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魔法师(14-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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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掉了他的身体,却让他的头颅活了下来。只要与我强大恐怖
的生命力相连结,他就可以一直活下去,让我慢慢拷问出他心里所有秘
密……”特拉瓦迪兹疯狂大笑:
“虽然他已经发疯了,还是藏有许多有趣的秘密唷!譬如‘森罗暗
房’的咒式结构、‘灵魂转移’的所有研究,还有关于‘灰色魔女’海
尔的一切……真的是好有趣啊!”
他在嵌了头颅的肚皮上比划著。
“妳的头小,就放在这里好了……至于你,梁克新,我怕贸然把你
的头拔起来,两大阵营的魔法都救不活;我的肚子,就不留位置给你了
。在找到能用在你身上的中立魔法之前,我们先玩点别的吧!”
他笑着笑着,突然发出哭声;原本属于老铝的眼眉都垂落下来,却
只有嘴角仍咧开大笑
——这,就是他祈求“月光消失”的原因吗?
不是全人,就是全狼;要不理性,要不疯狂。
间歇清醒的疯狂最痛苦,注定在两端都无法找到归属。
濒临疯狂的人狼一把将我抓了起来。
“我们……要先玩什么好呢?”
我全身的骨骼都快被勒断了,连踢腿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凡人与变
形的人狼之间有着巨大的力量差距,身体的强度也完全无法比较。魔女
的魔法远胜过特拉瓦迪兹,然而身受重伤的现在,无法自由运用力量;
被抢先一步推进“森罗暗房”的陷阱里,情况极为不妙。
榭米雍伸出双手摸索著,缓缓走过来。
特拉瓦迪兹狞笑着瞥他一眼,一条黑索“飕”的一划,榭米雍的右
臂瞬间离体飞出,他惨叫起来,声音却是耳中所发,看来连这一声哀嚎
都让他十分痛苦。
冷静,梁克新。冷静。
只有魔法才能对付魔法师。但我不懂魔法。
不……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懂。我背过一条。
老铝所写的“物质还原术”。
忽然间灵光一闪,我奋力回头,用尽力气大叫:“阿索斯!”
特拉瓦迪兹早有提防,喀、喀两声,捏碎了我双手的掌骨。
“要拿剑吗?”他放声大笑:“想都别想!你——”一瞬间,笑容
忽止。
另一头,阿索斯出现在魔女手里——她看不见、听不著、摸不到,
只剩最纯粹的法力交流不受限制,静静地产生连结。
——阿索斯本来就是完美的连接天线,接上乙太天空的能力直逼大
魔法师!
——而我,是最好的干扰天线,能从魔女手中召唤出阿索斯……
……还有他传来的法力!
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真理之问”穿透著、挤压着小小的“森罗暗
房”结界,无边无际,仿佛要将它一举压碎!无数的疑问自心中蜂拥响
起,等著被呼唤、被回应、被思索、被满足——
我心无旁骛,开始吟诵著那首歌。那首老铝教会我的、写满了航海
图志的歌。
巨大的能量流通过我的身体,意外地却没有将我撕裂;我的身体逐
渐变淡、变得透明,仿佛没有一丝罫碍,分散而庞杂的咒式结构开始转
动重组,我感觉它在我的眉心产生意义,无限积聚,震颤著递出即将炸
裂开来的讯息。
特拉瓦迪兹似乎在尖叫着,不断进行着什么样的抵抗,然而在宇宙
之间,并没有可以和中立之力相抗衡的力量。我将双手贴在眉心,才发
现被捏碎的掌心骨已不药而愈;这一切都是完美的一部份,一切都极其
自然,我的手穿过疯狂扰动的重重黑雾,稳稳抓住特拉瓦迪兹的头,汹
涌的能量流一瞬间将他吞噬殆尽,解裂成整个完美循环的一部份。
【物之本质,还原!】
我松开双手,向后一跳,稳稳落回地面。
周围黑色的结界空间一瞬间崩解,魔女和榭米雍立刻恢复原状;速
度之快,榭米雍甚至有些错愕,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我是通过魔女的身
体,以阿索斯连接上了乙太天空,说穿了地下蕃薯台一点也不累,真正
贡献的苦主倒是气喘吁吁,苍白的小脸爬满汗水,神情委顿。
我偷溜过去把魔女扶起来,柔嫩的掌心凉凉的,触感像抹了细粉的
水晶麻糬。她并没有挥开我骂我色狼之类的,可能是因为累得说不出话
来的缘故。
角落的阴影里,特拉瓦迪兹抱着头,蜷起的身体不停扭曲,所受到
的痛苦似乎远超过身体再生之时。
“你对他做了什么?”榭米雍活动着只剩半截的右臂,丝绸衬衫的
断袖里,似乎露出铜色的复杂机件,看来与魔女的“塔洛斯之心”颇为
相似,竟是一具义肢型的法器。
“物质还原术。我一个朋友自己研究的,还不太完全,只有一小段
发生了功用。”我耸耸肩。“我猜,我可能把他曾经伤害的人的知觉痛
苦,一下子通通还给他了。如果他不幸伤害过几百个人的话,那可真是
够他受的。”
“你需要……带他回大马士革作证吗?”我问。
“没这个必要,有录音就够了。特拉瓦迪兹是危险份子,早在我出
发之前,议会就已经签署了他的处决令。”榭米雍平举左手,握著拳头
对准他:“死在我的‘审判号角’下,你也该瞑目了,特拉瓦迪兹!”
特拉瓦迪兹嚎叫着扑过来,一瞬间,榭米雍的左臂爆出一大蓬炽亮
如蜂的火红光点,飕飕飕地不停轰炸著,大约持续了十几秒的时间;火
光消失后,狭小的客厅里既无烟硝,也没有爆碎四散的肢体,原本特拉
瓦迪兹的所在之处只剩下一大片的淡淡焦痕,连一片衣角也没留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伊斯拉菲尔的火红砾’,可怕的法器。”魔女
冷冷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只是个解咒师,甚至不是战斗
法师?”
榭米雍笑着拾起断臂,拍了拍灰尘。
“我‘现在’已经不是战斗法师了。现在吃饭的家伙是这只‘解咒
之钥’,没想到还没用就被削断啦!真是丢脸。”魔女淡淡一笑,微蹙
起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 ◇ ◇
事件就这么结束了。
因为要上课,所以打倒特拉瓦迪兹的第二天,我没办法去送机。
魔女要出发之前,开了一扇活化任意门到我床边,说她要走了。
“等妳当了正牌的‘古神守护者’,记得提拔我啊!”我揉着惺忪
睡眼嘟囔著。
她笑了起来。“好啊,那你要来玛格纳找我。”
“嗯,我有榭米雍的手机。他知道怎么去吧?”
“我也不知道。”
我们俩并肩坐在铁床床沿。
窗外,深蓝色的夜正逐渐褪去,一天又将开始。
“我一直在想,奥菲丽娜——我是说之前的那个‘我’——为什么
要这样做?俐落的杀人、完美的脱罪……她为什么要这样?”
魔女轻声说著。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她真的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
孩。其实没这么大。她来到这世上,还差五天才算满月,年纪真的比我
小很多。
“过去的两百年里,我们到底在追求什么?这些……值不值得这样
杀人?”
“妳的过去并没有两百年,其实还不到一个月。那个奥菲丽娜也不
是妳。”
我耸肩:“妳要去分辨,脑袋里那些记忆和回忆的差别。‘记忆’
是阿索斯传递给妳的,或许长达两百年;而‘回忆’,是妳想起李珮嘉
的房间、想起我曾经在学校走廊转角藏了根铁棍想猫掉妳的头,想起麦
当劳跟那把小圆点的伞……这些,才是妳的,别人拿走了也没意义。”
魔女静静聆听。
“我只记得一年前的事;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以前我觉得自己
蛮惨的,很想多想起一些什么事,拿现在这种一片空白的烂生活去换也
没关系,只想知道过去我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我想起改边。“不过
如果现在妳问我,我宁可以前都没有了也没关系,现在过得好就好。”
“记忆,不等于灵魂。失去记忆,我们还是有灵魂。”
我在书桌上翻出一张便条纸。这是我拜托梁克宁帮忙写的。
“这是我们家的英文地址,三五年之内是不可能搬家的了。有空写
信我。”想想不太妥当。什么事都要靠梁克宁,那真是生不如死,又加
一句:
“如果魔法可以做得到,不太麻烦的话,我希望妳可以写中文。”
魔女怔了一怔。这次,她真的笑开了,酒红色的眼睛瞇成了两弯葡
萄月。
“好。”
榭米雍派了手下处理后续的事。那人也问过我,要不要找个正式的
启蒙师傅学魔法;循环教派在亚洲的势力也不小,有榭米雍关照,应该
可以找些天王巨星来指导一下。
“那孩子很有天分,你们要好好照顾他。”他是这么说的。
虚荣心满足之后,我考虑再三,终于婉拒了循环教派的好意。
“不好意思,其实……我已经有老师了。”
那人眉毛一挑。“不早说!那快点登记。”
他把“城市管理者”找了来,那是每个城市负责登录魔法师资料的
人。
看不出年纪的优雅老者翻开了厚重的精装布册,拿起一看就知道是
法器的鹅毛笔沾了金粉,低声问:“姓名,师承,教派。”
被鹅毛笔录进管理册的资料,就再不能任意更改。对魔法师来说,
“城市登录”是很重要的仪式,通常都由启蒙老师带领前来。那些个胡
乱登记的人,最终可能成为一事无成的流浪魔法师,终其一生为着他们
头一次所立下的文字契约付出代价。
老人并没有多看我一眼。或许在他眼中,我只是个即将成形的流浪
魔法师而已。
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已经,有一个很棒的老师了,他留给我很多
很多的东西。
“姓名?”老人优雅地问。
“梁克新。”
鹅毛笔飞快晃动,金粉渗入陈旧的黄纸上,留下流光飞舞的字迹。
“师承?”
“吕国强。他的英文名字叫‘Allen’。”
“教派?”
我捏了捏口袋里的玫瑰珠。
“色以诺。”我一个音、一个音的唸:
“色以诺教派。”
◇ ◇ ◇
榭米雍以公费支付了我家的修缮费用,这点我相当感激。我妈的精
神比较衰弱,为了她的心理健康,我请魔女消除了有关特拉瓦迪兹的记
忆。至于梁克宁的部分,因为她一向是我们家最成熟的人,我让她自己
决定。
“你……一直都跟那些奇怪的家伙打交道吗?”
她大腿上的伤口还包著绷带,脸上贴著OK绷,以及些许涂了红药
水的零星创口。我们骗妈妈说梁克宁是骑脚踏车时摔进了水沟里,刚好
头先着地。这个充满喜感的烂理由让我相当开心。
“嗯。”
“……其实也没很久啦,就这一阵子。”想了一下,我又补充。
“下次不准再乱交朋友了,知不知道?”她凶巴巴的训我:
“不然我就跟妈说,叫她打断你的腿!”
“嗯。”
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梁克新?”
“梁克宁,妳妈什么时候打过我们啊?还打断腿咧!”
“那是比喻,懂不懂?妈不打,我打!”
“喔。”
“‘喔’什么‘喔’?不要嘻皮笑脸!”
就这样,某个星期天里,我们坐在顶楼小小的阳台上吹了一下午的
风。
关于“消除记忆”的话题就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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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