紫陌求来,待她好好的…
可叶紫陌竟然亲口呼“拙荆”!
不只他脸色跟死人一样白,容皙也是微微发抖。她自认算无遗策,却想不通哪儿
出了问题,侍妾怎么突然升级…那她算什么?
像是这道一炮四响的天雷还不够似的,紫陌向来沈郁的脸孔,微露出丝毫欢欣,
“党道长尚未归来…”他赧然一笑,“只能让拙荆受委屈了。”再也不看其他人,
将一地的水草收入三千鸦杀中,别人只见他手一拂地上大堆的水草就不见了。然
后扶着花嫣,施施然而去。
那四位修仙者,还在原地扮稻草人。
等感觉不到他们四个的神识后,花嫣低低暴吼一声,“…你为什么害我?!”一
拳砸向他的鼻子。
紫陌轻松躲开,一面揉着脸一面怪笑,“兄弟就是拿来相害的,多问的。”
“…谁是你兄弟?我是女的!”花嫣气得使出绝拳中的“怒火”,“祸水!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