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儿每日无事,就弹弹琴,唱唱曲,再加上阎魅每日隔着门相伴,这千年囚居的刑罚
倒也过得不是那么寂寞。
阎魅说,佳儿是她交过的第二个朋友,以前她和哥哥一同治理地狱,那些鬼魂怕她怕
得要魂飞魄散,连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自然她交不到朋友。
后来阎王心疼她,把工作全部拦下自己做,但阎魅行事狠辣,在地府积威已久,纵使
退居第二线,交不到朋友的情况依然没有改善。
“老娘明明对好人都客客气气的,若是坏人嘛,丢下油锅炸一炸有什么不对?”阎魅
忿忿不平:“偏生大家都不长眼睛,怕我怕的像耗子遇到猫似的,呸呸呸,傻妹你说说,
我真有那么可怕吗?”
“就某种层面上来说,妳比阎罗王大人可怕多了。”佳儿哈哈大笑:“谁一生没做过
错事?被妳瞧上一眼,做过的坏事就被看个一干二净,谁不怕?”
“妳就不怕啊。”阎魅屈著膝席地而坐,背靠着木门和佳儿聊天,另一头的佳儿也呈
现同样姿势,这样两人的声音才听得最清楚。
“因为我一生连院子都没出过,豆点大的坏事都没错过,当然不怕妳看。”说著说著
,佳儿心头突然闪过一丝遗憾。
自己生前连半步都没踏出家门,死后又被囚居,世上的一切都只能从别人那边听说。
尽管居住的小楼开窗便可见到街道,港口,还有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美丽江面,但那些
美丽和她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对于佳儿来说,所谓的“世界”就像一块拼图,母亲是拼图最基础的四个边角,阿碧
是最温暖的一块图案,她的公子只占了一小片拼图,酒楼里的姊姊们则零散的填满剩下的
空白。
公子虽然只占了一片,却是最中央,最灿烂美丽的那一片。
“真的没做过坏事吗?我想想喔,你为了去院子和妳家公子聊天,把那个叫阿碧的丫
环骗开好几次,和妳娘说在练习女红,其实是在缝鞋给那公子……”阎魅扳着手指头一个
个数佳儿的“罪状”,说得详细无比,弄得佳儿尴尬极了。
“啧啧啧,傻妹啊,说谎可是要被丢到拔舌地狱拔舌头的喔。”
“别说了好姐姐,我知道错啦,怕了妳了。”佳儿举手投降。
“还没数完呢,我看看喔,还有每天晚上想着那公子的时候……”阎魅露出古怪的笑
容。
“阎魅!”佳儿羞得满脸通红:“妳再这样我不理妳啦!”
“好好好,不说不说。”
“哼……”
“我说傻妹啊。”
“不听。”佳儿摀住耳朵。
“别这样,呐,我问妳啊,到底那个公子有什么好的,你要这样日思夜想?”阎魅不
解的问:“而且妳平常脾气硬得要命,讲话又毒,心机又重,怎么一提到那公子,你就变
得傻呼呼的?”
“公子啊,他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佳儿悠悠的说,心念又飘回家乡那颗柿子树下…
…
“呜!”突然心口一阵刀割似的疼,痛得佳儿五官都皱在一起。
“傻妹!傻妹!妳怎么啦?又发作了是不是?”阎魅焦急的问,无奈却被阎王亲下的
禁制挡在门外。
“没事……没事,别担心,只是坐太久脚麻,没事。”佳儿摀著胸口,不想让阎魅担
心。
百年光阴匆匆而过,佳儿当初受锯刑的伤早已完全好了,但不知为何,每当想起那公
子,佳儿的胸口总是会疼痛的无法自己。
“对不起啊傻妹,我不该提那个男人的……”阎魅满脸歉疚。
“都跟妳说不是了……别说这个了,聊点别的吧。”佳儿摇摇头。
“我真不懂,小孟也和妳一样,明明平常脸臭得要命,一聊起她的阿牛哥哥,脸皮又
会抖阿抖的。”阎魅的用语很奇怪佳儿早已习惯了,但听到她把人家的笑靥形容的不三不
四,她还是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真是……要是妳见过小孟那张死人脸笑的样子啊,妳肯定也会这样说
的。”阎魅不满的嘟嘟囊囊。
她交的第一个朋友叫小孟,是在很久以前认识的,至于多久,阎魅自己也不清楚了,
依稀记得是刚退位后的几年间,人间发生了战乱,死了一大批人,小孟就是在那时来到阴
间,因缘巧合下认识了阎魅。
佳儿从没见过小孟,但阎魅常提到她,从谈话里可以知道小孟应该是位冰山美人,而
且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还是位有名的历史人物。
“是一个脸很臭的女人。”阎魅总是这样提到她:“小孟那家伙,脸臭得要命,也不
知道为什么那么多男魂想黏她,老娘那么笑容可掬,想接近我的却一个也没有!”
小孟生前是一名乡下姑娘,出落的漂亮可人,有一天,别的大国要来攻打小孟住的有
褒国,小孟就被君王买了去,教她唱歌跳舞,最后送给大国的国君当礼物,以免去灭国之
祸。
那国君非常喜爱小孟,非常的宠爱她,小孟却终日深锁娥眉,从未笑过。
本来小孟就不怎么爱笑,被强迫送到异乡,当然笑不出来。她在家乡有一个很要好的
青梅竹马,从小就决意非他不嫁,岂知天意弄人,被送到千里之外的异乡,嫁给一个荒淫
无道的昏庸君主。
为了要逗小孟开心,君王试过了千方百计,却通通无果,最后他想到一个自认为有趣
的主意。
他在没有任何战事发生时,点燃招集四方诸侯用的烽火台,当诸侯们带着大队人马赶
到现场,却发现是一场骗局时,其难堪程度可见一般。
诸侯们气的半死,但小孟笑了。
因为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男孩出现在勤王的队伍中,穿着戎装,英姿焕发。
不知实情的君王大喜,以为他的爱妃就是爱看这种的,前前后后搞了诸侯们好几次,
弄得大家都龟览趴火,每次都不欢而散。
有一天,真正的战火延烧到首都,君王点燃烽火台,却没有一个诸侯愿意相信这不是
另一个恶作剧。
小孟生前手意很好,最善于熬汤,做些饮品,灵识聚全后,她干脆也不去投胎,就在
奈何桥边开起舖子做生意。
但小孟艳丽无双的外表仍给她带来不少麻烦,一堆男魂上门纠缠,小孟回绝,还有人
嚷着要砸铺子,正巧阎魅正躲在角落喝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弹弹手指让那些不知好
歹的男魂一个个缺手断腿的送去投胎。
知道小孟的铺子是阎魅罩的,来找碴的人也少了,后来小孟发明了一种汤药,可以让
人喝了就失去前事的记忆,不用再被“丧魂槌”槌到脑残后才过桥,就再也没有人敢砸她
铺子,毕竟万一哪天想投胎,那重达几百吨得丧魂槌可不是好玩的……
客气一点的,会称小孟一声孟姐,日子久了,叫孟姐的也渐渐少了,由于小孟待得久
、后台又硬,还发明如此了不起的汤药,大家便尊称她一声孟婆,聊表敬意。
“唉唉,到底谈情说爱是什么感觉呢?”阎魅唉声叹气,一点都没有神样,反倒活像
个思春少女似的:“妳有妳的公子哥,小孟有她的蠢牛哥哥,偏偏就我没有……”
“也许,心上没有挂著那么一个人,反而比较好呢。”佳儿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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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妹傻妹、傻妹傻妹!”
窗外传来的叫唤声,将佳儿从睡梦中扰醒。
她打开窗,一只符鸟就咻地飞进室内,迅速在桌上自行拆解,摊成一张黄纸。
“傻妹!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阎魅的声音从符纸中传出。
“什么好消……啊姆……息?”睡眼惺忪的佳儿打了个哈欠。
“妳有方法可以提早出狱啦!”阎魅兴奋的说:“妳快看我送过去的简章,先这样,
我还在无间地狱玩,符鸟费很贵,掰!”
佳儿揉揉眼,拾起桌上符鸟化成的简章。
“地府公职人员高普考……罪犯可参加。”佳儿有气无力的翻著。
对于这种东西她实在没什么兴趣,大焦热地狱中,依旧是一堆被烤得酥酥脆脆的恶人
,没有什么春去秋来,更无从去知道自己过了多长日子,佳儿一开始的两百年还有在算,
到了后来越算越难熬,干脆不算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到了今天,至少也过了八百五十多年,那么多年都忍过了,实在
是不用去计较这区区一百多年。
“但好歹是人家心意……”她随兴翻找著,看看有没有什么针黹缺。
翻到某一页,佳儿的眼睛突然瞪大,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将书合上。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眼睛里散发出的,是坚定而迫人的光芒。
那一页的简章上头写着:“枷爷。”
主要工作:监护犯人、护送生死簿记录、生死簿记录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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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魅从无间地狱旅游回来后,立刻被佳儿卢著教她武术,阎魅虽然很惊讶,但还是毫
无保留的用符鸟函授自编的教科书给佳儿,再加上隔墙教学。佳儿本就天资聪颖,只练了
五十年就略有小成
虽然报名没有限制罪犯,但佳儿当时造成的轰动过大,为了保险起见,佳儿便以“寒
枷枷”这个罕见的名字报名,再加上练了阎魅的术法后,她的眼睛变成血红色,基本上已
没有人认得出她就是当年造成阴间大骚动的“佳儿”。
她凭著苦练的武技和一点点运气,顺利考取了枷爷资格,提早出狱,进入阴间的学习
机构就读。
这段时间里,枷枷过得很辛苦,毕竟虽然有一直和阎魅聊天,对外界有些许了解,但
她终究和外头隔离了快千年,很多事情和观念都和以前大不相同,要调整多达千年的时差
绝非易事,她却甘之如饴,从不喊一声累。
她满脑子里只想着,要如何偷看生死簿记录,查出她的公子现在生在哪户人家,然后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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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怎么样啊,傻妹?”阎魅一脸不爽的用指结敲著桌子。
“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枷枷颓然低头。
“算了吧。”一旁的小孟啜了口茶,悠然道:“他喝了孟婆汤,什么都不记得了,妳
找到他又有何用呢?”
这天,很可能会是佳佳第一次出任务的日子。
听说人间有座叫台湾的小岛,遭到严重风灾,死了很多人,现在当地鬼手严重不足,
可能连枷枷这种还没上阵过的菜鸟都得上火线。
消息发达的阎魅,立刻抓着枷枷到小孟的茶舖。
原来其实阎魅早就注意到枷枷偷跑进记录室翻资料,只是一时没说破,现在枷枷要被
派往阳间,她自然要好好的“关心”一下。
“佳儿……不,枷枷,我说真的,这样子做没有意义,妳和他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样不仅会害了他,也会害了你自己。”小孟语重心长,虽然不比阎魅近千年和枷枷相
伴,但她和枷枷个性十分投契,相交十几年,已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傻妹,算了吧,妳这样做,不仅一点意义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差池,那该怎么办
?”阎魅也忧心忡忡。
“你们说的我知道,我都知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和他相认……”
“那妳找他做什么?”阎魅不解。小孟却没说什么。
因为这种想法,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有过……
“我只是好想见他,好想好想,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想看他是不是像以前那般良善
,想看他……”说著说著,枷枷默然垂下泪来。
“唉……”小孟叹了口气,正待劝说,召集的命令声却从枷枷腰间带着的大手铐传出
。
“啊,抱歉抱歉,是紧急召急,我得走了!妳们慢慢聊喔。”枷枷抹去眼泪,站起身
,头也不回的向召集处奔去。
“笨蛋傻妹,别做傻事啊!”阎魅对着渐行渐远的枷枷喊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
。
“情根深种,难啊。”小孟摇摇头。
“唉,要是她知道她那公子的事,不知会哭得多惨。”阎魅慨叹。
“是啊,偷偷摸摸躲狱卒躲了好几百年,不去投胎,死守在这桥边等枷枷……那公子
倒也非薄幸之人。”小孟回忆起那个书生打扮,偶尔会跟她借茶棚躲狱卒得男子。
“哼,还说不是薄幸之人,我们家傻妹为了他被关多久,现在还一直想着他,那王八
蛋呢?要等也不等久一点,就在傻妹出狱前三年给我跑去投胎了!”阎魅愤怒得一掌拍下
桌子,桌子应声垮成木屑。
小孟早预料到似的,在阎魅拍垮桌子的前一秒,已捞起桌上茶壶茶杯,一个都没摔碎
。
“阎魅啊,妳知道我这孟婆汤是怎么做的吗?”
“不清楚,我觉得好难喝,没兴趣,恶。”阎魅吐吐舌,作反胃貌。
小孟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
孟婆汤,是她收集凡人一生流过,最真心的泪水熬制而成。
喝下它,你会忘了此生挚爱,爱过的,恨过的,伤痛,喜怒,全部随着这一碗孟婆汤
,留在遗忘前生的彼岸。
小孟当时还不知道那位书生和枷枷的关系,但她对那书生印象很深刻。
因为他的那碗孟婆汤,有着小孟从没见过的美丽色泽。
一阵清风吹过彼岸,掠过忘川河,拂起小孟乌黑的发梢。
“有时候,愿意面对回忆,舍得放手,也是一种爱人的方式吧?”小孟勾起了浅浅的
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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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
枷枷撑著一把大黑雨伞,站在她打听到的,公子现在所住的地方。
她拖着一台巨型托车,里头装着应当送去给阎罗王的生死簿记录,那攸关数百人的生
命,但此刻她心思已不在那上面。
她知道,人鬼殊途,自己和公子早再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她只是想以“佳儿”的身分
,来看最后一眼她牵挂了千年的男人。
可是她始终没有勇气进入屋内,就那么撑著伞在门外,听着雨声,又回想起千年前的
一幕幕回忆。
心痛依旧,但似乎没那么痛了。
也许,是该学会放下的时候了。
枷枷闭上眼,细细的品味那些美丽灿烂的回忆。
“公子。”佳儿将声音稍稍放大了些,男子还是没有回应。
“呼。”佳儿深吸了一口气。
“这位公子!”她大声喊。
“啊!什么!”男子吓了一大跳,双手一前一后举起护在身前,震惊地说:“谁、谁
人打的狮吼功?”
初见面的回忆,夏天两人倚著墙,听蝉鸣喧嚣的回忆……
不管过程有许多痛苦,此刻她想起的,都是那些快乐的回忆。
“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男人的眼神和语气同样坚定:“然后……回来,娶妳。”
“……嗯。”佳儿点点头,流下了开心的泪水。
回忆里的佳儿留下了开心的泪水,现实中的枷枷也是。
“谢谢你,公子,希望你未来的日子里,一路顺风。”她抹去眼泪,默默替她的公子
祈祷冥福。
“咖锵。”枷枷面前的铁门打开了,里头出来的是一名穿着短裤、夹脚拖的男大生,
拎了把雨伞,似乎是要出门买宵夜吃。
见到了思念千年的良人,“佳儿”的心愿已了,放下了心中的牵挂,接下来,就是该
去执行枷枷的任务了。
“咿咿!”没想到那男大生居然把伞一丢,急急忙忙的往回冲。
枷枷一把拉住那男大生的衣领,惊诧不已。
“你……看得见我?”
傻妹枷爷的爱情路,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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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一下昨日未发文的原因。
因为职棒的新闻。(冏)
衷心希望不要有事,我明天还想看LA NEW 夺冠丢皮鞋(拜)
本来是说今天要发两篇啦,但昨晚没睡好累喔喔喔!
都市异闻录就休刊一回吧,拜托了读者大人们。(递假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