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衣盘在小院子里晒太阳,其实她自己住的那个院子日照良好,就算不特地来这
也可以。
只是她喜欢。
喜欢看书怀带着洗墨替那个小小地菜圃翻土、除虫;听书怀拨弄他那把老月琴,
哼著不怎样的小调;看洗墨贪凉,在夏日里搬张桌子坐在院子里画他的作业;
喜欢书怀同她赏月,两人无语,只是相视一笑……
重衣跟住在这个院子的守门人一向交好,前两任皆是女性,第二任去世时,她正
在院子里伤感抹泪,没想到书怀就这样走了进来,她来不及藏起蛇身,正惊慌的
的时候,一条皱巴巴的帕子递了过来。
“擦一下吧,”重衣犹豫的接过帕子,书怀又补上一句,“鼻涕都留下来了。”
又窘又气的甩尾而去,尾巴还甩坏了半个月门,这个跟书怀的初次见面,开启了
重衣砸院子的开端。
池塘浮起几个泡泡,发出“波”的破裂声,重衣美目一瞇,一个眼神杀去,只见
水面一个艳红鱼尾急急的下潜,不敢再有动静。
重衣轻哼一声,又浅浅的笑了起来,这尾肥金鱼是书怀从祖先画里救出来的,那
画让书鱼给蛀蚀,原本已经剩没多少形体。
是书怀一点一点的花了十来年的时间去修补,将自己微薄的天赋消耗殆尽,这金鱼
现在才可以悠然的在池塘里吐泡泡。
为了这金鱼,她不知道又砸坏几组石椅假山了。
望进书房里,那幅含笑美人图正带着跟她一般的笑容回望。
隐隐地,一丝微疼再次的扯着心口。
其实,她闭关的时候,离蜕皮还有一段时间,只是她怕。
早几年前她就知道书怀时日不长了,直到今年,那黑影更是浓重,重得几乎遮蔽
书怀整个身影。
她怕,怕看着他一日一日的衰弱,怕看着他咽气,怕见到他入殓的模样,怕送他
出灵堂,怕他入土,怕………
怕面对他再也不回来的事实。
那时,她正蜕皮到一半,正是精疲力竭、无法动弹的时候。
“重衣,”书怀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就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样,那样的朝气,那样
的精神十足,“我走了。”
瞬间思考一片空白,身体一阵凉。
重衣缓缓立起,不顾自己现了真身,往门上扑去,哀戚的哭喊,“书怀啊~”
撞了几下,那看似脆弱的实木雕花门居然没让重衣撞碎,正想往上闯出去,门外
那人凉凉的嗓音飘了进来。
“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口气中带点不耐,“妳想这模样出去让人挖内丹采补吗?”
重衣一僵,重重地跌到地上,鼻头酸酸的,心口又疼,可眼里却没有半滴泪。
刚学会化人的时候,她一直不明白,为何人类眼里总是会流出眼泪这般无用的东西,
可现在,她只想化身成人,好好的痛哭一场。
重衣胸腹间一翻滚,只觉得嗓眼一腥,吐了口黑血出来,怕是要走火入魔了。
门外那人也不说话,推门进来,往重衣嘴里塞了几颗药丸,就坐在一边助重衣运功。
“梧桐,”重衣模糊间问,“书怀…书怀他……”
“人各有命,妳当年抢他一回,还想抢他第二回吗?”梧桐薄凉的声音反而有种
让人冷静下来的感觉。
等她蜕好了皮,将养好身体,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了。
这天一早,站在小院里,景物依旧,却觉得空荡荡的,连那尾总是有意无意招惹
她的肥金鱼,都深深地潜在池塘底,一点动静也无。
再也没有了,那个月琴声,那个身影,那个声音,那个微笑……
体内像是被剐去了什么,空虚的几乎就要发狂。
身后一阵骚动,转身一看,那个跌跌撞撞出房门的……是洗墨吧……
可是…可是那身形…那气味……就跟书怀一样……
抓住洗墨大哭了一场,又让洗墨领着去看那幅画,重衣才感到哽在胸中的那口气
吐了出来。
是了,总是这样的。
每回吵架,总是他又羞又哄的先低头,就连离世这档事,他也当吵嘴了哄她。
原谅我,我不能不死。
别气了,瞧,我替妳画了像呢。
他不看,也知道重衣会怎么回。
定是轻扭了腰身,微噘起唇,娇红了脸,说,“你这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