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虽然有了想法,但万事起头难,一旦开始思考执行细
节,我便苦恼著毫无头绪。在这二十一世纪现代化的社会
里,治安良好,我又得到哪儿去找出这些神话传说里才有
的妖魔鬼怪?
苦思良久,望着电脑萤幕和桌上的笔记本发楞了好一
阵子之后,我突然惊觉,一拍自己的脑袋,大骂自己又将
思考模式套入理工科学的范畴之内。
如果要将任何事件都赋予一个合理的科学解释的话,
那么这世间的确没有阴差鬼使,神魔乱世的可能性。
那是因为我们不相信,是以会忽略诸多科学无法解释
的超自然现象,人一向都是眼见为凭的。
但我不正是亲眼看见了那些所谓怪力乱神的现象么?
我连忙翻箱倒柜,将之前所收集的剪报从头到尾看了
个详细明白,视线落点皆在不合理之处,希望能够从中找
出一些蛛丝马迹。
终于让我在两年多前的一份剪报中,找到了几条离奇
死亡案例的报导。
有点泛黄的新闻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台北市接连发
生三起上班族女性惨遭杀害肢解,并且弃尸于市内各大公
园的报导。
那几件闹的满城风雨,人人自危的恐怖凶杀案,立刻
从我的记忆中苏醒,我想起了那一阵子台北市风声鹤唳的
景象。
凶手似乎是随机寻找目标,三名死者都是年轻漂亮的
白领阶级女性,凶手在夜晚侵入女孩住家之后,使用难以
想像的凶残手段杀害被害人,并且将尸体肢解重新拼凑。
隔天,惨遭分尸的女性尸体便会被陈列在公园最醒目
的地方,活像个人偶娃娃似的被架在木制支架上头。凶手
甚至嚣张的发信挑衅警方,宣称自己是个人体装置艺术家
,全台北的年轻女性都是他创作艺术的材料。
那一阵子,我也忧心忡忡的叮咛女友,出门务必小心
,也千万别太晚回家或者夜间独自落单,生怕发生危险。
所幸不久之后,那个嗜血狂徒在一次警方围捕行动中
被开枪格毙,整个事件也告落幕。
但是,当法医来到停尸间,准备进行例行公事,解剖
尸体的时候,却发现本来应该死亡多时,冰冷僵硬的狂徒
尸体不翼而飞。
甚至还有殡仪馆的目击者证言,目睹了凶手突然复活
,活像个没事人似的走出停尸间。
那当然只是传言,报纸上并没有记载这一段都市怪谈
,警方还是依旧坚称凶手尸体已经入殓,以令人惊异的办
事效率火速结了这个案子。
由于我只开了一盏小灯,整个客厅的气氛显的有些幽
暗,昏黄的灯光映在白色墙上,产生了黑色的倒影。
我揉着眼睛,还是吃力的阅读著这些细如蚊蝇的小字
。
这个案件的确内含玄机,也许有许多没有曝光的内幕
,警方宣称凶手尸体已经火化,又为什么会有人看见了凶
手复活,甚至若无其事的离开殡仪馆。
况且事后警方结案的态度及执行效率,也不甚自然,
简直像是害怕什么黑幕曝光似的。
警察吃案的陋习在台湾早已经是见怪不怪,公开的秘
密,太多的重大刑案一查十几年,却也没查出根毛来。
尹清枫事件至今已经十四年,甚至连总统都曾经公开
宣示,就算动摇国本,也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国本是动摇了,但命案牵连甚广,其中疑云重重,线
索盘根错节,又加上有力人士蓄意阻挠,就算是我们这种
一般小市民,也知道警方这案子肯定办不下去。
我拨了通电话给吴师父,向他请问我心中的疑问。
吴师父在电话中笑称,本来向他问问题是得收费的,
在他的灵修房里墙上还挂著一块塑胶牌,明订著通灵问事
的公订价格。但由于他替自己卜了一挂,我是个有缘人,
是他天数中注定要碰上的麻烦,只好对我有求必应,有问
必答。
我向吴师父详细说明了两年多前的命案过程,也许向
他这种历来皆与阴世有所交流的人物,会知晓其中一二常
人不可得知的线索。
“有人说,那凶手死而复生,逃逸无踪。吴师父您怎
么看这件事?”我问道。
吴师父沉吟片刻,清咳一声:“那件事,当年老朽也
略有耳闻,只不过是阴间的新闻……。”
“阴间也有新闻?”我奇道,莫非在阴间,也有水果
日报之流的爆挂小报吗。
“呵,人间有的,阴间都有,居士也不用大惊小怪。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当年曾经有个阴差,奉命到阳间执行
锁魂归殿的任务,一般来说只有罪刑重大的凡人,或者是
修行道者,死后灵魂仍有法力诸类,阴差才会替魂魄上锁
铐,就像阳间的警察会在犯人手脚加上枷锁那样。”
“只是当这一位阴差奉命来到阳间,想要带走魂魄时
,却发现生死簿上标定的死者魂魄没有离体,这在阴间是
谓一大事,阎罗生死簿出了差错,应死而未死者,又兼之
身负数命的凶恶大犯,无法锁魂归殿接受审判,当时在阴
间闹的沸沸扬扬,许多相关人士遭到惩处。”
我听的啧啧称奇,心想还有这种事,那时我不知道,
鬼差抓不到鬼,也是得受罚的。
“详情老朽并不十分了解,这毕竟是阴间的事,与老
朽无涉。也许居士可以到台中问老朽师兄,他和阴间的交
流比之老朽要更为频繁,对于这件大事所知的内情应当更
是详细才是。”
我觉得,我像是走入了武侠小说的世界里,这下不就
是踏上拜师学艺一途了吗。
“明日要请居士到我道场一行,那位师兄性格有些古
怪,平日闭关潜修,他是不见外人的,居士若是没有持老
朽的介绍信前往,恐怕怎么也见不到师兄一面。”吴师父
呵呵笑着。
“怎么个古怪法?”我倒是好奇,这吴师父口中的古
怪师兄,性格会不会比我们RD部门的主管更奇怪。
吴师父说得支支吾吾,好似有些难言之隐,总而言之
他还是叫我明天到道坛一趟。
次日,天一亮我便驱车前往中和吴师父道坛所在,前
一夜我又梦见了女友,她在梦里巧笑倩兮,温柔话语几乎
使我思念成狂,又是辗转反侧一夜难眠。
醒来时,早已泪眼朦胧,绝少掉泪的我,这一年多来
因为这股思念,却早已泪积成海,无法自拔。
吴师父也起了个大早,长袖飘飘,飘逸出尘的端坐在
蒲团之上。
他一见我顶着个厚重的黑眼圈去见他,长叹一声:“
思念伤神,居士要保重身体才是。”
我谢过了师父的关心,无事不登三宝殿,立刻开始请
教关于‘师兄’的问题。
吴师父自怀中抽出一个淡黄色信封,我接在手里觉得
触手柔滑,缎面封套上缀古朴龙纹,映射著屋内光线,发
出淡淡晕光。
“这是本门弟子传递讯息专用的清磐纸套,将信息装
入信封内,封口以金漆烫印之后有隔绝鬼神之效。”吴师
父沉吟说道。
“隔绝鬼神?”瞧吴师父说得这么玄,我也不明就里
的乱问一气。
“唉,简单的说,就是让牛鬼蛇神不能窥视里头的信
息究竟为何。何居士,这可是天机用意啊。”
“还有这种东西!”我拿着那沈甸甸的信封左右端详
,除了纸质华丽之外,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吴师父拈须微笑,一派轻松自在的说:“居士切莫大
惊小怪,纵然现今社会科技如此发达,老祖宗传下来的还
是有不少神妙奇特的东西。”
我面红耳赤,老师父一眼便看出我这根深蒂固,故步
自封的思考模式,我还是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这世界上有
很多事情,不是眼见为凭就说了算。
有些东西,就算看不见也不愿相信,它依然存在。
“居士持着此信,到台中东势天离道场找我师兄罗普
河,并且将你的疑难杂症告诉他,相信有我的手信,师兄
他应当不会为难居士才是。”
吴师父每每提到他的师兄,总是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
,这让我更是疑惑不解,难道这位名唤罗普河的师兄,是
只会吃人的怪兽不成?
“唉……他真的很难相处,等你见到他的面,就能体
会老朽所言非虚,居士务必沈住气,别动心火才能得到你
想要的东西。”吴师父一摆手,摇头晃脑的走回小房间里
去,留我一人在灵修堂内发楞。
我将清磐信封塞入携行包内摆放妥当,心想向吴师父
这种阴阳两界都吃得开的人物,天底下也还有他搞不定的
人。
真是阴间鬼逍遥,阳界人难为。
我大叹一口气,快步走下楼,这才发现与吴师父讲了
一会话,街上已经人声鼎沸,台北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瞧见路旁一间传统早餐店,外型粗犷豪气的老爹正熟
练的往油锅中下油条,锅里窜出的香气使我饥肠辘辘,五
脏六腑直打鼓,昨夜至今都还未进食,一闻到这香味,我
就饿的受不了。
走进早餐店,那老爹双手不停,捏面抛锅动作一气呵
成,简直就像是优美的华尔滋,让面团与热油谱出一段华
丽的舞曲。
“兄弟,要点什么?”老爹头也不抬,用颇具江湖味
的口吻询问我想吃点什么。
“来份烧饼油条吧。”我向来喜爱烧饼夹油条,金黄
酥脆的烧饼配上咬起来嘎兹作响的油条,再来杯冰豆浆,
这才觉得一天就此开始。
只见老爹赤手伸进火红的炉边,从里头摸出一块贴在
红砖炉上的烧饼,我吃了一惊连忙问老爹:“你这样不会
烫啊?”
“兄弟,怕烫怎么卖早点啊?”老爹露出一口灿烂的
金牙,向我微笑。
老爹和站在他身旁煎蛋饼做饭团,顶着个半屏山发型
,身穿红绿缤纷碎花妈妈装的老板娘两人就能应付满室为
患的客人,而不显得手忙脚乱。
平凡中才见真功夫,我深有同感。
喝进滋味甜美的冰豆浆,清凉畅快的润了干燥的喉咙
,我突然笑了出来,吃个早餐也能有这么多感慨,这一年
多来,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以往就算和女友生活上发生争执,我也总是以最理性
的态度去面对问题,那时候我以为,会感情用事的人成不
了大事业。
然而我却不是情感匮乏的冷漠者,只事不习于表达出
自身真正的苦痛与哀伤,女友告诉我,柔软的感性永远比
冷硬的理性来的有用。
我却在她以自己的灵魂换回我的生命之后,才真正的
体会到那温热勃勃的心脏跳动。
我还在学习,用柔软的心去看这个世界,以及面对一
切的艰难险阻。
老爹粗犷的声音在我后头响起:“肖年仔,怎么眉头
结整团,心事重重喔。”
我这一发楞,就是十几分钟,店里面吃早点的上班族
也差不多囫囵吞枣的用完餐点,都进公司去了。老爹偷得
一刻闲工夫,便点了只烟,坐下来与我搭话。
“唉,有点心事难解,可能不自觉的唉声叹气吧。”
我苦笑着。
老爹举着他筋肉纠结的手臂抽烟,皮肤上满满都是热
油烫出来的伤疤,“以前没见过你,你不是在地的吧?”
像他们这种在社区开早餐店的人,对于往来过客都有
一定察言观色的能力,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你是不是本地
人。
“我住在台北市,来找吴师父问事的。”
“吴师父的名声真的传的很广哪,咱夫妻俩几年前也
曾经找吴师父问过事,他也常常来我们这里吃早点咧。”
老爹望着远方马路上的车流,竟也轻声叹息。
我好奇问道:“老爹也相信这世上有鬼?”
满面皱纹的老爹给了我一个意味深远的微笑:“以前
是不相信的,我是退伍军人,以前跟着军队来台湾,后来
干到上校退伍。我们干军人的,战争的时候死人见的多了
,从没碰过什么死去弟兄回来的事,你说又怎么会相信这
世上有鬼呢。”
“只不过,当自己的亲人遇上了灾难,就只能祈祷日
日夜夜的期盼能够再次见到死去的亲人,这又希望这世上
真的有鬼了。”
老爹的际遇倒是与我相似,找吴师父的理由恐怕也是
如出一辙,都是出自对于亲人的思念。
“所以,你们也是找吴师父问这事?”
“照啊,只不过那回却没问出个鸟来。”老爹哈哈大
笑。
听着老爹沙哑苍凉的笑声,我心内一紧,难道他们的
亲人也和女友一样,都魂飞魄散而无法招魂了么。
晚间,我回到台北市,准备明天就到台中找罗普河,
无论希望有多么渺茫也值得试上一试,我想那也许是在黑
暗中的最后一盏明灯,而我身处黑暗的时间已太久太长。
路过大安森林公园时,一股异样的冷颤从脚底爬起,
坐在驾驶座上,耳里竟然听见了细碎的呜咽哭泣。
我心里发毛,那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听起来就像年轻女
子的啜泣,像是飘荡于空气中的遗留意念,化成了音波,
只要凝神细听,她便无所不在。
我想起这里便是两年多前连续凶杀案的第二现场,那
名残暴变态的凶手,杀害了第三位上班族女郎之后,将她
的尸骸陈列在这里。
陈列在这一座占地广大,堪称台北市之肺的森林公园
里面。
我在建国桥下停妥车子,若无其事的散步至公园里,
晚间八点多公园里还是有不少运动或者散步的人群。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悠然惬意,也许夜间在这里散步
,真能够舒缓一整天上班的压力。
虽然乌云掩月不见闪烁星光,台北的夜空总是这么阴
沈,过多的汽机车废气使得天也病了,不夜城的人造光源
让群星也黯然失色。
还好气温宜人,微风飒飒,是个适合漫步的夜晚。
我循着哭声一路走到公园深处,发现了一块在公厕边
的小空地,有个穿着套装的女孩蹲坐在女厕的磁砖外墙旁
,双手抱膝,脸埋在双膝之间轻声哭泣。
“小姐……。”看着这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女孩子,
我惴惴不安,但是一个女孩蹲在路旁哭泣总是不寻常,也
许她需要帮助。
女孩的背猛然一震,像是受到了惊吓,她抬起头,泪
眼婆娑。
我倒抽一口凉气。
是个极美的女孩。
清池般的眼瞳拱著翘挺的鼻子,脸色略显苍白,烫成
波浪卷的棕色长发披在瘦弱的肩膀上,看起来就是一个时
髦无比走在流行前线的OL女郎。
“妳还好吧?”我送出我的关怀,却没想到她一听见
我的声音,吓得更严重了。
浑身打颤,简直像是见到鬼似的。
女孩支支吾吾的说:“你……你看的到我喔?”
“当然看的到啊,不然我是在跟鬼说话吗?”我哈哈
大笑。
女孩俏脸微红,有点不太好意思。
“是啊。”
女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