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在纽约市郊拥有很大的豪宅,围墙内不只是一栋建筑而已。
我被引到侧栋,围着游泳池和温室,是个呈“回”字形的四层楼建筑物。出入需
要磁卡,挂在墙上的画和摆设,显得非常舒适。
我才被押进来,就有几位小姐迎上来了。总共七个,有的还穿着泳装,或飘逸的
落地洋装。
她们都是…Big girl。
我比较喜欢这种说法,而不想用“胖女孩”、“肥女人”。虽然她们的确尺寸惊
人…但我也不是什么瘦子,难免物伤其类。
或许是眼前的景象让我非常震惊,因为我想破脑袋也没想过亚伯的“小姐们”其
实不怎么小,甚至我不懂对我非常嫌弃的亚伯为什么会有这些“小姐们”。一受
惊吓,我原本不灵光的英文就整个打结。
一个长得像北京狗的和善女士走过来,大约有两个我那样的尺寸。“欢迎,林小
姐。亚伯要我好好招待妳。”她友善的和我握握手,“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主修中
文,还去北平念了两年书。”
她叫做佩姬,很健谈,招呼我到新的房间。亚伯把我送到这儿监管起来,却没打
算告知这些“小姐们”什么。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以为我是别个血族的“小姐
”,因为主人出国旅行或远游,暂时送来住几天。
“…主人?”我觉得脑袋都变成糨糊了,“佩姬,妳念过哥伦比亚大学…”
“我拿到博士学位。”她有趣的看我,“妳还没习惯吗?妳的主人是谁?”
我瞪着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我没有主人。罗斯是跟我住在一起,但是…
”
“是罗斯?浪子罗斯?”她啧啧出声,“我敢打赌妳很受宠。妳的漂亮姊妹也来
了吗?”
“没有那种东西。”为什么她可以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只有我和罗斯同住。”
她神情凝重起来,看了看我的脖子,又拉起我的手臂,看着上面的咬痕。“罗斯
只有妳?不可能吧?”
“请妳不要说得这么若无其事!”我突然有点发火了,“为什么…亚伯胁迫妳们
?”
“…林小姐,妳是不是误会什么?”她疑惑的笑,“妳觉得我们是女奴?喔…哈
哈哈…不,完全不是。”
佩姬说,她和亚伯是在一场学术研讨会认识的,相谈甚欢。之后亚伯跟她约了几
次会,一个月后,跟她坦承自己是血族,不能专一的爱她一个人,却问她要不要
跟他走。
“…妳就这么跟他走?”我真的是震惊到无可复加。
她不大却清亮的眼睛柔和的看着我。“对。他并不是欺骗我,也不是对我施展什
么魔力或催眠术。他的确不能如血族一样爱我,但他每周有一个晚上只属于我,
不只是来‘吃饭’而已,而是他除了这堆肥肉,还看得到我的灵魂。
“妳相信吗?我去婚友社联谊,又老又粗糙,连拼音都拼错的男人,还嫌我是头
猪。但亚伯尊重我、爱我,待我像是对待皇后。”
她用接近虔诚的态度说,“我愿意为他死。”
我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前厅环绕着他的是一群美丽的少女。”
“他是贵族,需要面子上的美丽。”佩姬耸肩,“但亚伯能跟她们谈什么?指甲
油还是唇膏?她们只是另一群漂亮的姊妹。”
…血族庞大的后宫。悦目的是一群,赏心又足以“摄食”的是另一群。难怪罗斯
会说他讨厌亚伯这样养“家畜”。
罗斯太像人类了。
我心底动了动,看了看表,快七点了。一种强烈的心神不宁猛袭上来。
罗斯摄食我的血液已经很久了,有的时候,我会很自然而然的知道他醒了,或者
我在家里的任何一个角落,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我。日复一日,这种下意识的联
系越来越深。
他找来了。而且是燃烧着烈火般的狂怒。
“离我远一点,佩姬。”我转身跑出长廊。
“林小姐!”她追了出来。
“不!别过来,我不是要逃…”我紧张的尖叫,“别在我身边,他要来了!”
我刚跑到泳池畔,像是挨了什么炸弹,一整个墙被打穿了,小姐们尖叫,烟雾弥
漫。
他连费神找一下大门都不要,这家伙。
罗斯拍了拍肩膀,笔直的走过来,抓着我的肩膀,“…兰。”
明明知道可能会这样,我却无法解释的红了眼眶。终究我还是替身而已。
“罗斯。”我尽量平静的说,“你打坏亚伯的墙了。”
他原本狂燃的怒火和惊恐,渐渐熄灭,眼神才有焦距。我想他醒来时没找到我,
就饿著肚子找来,根本就还不太清醒。
“妳怎么会在这儿?”他的眼神很迷惘,又转愤怒,“亚伯抓妳来?为什么?亚
伯!”
不知道什么时候亚伯也出现了,他们搞不好真的会瞬间移动。
但罗斯往前一步的时候,亚伯那些胖女孩都纷纷挡在前面。目睹这一幕,我却有
种锥心刺骨的痛苦。
兔死狐悲。
“罗斯。”亚伯很冷静的扔了一个录音笔给罗斯。“我建议你带着你的女孩…去
弄清楚整件事情。你可以先用佩姬的房间…本来要给你用的那间似乎有些损坏。
”
他扯着我,有些茫然的进了房间,打开录音笔。听了好几次,才失去焦距的抬头
,虎牙已经伸出来了。
除了饥饿以外,我想他也是非常愤怒吧?
“永恒的青春?妳也想成为吸血鬼?”他的眼睛几乎都褪成银色,虎牙伸得更长
,“妳知道由血族转化的吸血鬼更接近、更强而有力?”
瞥见桌子上的一枝笔,我拿起来,抵住颈动脉。“罗斯,我不是兰。我不要当吸
血鬼。”
真是讽刺啊,真的是。我一直没有勇气自杀,现在似乎找到勇气了。“我也讨厌
干燥花。”
我应该选钢笔的,浪费我的勇气。钢珠笔用了这么大的力气,还是刺进几公分就
遇到阻碍,这一点阻碍的时间就够罗斯阻止我了。
他的吼声几乎吼聋了我,我猜喷出来的血也严重刺激了非常饥饿的他吧?我还以
为他会咬断我脖子哩,也的确吸食了太多血液。
“…我不要当吸血鬼。别剥夺我最后的尊严。”我沙哑的说,全身都很倦,大约
是失血过度。
“妳不会。”他抵着我的额,一遍遍的叫我的名字,“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
后来我没死啦。罗斯咬我,一半是食欲,一半是为了弥补我自己戳出来的大洞。
血族拥有一种让伤口快速愈合的某种元素,被咬的人往往很快就伤口愈合。他就
是用这种天赋阻止我真的死掉。
后来听说有个教堂被恐怖份子攻击,没有伤亡,但神父失踪了。罗娜满脸泪痕的
跟我说了这个噩耗。
我对罗娜倒没什么两样。恐怕到最后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面对超自然生物,人
类能有什么办法呢?而且还潜伏在教堂,是个真心崇拜上帝的…吸血鬼。
我想,一开始神父就拟好了多线计画。若我有同情心一点,怜悯被欺压奴役的吸
血鬼,他可能会吸收我进入吸血鬼的组织之中,说不定我就走上兰的道路。
可惜我表现出来的不如预期。他既然在血族之间安排了内应,应该也知道自己的
组织有间谍。所以干脆拿我当个导火线,挑起血族之间的不和。罗斯冲动又暴力
,亚伯轻视人类,不管结果有无死伤,血族稳固的情谊就有了裂痕。
只是他没想到我居然干脆拿笔戳自己的颈动脉。
但我不是为了顾全什么鬼大局,才不是。这些是我事后完全才想明白的。血族跟
我有什么关系?吸血鬼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的种族战争又关我屁事?
我只是单纯不想成为吸血鬼而已。
已经觉得眼前的路太漫长,活都活不完了,我还去追求什么鬼永生,好让自己更
难挨?我疯了么?
我只是…我只是得到了那个勇气,心灰意冷到底的勇气。看看佩姬她们,看看我
。我们多么可悲…可悲到沦为“血牛”都还愿意抛弃一切,连自尊都不要了。
只要有人越过外表看到我们的灵魂,就算他是个乌贼似的外星人都没关系,何况
是个血族?
罗斯却连我的名字都会叫错。
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没什么好活的,真的没有。
我跟罗斯分析了来龙去脉,只是隐瞒了我突然得到勇气的原因。他信不信我不想
管,也无所谓。但我猜亚伯是信了。
他和善的来喝茶,破例和我说了话,还说佩姬很喜欢我,希望我有空去佩姬那儿
喝下午茶。
“我猜她不能随便外出是吧?”血牛被污染还得了。
“事实上,她可以。”亚伯无视我的尖酸刻薄,“但人类不懂得珍视她这样特别
的女子,常常让她很糗。所以她不喜欢出门。”
我突然失去自己的声音。脆弱的世界,狭隘的人类。
“…有时间我会去拜访的。”我说。
罗斯还是一如往常的耍白痴和幼稚,但我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他会一直想着,
几时我会跟兰一样,我到底有没有骗他,悲剧会不会重演。
不需要心电感应我也知道,因为他越来越常叫错我的名字,总是叫我…“兰”。
这真讨厌…因为我开始喜欢他了。
所以不能这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