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很久以前，各种妖怪魔魅三不五时就会闯入地狱。
因为地狱除了掌控灵魂的轮回之外，还藏着许多秘密；有说法指出该秘密是
超越一切的庞大力量，也有说法表示该秘密是超脱现世的终极魔法，总之众说纷
纭，却也因为如此而吸引了更多大大小小的妖怪企图入侵。
所以地狱政府的高层长官们不堪其扰，决心大力扫除这种乱象。
接着他们设下“镜方”这道机制。镜方是一种神奇的黑暗介质，当你身处其
中时便会发现不但空间近乎无限，时间也是停止运转；而这道模糊闸门确实让不
少打算闯关的妖怪完全迷失，必须用永恒的时间去寻找出口，却也受到永恒的囚
牢。
只是妖怪魔魅们并未因此作罢，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地狱政府决定
将镜方这种近乎无限黑暗的神奇介质集合设置成进入地狱大门前的一大关卡时，
与镜方相应而生的神奇光明介质──“昼”，便散布到人间界各处。
经过昼灯师的炼制，这些昼灯便成了所有妖怪魔魅私闯镜方的必备道具；只
有用昼才能照亮镜方的道路，只有用昼，才能行走于镜方而不至于迷失。
不过任何妖怪都不知道、也没想到──竟会有一名上千岁的女僵尸反其道而
行，居然开了道门连接镜方，连昼也没带上，甚至还搬来各式各样的奇异建筑物
组成堡垒，然后“定居”在镜方里……
无边的黑暗中，一座‘异质城堡’静静矗立。
但与其说是城堡，倒不如说是各种建筑媒材拼装而成的社区。
横卧在前的是一艘巨大轮船，轮船甲板上放置一座中国风格的凉亭；旁边斜
斜伫立的则是一栋透天厝，顶楼天台却又被布置成一座巨大鱼缸；而在后边的分
别是钢筋水泥打造的大厦与美式大木屋，看起来十分雄伟；最后隐隐可见孔雀开
屏般的飞机机翼直列，成了撑开整座城堡巨大感的诡异设计。
更妙的是，这些建筑物彼此之间都被高铁车厢粗鲁贯穿，俨然形成来去自如
的通道；另外外围还插了一大圈各式各样的交通号志作为壁垒，犹若一幅超现实
的画作那般叫人摸不著头绪。
至于拼置出这一切的那位上千岁女僵尸──枝影若，如今正坐轮船甲板的凉
亭中， 她身着一件浅红色碎花衬衫，穿着烟管式牛仔裤的双腿交叉翘起，清丽脸
庞上挂著一副黑框眼镜；她就这样痴痴地望着远方那出入此处的唯一通道，一扇
门及一座顺势而下的水泥楼梯。
此时，那扇沉寂的门终于被人开启。
一名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后，他束著马尾、下巴有淡淡的胡渣，黑
色大衣下是发皱的白衬衫跟深色长裤，脚上穿着突兀的海滩夹脚拖鞋，手上则是
提着……一碗剉冰。
“你终于回来啦！”刹那间，枝影若的双眼放出晶亮的光芒，轻巧地起身一
跃便下了轮船甲板，然后以无比惊人的超快速度飞奔至男子面前，一把抢过他手
中的塑胶提袋。
“小姐……妳应该先问我有没有找到解开诅咒的秘方吧？”男子满脸无奈；
他叫做维，一名平凡又神秘的三界办事员，在某次阴错阳差的任务中意外接受了
枝影若的委托，然后被当作美食快递使唤至今。
“讨厌，别叫人家小姐啦。”枝影若突然两颊霏红，一拳揍向维的肋骨，让
他顿时痛得大叫。
“咳、咳咳……”维委屈地揉着痛处，随着蹦蹦跳跳的枝影若走下楼梯，“
唉，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解开诅咒的药方呢？”
枝影若身上的诅咒是被一头崩溃好僵尸所误击，内容是容貌会渐渐老化、而
无法像其他僵尸那样永保原形；这便是枝影若搬来不受时间轮转的镜方的原因，
更间接让堂堂三界办事员的维沦为悲惨的跑腿小弟。
“解不开诅咒，就得乖乖帮我买美食啦。”枝影若轻轻纵身回到甲板上的凉
亭，石桌上早已摆好了干净的汤匙；维则是有气无力的爬著绳梯上来，然后在枝
影若的对面坐下。
“真奇怪，怎么试了那么多方法都不行呢？”维搔搔头，几束发丝垂落额前，
“话说我帮妳买东西的集点卡，已经累积到可以抽奖了说……”
“抽奖？”捧著剉冰大快朵颐的枝影若听见了关键字，立即抬起头来。
“啊……不，当我没说。”维愣住，赶紧装傻。
“我确实听到了噢，你刚刚说抽奖──”枝影若拿着汤匙指向维，嘴角浮出
一朵嘿嘿的笑花，“我要抽奖啦！带我去抽带我去抽，我手气超好的！”
“抽那干麻？”维下意识的警觉到可能又将形成另一个麻烦。
“好玩啊！而且有奖品欸！”枝影若边挖著剉冰边兴奋说著。
“奖品只是香港双人来回机票而已，”维试着说退枝影若：“香港这么近，
对妳我来说，就算是澳洲也能来去自如，何必特地抽奖？”
“不一样啦！搭飞机很好玩欸。”枝影若已经开始幻想什么也不做就能俯视
一切的轻松自在了，“我不管，快带我去抽，机票一定是我的。”
“妳哪来的自信啊？”维哭笑不得，然后倏地想到决定性的说退理由，“好
吧就算给妳抽到了，那又如何呢？妳别忘了妳的诅咒还没解开啊。”他指向枝影
若的右腕，上头有一个黑色爱心的图样，那正是诅咒持续有效的证明──
但当维望向那黑色爱心的刹那，竟就此傻住了眼。
“？”于是枝影若也跟着低头看向自己右腕，这才发现剉冰碗壁凝聚的水珠
正巧流过图样之处，让那黑色爱心晕化开来……
“啊糟糕，被发现了。”枝影若吐吐舌头。
“啊！啊！啊！”维激动起身，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指不断颤动，“原来诅咒
已经解开了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刻，仿佛所有空气都为之凝结……
“嘿嘿──是啦。”枝影若做了一个假装反省的俏皮表情。
碰！
维完全败北的坐回椅子上，头发乱翘。
“此刻的我真是百感交集……”他感叹的说著，总归来说，心里的大石头终
于是放下来了。
“齁，别管那个了啦。”枝影若拿着手中汤匙晃来晃去，“抽奖比较重要，
走吧走吧我们去抽奖。”她一但对什么有了兴趣，通常很难善罢甘休。
“妳真是……”维苦笑，“起码先告诉我诅咒到底是什么时候……”
然而维尚未说罢，枝影若手中的剉冰便突地震动起来。
“欸？”枝影若汤匙一捞，赫然捞出一支来电震动的手机。
“啊。”维抽了两张卫生纸顺手拿过，不理会枝影若呆愣的表情：“有客
户打电话来了，待会再说。”
接着维拿过手机准备接电话，枝影若也默默地将剉冰放回桌上，神情黯淡
地将汤匙放下。
“喂？”维接起电话。
“维？”
“喂？”维皱起眉头。
“喂？”
“……”
喀。电话挂断。
“奇怪了，听不见吗？”维站起身，仍然没有理会头低低的枝影若，“这
边是不是收讯不好啊？”他试着往外走几步。
这时电话又响，维赶紧接起电话。
“喂？”话筒那端传来刚刚那一把中年男人的声音。
“喂？”维试着加大音量。
“维？”另一端也加大音量。
“喂？”维再加大音量。
“到底听得见听不见啊？”
喀。电话挂断。
“搞什么……”维搔搔脑袋，头也不回地对枝影若说著：“我去外面接
个电话，这里似乎收不到讯号。”
但他才正要转身走，就被枝影若牢牢拉住衣䙓。
“怎么了？”维一回头，看见枝影若阴沉的表情顿时吓了一跳。
“你毁了我的冰。”枝影若的手掌抓得死紧，“带我去抽奖。”
“啊？”维这才意会过来，愣愣的回应着：“这、这是两码子事吧。”
“我不管啦你一定要带我去抽奖！”
“等一下我先接电话啦！”这时维的手机又震动，他赶紧接起。
“喂？”
“维？”
“带我去抽奖啦抽奖！”
“喂？”
“喂？”
“我一定要去抽大奖啦！”
“维？”
“喂？”
“机票一定是我的！”
──这一刻，维的理智终于啪地断线：“到底有没有听见啊喂喂喂喂半天！”
倾刻间枝影若愣得噤声，电话那头也吓得倒抽一口气。
片刻后，话筒那头才颤抖地传来一声应答：“有、有听见……”
这一头，枝影若蹲在地上画圈圈并小声喃喃：“带人家去抽奖嘛……”
“呼。”维叹口气，也察觉自己的失态：“哈、哈哈，不好意思，我也听见
了……”说罢同时没好气地望了枝影若一眼。
“请问你就是维吗？”话筒那端小心翼翼的问著。
“是的，我就是三界办事员，维。”这时维终于慢慢恢复平常那副从容的模
样：“您好，请问要委托什么样的案件吗？”
于是他就这样与客户洽谈起来，而枝影若则是蹲在他的脚边、像只被雨淋湿
的小猫似的，不时拉拉维的裤子或捏维的小腿，一边继续碎碎念着要去抽奖。
不久后维总算挂上电话，同一片刻枝影若也倏地站起。
“我不管！”她倔强地嘟著嘴：“我一定──”
“好好好，抽奖是吧。”维替她接着说道，带着几分无奈：“真是输给妳了，
走吧，不过我要先去跟客户当面详谈。”
“噢耶！”枝影若顿时喜出望外、大声欢呼，“那你要去哪里谈？”
“台北。”
“这次是什么案子？”
“还不就是最近闹很大的东区大水？”
一个小时后，维与枝影若来到了台北东区的某间咖啡厅，距离最近成为新闻
头条的地点只有两条街；当他们到的时候委托者已经久候多时了，那是一名微微
发福的中年男子，看得出来是个好脾气的人，不过此刻却带着几分忧郁。
只是维早已见怪不怪，毕竟几乎所有来委托他办案的客户都是这种表情。
“你好，你就是蔡先生吧？”维率先打了招呼。
“啊、你好，你就是……”蔡先生连忙起身，同时打量著维，表情有几分诧
异，这自然是因为维的特殊打扮所致。
“是的，我就是维。”维勾起嘴角胡渣，露出淡淡的一笑：“维不是我的名
也不是我的姓，我就叫做维。”
“啊你好你好……”蔡先生有些仓皇地伸手与维一握，接着视线又落到枝影
若的身上：“那这位是？”
“呃。”维与枝影若对看一眼，“这是我的助理。”
枝影若皱起眉头，维尴尬地偷偷眨眼睛。
“哦……这样子啊，来来来，请坐。”于是蔡先生招呼他们坐下，接着又唤
来服务生点饮料，却被维给开口制止：“没关系，我们……”
“卡布奇诺，谢谢。”枝影若坚决地阖上menu。
维尴尬地顿了两秒，“……我们各一杯卡布奇诺。”
“嘻。”枝影若做了个鬼脸。
“总之，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维试着继续保持从容，却没发现嘴角的
微笑已经变成苦笑，“关于东区大水一案，你们还有什么线索吗？”
“其实我们也没有什么线索……”蔡先生露出难为的表情，“所知道的就跟
人家检验出来的一样，只知道那是河水……但是我们在这里营业那么久了，从来
都不知道这边会有什么河啊。”
这位蔡先生是那条街的店家业者之一，因为大水莫名肆虐，导致他们店家损
失惨重，客人也都不敢上门；眼看官方还在那里踢皮球不负责，真正肯做事的又
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为了大局着想，众商家决定推派出蔡先生作为代表，
商请三界办事员解决窘境。
“嗯……确实有些令人捉不著头绪。”维微微沉思，旋即又问：“那这两天
大水还有继续肆虐吗？”
“有！有时候一天还闹个两三次呢！”想到大水暴走的情况，蔡先生忍不住
一阵惊惶。
“嗯，不过至少还算是线索之一，跟着大水走，总会找到源头的。”维从容
的说著：“你的这个委托案我接下了，有时限吗？”
“这，我想当然是越快越好……”
“没问题，那我知道了。”维继续道：“那接下来让我们谈谈关于酬劳的部
分……”他顿了顿，在心底惦量了一下：“首款二十万，尾款三十万，总计五十
万不含税，您觉得如何？”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我们是店家合资找委托的，这还负担的起。”蔡先
生急忙点头答应。
“好，那就这么敲定了。”维露出微笑，推出一张纸条，上面有一串数字：
“请将首款汇到这个户头，接下来就让我们去埋伏等大水吧。”
但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枝影若忽然拍桌喝阻：“等等！”
“怎、怎么了？”维吓了一跳，手急忙收回。
“请问还有什么疑虑吗？”蔡先生吞了吞口水，怕她再把价钱拉高。
这一刻，枝影若的神情无比认真──
“卡布奇诺还没有喝到。”
维跟蔡先生差点跌倒！
“不好意思，我这个助理能力不错，但就是无厘头些……”维连忙向蔡先
生赔著笑脸。
“没关系、没关系……”蔡先生尴尬笑笑。
片刻后咖啡终于送来，枝影若像是如获至宝般细细品味。
维望着她那心满意足的样子，突然觉得头上多了顶乌云……
糟糕……感觉这次案子会很难办啊。他苦笑，笑得心头发寒。
《三》
由于咖啡厅距离大水肆虐的街只有短短一段路，所以在确认首款汇入完毕
后，蔡先生便带领维与枝影若往案发地点走去。
一路上维没有再与蔡先生多作交谈，因为他晓得蔡先生只是平凡人，即使
多问些什么也无法抽出有用的线索，不如自己到了现场再调查蒐证。
只是他在这段路上也没有闲下来，他除了确认身上的符绳装备之外，还忙
著跟枝影若展开对话……
或者说，劝退。
“那个……其实妳可以不用跟来了，我自己去就好。”趁著蔡先生走在前
头，维小小声地对枝影若说著。
“啊？”枝影若顿时挑起眉毛：“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啊。”维汗颜，“我才想问妳为什么要跟来吧？”
“你忘了吗？”枝影若轻快的说著，“抽奖。”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登时间维恍然大悟，连忙从黑色大衣口袋中
翻找出集点卷：“来，给妳。乖乖去抽，我们就此分头哦。”
于是枝影若见猎心喜地一把接过集点卷，“呵呵，我一定要抽到机票。”
“嗯妳可以的加油掰掰。”维连个逗号都不加便把句子说完，随即头也不
回地跟上蔡先生的脚步。
总算成功了！他松了一口气。
……但听觉却残忍地告诉他，那脚步声还紧跟在后。
“呃……”维战战兢兢的回头，果然对上一脸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枝影若，
“妳怎么还跟着我呢？不是要去抽奖了吗？”
“又不急，离截止日还有两三天耶。”枝影若晃了晃手中的集点卷，一副
老神在在的样子。
“那、那可不可以请妳去到处绕绕呢？我等一下还要工作……”维觉得自
己快要词穷了。
“不行。”枝影若断然摇头。
“为什么？”维低呼，一脸快要哭出来。
“因为我是你的小助理啊。”枝影若再扮了个鬼脸。
“……”维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这时他们也已来到莫名大水肆虐的街，于是维决定自认倒楣，“唉。其实
我只期盼妳别帮倒忙就好……”
“怎么会？我比你还强欸。”枝影若作势拍拍臂膀。
“不，完全不是那个问题。”维默默地低下头。
“到了，就是这里……”这时蔡先生回头对他们提醒著。
其实不用他说，维跟枝影若也能一眼就辨识出来；在那条街上，几乎每间
商店都体无完肤，玻璃破的破，木头湿的湿，即使在第一时间更换修缮，也在
下一次大水来袭时又回归破灭；所以商家们干脆也不修理了，有的铁卷门拉下
来缝隙塞满抹布防水，有的将整间店家的门面全都拿掉，曝露出空洞的内部装
潢。
除此之外，就连街旁的马路也被黄线封起，所有车辆让其改道；以致于远
远看过去实在是相当突兀，仿佛整条街是从古老小镇被移放过来那般格格不入。
“看起来真惨。”维诚实说著，不时环视周遭环境，接着他发现不只是街
上的商家受到波及，甚至被街围起来的整个小小社区都不得幸免，随处可见遭
到大水暴力冲刷的痕迹。
“没闻到妖气耶。”这时枝影若嗅嗅，同时也道出维的疑惑。
“难道不是妖怪干的？”维低眉沉思。毕竟大水来袭毫无规律可言，而且
行径状似拥有意志，除了妖怪外本无其他怀疑选项；但如今却没嗅到与之相称
的庞大妖气，顶多只有几只小妖怪静静躲藏，令人有种踩空阶梯的可疑。
但没想到就在他们左顾右盼之际，一股奔腾的潮声正巧从街的尽头响起，
伴随着街坊邻居的惊呼与通报迅速传到维跟枝影若的耳内。
“出──出现了！”蔡先生慌乱大吼。
他们回头，扑天盖地的大水撞击著每一根骑楼下的柱子、并且忽里忽外的
疯狂冲绕，几个逃得快的人已经跑到对面的骑楼下避难，至于来不及反应的只
能将头上蛙镜带起，然后憋气任其宰割。
转眼间，暴虐的大水已经溅开爪子即将卷向枝影若与维──
“来得好。”维淡淡一笑，黑色大衣骤扬，数张黄符已紧紧夹在他的指缝
中、“伏法‧网！”刹那间他向前挥洒，数道金黄色的结界网立即在他与枝影
若的面前张开，不但硬生生将大水给用力拦下，也让转身仓皇逃跑的蔡先生顺
利远离。
“还好，没有想像中的棘手。”维抬头望着结界网后方的大水，轻松地站
直身子；不过就在这一刻，情况居然有了出乎意料的发展，当维正打算继续拿
出黄符把整条大水都暂时封印之际，那大水竟然变得更加狂暴，不但灵巧地从
旁突破包围，也迅速将维的结界网给吞没撕裂！
“什么！”维一愣，然而身体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只见他踢腿一蹬
急速往后狂退，这才勉强躲过猛烈的大水夹扑。
“有什么好惊讶，你那烂网子这么弱不禁风。”这时枝影若的声线从外边
街道传来，她手中竟然持拿着一根行人专用红绿灯；接着她弹了声响指，禁止
通行的红光顿时笼罩暴走的大水，威力之强，就连半空中的水滴都凝住不动。
“啊。”维一阵惊讶，惊讶的不是枝影若强大的能力，而是惊讶她真的能
出手帮忙……
不过，他们俩的得意或错愕都没有延续太久，因为下一眨眼，凝在半空中
的水珠又开始震动了起来，并且连带整条大水都发出阴沉的低鸣，然后刹地突
破咒禁、接着如同双头毒莽般分别朝维与枝影若卷去！
“怎么会？”枝影若低呼、轻巧一纵避开扑击；维则是拼尽全力往旁跳开，
顺利闪入店家与店家之间的窄巷；然而大水哪肯就此善罢干休，居然凶猛地从
巷口涌入，紧追维的脚步不放。
“这水真的不是妖怪吗！”维不可置信，同时抽出红绳向上疾甩，转瞬间
便勾住顶楼住户的天线；千钧一发之际，维借由红绳的急速短缩而登上高空，
恰巧避开烈水追击。
但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小巷另一侧竟然又灌入大量的河水，在与这头汇聚
之后便急速高涨，转眼间便淹没了维的身影。
下一秒、维只感觉到一阵冰冷的天旋地转──当他再度意识过来自身所在
时，赫然发现已被丢抛至高空、眼看就要往对街遮雨棚摔去。
而就在他即将摔落的那一刹那，一道浅红色的身影瞬时与他错身而过。
“为──什──么──不──顺──便──挡──住──我──”维对枝
影若的背影惊愕抗议，然后砰地撞砸到遮雨棚上。
不过枝影若才没搭理维的惊呼，她只是专注地望着大水的动向，然后凝神
结印发动飞雪咒，顿时间一股纯白色的强风从她掌心吹出，一下子的功夫便将
整条大水凝成巨型冰块。
这让维见了也不免啧啧称奇，毕竟飞雪咒是寒系咒法中最简单易学的，所
以威力也是最弱的；没想到由枝影若信手使来即产生这么大的威力，可见她的
妖力确实浑厚强大。
然而即使如此，大水还是令人跌破眼镜的飙悍难缠。
只见冰块表层迅速浮现密密麻麻的蛛丝裂痕，紧接着恶水破冰而出，并且
张狂地快速回旋，将碎冰全化为无差别攻击的飞刺，差点就将维跟枝影若钉成
蜂窝。
“能突破枝影若的囚禁，代表力量更甚于她！”维惊愕地立身于水龙卷面
前，枝影若则是站在对街一块99元热炒的招牌上面。
“谁说的，有种来比大胃王啊！”枝影若有点不爽地对着大水挑衅，大水
当然没有理她……
“我们两个一起把他冻住吧！”这时维朝枝影若高喊指示，枝影若虽然不
甘愿，但也乖乖结印启动飞雪咒，同时维也从黑色大衣中抽出数张青蓝色的符，
“伏法‧冻！”下一瞬间青蓝色的符纸顿时化为数头狂奔的北极熊，连同枝影
若的纯白大风往水龙卷攻去，短短沿途上的汽车路景消防栓全在转眼间冻结碎
裂！
但大水似乎早有对策，只见他飞旋的主干中顿时喷射出一记霸道的水柱、
并在与白色暴风与北极熊短兵相接的刹那遇冷结冰；可是那冰柱却未停止飞冲，
居然还顺势朝维与枝影若撞来──
倾刻间他们俩都措手不及，只能被自己制造出来的冰柱给撞个扎实，下一
眨眼便分别朝不同方向逆飞而去！
──磅、磅！
后头没有垫背的维飞了数百公尺才重重摔落，不如运气较好的枝影若，仅
飞了数十公尺就被水泥大楼给拦下。
当维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倒塌的围墙断垣中，附近俱是满脸
写着讶异的路人围观。
碎石粉尘随风吹舞，悠悠划过维的视线。
“伤脑筋，惨败。”维仰望阳光饱满的蓝天叹了一口气，然后倏地起身拍去
衣上灰尘；他可多亏了身上这件黑色大衣，帮他吸收掉百分之九十七的冲击，否
则现在大概连站都站不稳。
接着他启步往大水肆虐的街而去，附近路人见他没事般行走，顿时像是见鬼
了似的争相走避。
没多久后，维总算又走回了这条街，枝影若也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等待；此
时大水早已不知去向，附近地面、建筑上全是碎烈的冰块，模样看起来好不狼狈。
“咦？我以为你会从这一边飞回来耶。”枝影若指指街的那头。
“怎么可能这样就绕世界一周……”维无奈地露出苦笑。
这时蔡先生匆忙赶到两人身边，整张脸吓得惨白：“你、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维摇摇头，露出有点困扰的表情，“不好意思，蔡先生，看来这
家伙没这么好对付，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找出源头。”
蔡先生愣得哑口无言，只能傻傻点头，随即又想起些什么：“对、对了，要
不要先到我店里避避呢？刚刚的骚乱已经惊动警察了，我怕会节外生枝……”
维与枝影若对看一眼，“也好。”他们虽然不怕麻烦，但倒是挺讨厌麻烦。
于是蔡先生领着他们往他的店家而去，一路上当然免不了受到旁人的奇异注
视……
“来，你们先坐坐，我来把地给拖一拖。”在进到湿搭搭的店家内后，蔡先
生便招呼他们坐下，接着返身进到厕所拿拖把跟水桶，准备把湿滑又布满泥沙的
瓷砖地板给清理干净。
而在蔡先生忙进忙出的过程中，维也陷入了沉思。
没有妖怪气息，却又活动自如，难道是术士在后偷偷操控的吗？维作出假设，
但更多疑点又浮了上来，不对，操控的话何必用河水？地下水就不行吗？啧，如
果能够找到源头，一切谜底应该都能迎刃而解，偏偏现在连压制大水办不到，更
遑论是反向追踪……
这时一阵嘈杂的综艺音效忽然传来，维抬头一看，发现枝影若居然在看电视，
而且还笑得不亦乐乎。
……这家伙……维目瞪口呆，怎么这么快就把刚才的战斗给忘记了啊……
下一刻，他摇了摇头，算了，白痴才会去指望她……还是专心来思考要怎么
找到源头吧。
于是他的视线在不经意中避开电视的方向，然后落在蔡先生满头大汗拖地
的身影上，接着他的视线再往下滑，看见拖把将肮脏的地面抹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灵光忽然闪过维的脑海！
“就是这个！”他疾呼起身，把看电视的枝影若跟拖地的蔡先生都给吓了一跳。
“什么这个那个的？”枝影若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
“这个是指……我想到方法了。”维露出自信的微笑。
“治大水的方法吗？”蔡先生欣喜的问。
“嗯，也算是吧。”维说著，“只要先找到源头，要治水就不难了。”
“啧啧。”没想到这个时候枝影若忽然摇了摇头。
“？”顿时间维被她的反应一愣，“怎么了？”
“你真是太迟钝了，其实我刚坐下来的时候就想到办法了。”枝影若关掉
电视，用一副前辈提点后辈的模样缓缓说道。
“真的吗？”维露出诧异的神情，“妳想到什么方法？”
“嘿嘿──你真的想听？”枝影若双眼闪著晶光。
维点点头，好奇她到底卖什么关子。
“好吧！既然你都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枝
影若得意说著，引用卡通神奇宝贝中反派的经典台词。
“我想到的方法就是，把这边全部夷为平地就好啦！”
……静默。
当她说罢，室内除了静默还是静默，尤其蔡先生脸上还出现了惊恐的神情。
“真是……感谢妳的……方法……啊。”维嘴角不自然地抽动，几乎抽筋。
“哈哈，这个方法还不错吧？”枝影若似乎没察觉现场的尴尬情绪，一派
乐天的又转开电视来看，“我随时可以动手噢。”
下一瞬，蔡先生那张几乎要吓得哭出来的脸急忙望向维，维只好连忙赔笑
并摇头表示不会如此，蔡先生这才稍稍放下那份担忧……
“我想还是先试试看我的方法吧。”接着维叹口气，试图扭转几乎降到冰
点气氛；然后他将手伸进黑色大衣的口袋里翻找东西，那里头似乎装了无穷无
尽的杂七杂八。
片刻后，他总算似乎摸到了他要的东西；在那一瞬间，那股自信从容的微
笑又再度回到他的脸庞上。
接着他缓缓将手抽离口袋。
大掌中所拿着的，只是一台寻常的数位相机。
《四》
“数位相机？”
枝影若与蔡先生盯着维手中的Panasonic FX-33，露出疑惑的表情。
“难道……你想把大水的动向给拍录下来？”蔡先生臆测说著，眉头挤成
一个问号，“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干涉你的专业；不过之前很多记者媒体都拍
了很多画面，却徒劳无功，因为大水总是从各个角落散走，到头来还是搞不清
楚流去哪里……”
维微笑。
枝影若接着发问：“如果你要拍的话还得等下一次大水来耶，可是你又不
晓得大水什么时候会来？”
维还是微笑。
“警方也有调几卷监视器的录影带，但也是一样情形……”
“如果大水是三天后再来，那我就不管你先去抽奖囉。”
“听说网络上有几支年轻人拍的影片，不过也只有片段……”
“还是用我的方法啦，又快又有效！”
这时维还是默不作声的微笑，然后向他们摇摇头。
“我没打算录影，只是要拍几张照片而已。”他打开相机电源，镜头安
静地滑了出来，“我出去一下子，马上回来。”
“那我可以留在这里看电视吗？”枝影若碰巧转到全民最大党，这是她
最爱的节目之一。
“当然可以。”维露出苦笑。
于是拿着数位相机的维大步走了出去，此时外头仍然潮湿不堪，不过巡
逻的警察已然远离；接着他来到对街大楼的天台，按下快门剪取几张街景，
然后又去到另一侧的小公寓顶楼随手拍摄，如此这般将大水肆虐的地区给360度
环照了一遍。
“似乎还要来几张俯视图啊。”维检视着相机中的成果，斟酌再三，又
跑了几栋附近高楼的天台。
最后，他总算完成了拍照工作。
等到他再度回到蔡先生的店家里时，手中同时多了一台全新的笔记型电脑，
这是他用蔡先生汇入的首款所买，里头应有的软件已经全部灌输完毕。
“你到底要干麻？”枝影若见到维终于回来，顿时抑止不住好奇的发问。
“我要找出大水的源头啊。”维跟蔡先生问了电源插座，然后打开笔电接
上相机的传输线，“刚才看到蔡先生在拖地，让我有了灵感。”
照片一张张复制到电脑中，不一会儿便传输完毕；接着他打开特地请店员
灌的软件Photoshop，这用来处理照片再也顺手不过，也是维拿来揭开谜底的主
要利器。
“拖地？灵感？”蔡先生望着靠在墙边的拖把，完全不晓得这跟找水源有
什么关联。
“没错。”维微笑，操纵鼠标将照片开启，然后调整色调与对比，“当我
看见拖把将肮脏泥泞的地板拖出一条条干净的痕迹时，便想到‘凡走过必留下
痕迹’。”
“哇？照片怎么变成这样？”这时枝影若盯着视窗中的变化，倏地惊奇低
呼；因为她看见街景在特效的调整下变得色块分明，仿佛在一张纸上用大毛笔
来回挥毫。
“成功了。”维点点鼠标，露出自信的微笑。
──原来维所应用的原理，就是‘冲刷’。
人类的肉眼往往会被大水复杂的动向给迷惘，但大水冲击过的地方势必会
留下痕印，虽然那难以辨识，并且容易因为凌乱的景色而忽略；但经过对比特
效的处理后，那些痕迹便如同无字天书上的密码般浮现出来，甚至清晰显示暴
虐大水的所过之路。
维飞快操纵鼠标，将每张精选而出的照片给调整变化，接着再运用脑内的
逻辑推理将所有景色拼凑补完；片刻后，大部分痕迹较少的照片已被删除而去，
剩下最后几张照片供君遴选，而这些照片里头又属一栋老旧大楼有重复交集，
并且拥有最多的冲刷痕迹。
“咦？”这时枝影若发出了质疑，同时蔡先生也露出不解的表情，甚至，
就连维自己都有点怀疑这个抽丝剥茧的结果……
原因无他，正是这栋老旧大楼外壁大水刮痕的走向──显示这暴虐河水的
源头、居然就在老旧大楼的顶楼天台！
“怎么会是这么高的地方呢？”蔡先生满脸不可思议，这同时也是枝影若
与维心底的疑窦，毕竟他们一直以为大水源头会是在某个低漥，如今却大大颠
覆他们所想。
不过，维一直以来都是一个能够迅速接受各种异况的人；因为他是一名三
界办事员，任何光怪陆离、稀奇古怪的现象都尽收眼底。
“总之，还是先过去看看吧。”他用鼠标将那栋老旧大楼选取起来，有着
淡淡胡渣的嘴角勾起从容的笑。
下一幕，老旧大楼顿时从电脑萤幕中立体起来。
维与枝影若也缓步走到这栋老旧大楼的楼下。
“没想到在东区也有这么偏僻的地方。”维抬头仰望。
“这里好脏噢。”枝影若环顾四周，路边堆满了丢弃的杂物，视线触及的
地方俱是暗沉的灰尘与污垢。
如果不是当地人的蔡先生指路，他们俩可能一辈子也没办法找到这里来，
毕竟与光鲜亮丽的外围相比，这儿简直是另一个地方。
“听说这里有列入都市重整计画，里头的住户都被政府用高价请去别的地
方居住了，现在只剩几个还不肯搬的人继续留着。”维跨开脚步往老旧大楼内
部走去，“他们大概也想不到最近扬扬沸沸的大水源头就在自宅楼上吧。”
警卫室里早就没有警卫了，阴暗的走廊上尽是污浊的泥沙；所幸电梯还勉
强可以运作，只是上升的喀喀声响听起来相当惊悚；片刻后电梯总算爬升到了
顶楼，铁门甫开，湿气极重的漆黑立即映入他们眼帘。
“还是没有闻到妖气。”枝影若嗅嗅鼻子。
“走吧。”维的眼睛在适应黑暗后便找到了楼梯，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上去。
而在这途中，他们听见了流水淙淙的声音，除了更加确信大水源头在这里
之外，也更加怀疑大水源头怎么会在这里。
最后，他们搭上了把手已然生锈的大门，“要推开囉。”维说著，枝影若
点点头──接着维轻轻使劲，咿……呀的声线响起，明亮的光缝逐渐扩大。
下一秒，充满自然生态的气味传入他们的鼻息，同时一条奇形怪状的小河
也映入他们眼帘……
那是一副相当突兀的画面。
涓涓流水在天台上绕行一周。促使河水流动的，除了因为倾倒而有了高低
的塑胶棚外，半浸在水里缓缓运转的排气风扇更是主因。
而且无论是水边或是水里都长满了青苔绿藻，甚至还滋润了一片片大小不
一的杂草花丛，因此随处可见蜜蜂蜻蜓，就连水蝇蝌蚪都在清澈的河中怡然自
得，俨然形成小小的生态圈。
最后，画面的中央坐着一名小男孩，他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穿着一
套宽松的衣裤，上头的浅蓝色花纹美丽繁复。
他的双脚浸在河中轻轻踢摆，可是裤管却完全不会沾湿；虽然不可思议，
但任何人看见的第一眼感觉，都会觉得小男孩是河、河是小男孩……
这一瞬间，他与维跟枝影若两人对上了眼。
“你们？”小男孩有点惊讶，“我不是把你们给打飞了吗？”同一刻，
整个天台里的水声都变得肃杀起来。
“不好意思，我们又回来了。”维双手叉著口袋，看上去泰然自若，实
际上大掌中已经握著各色符纸，随时都可以展开战斗。
“你不是妖怪？你到底是什么？”这时枝影若毫不客气地大喇喇询问，
这就是她的个性，与其说自视甚高，其实只是随兴、没神经到了极点。
“哼，就凭你们两个也想知道我的身分？”没想到小男孩轻蔑地白了他
们一眼，看起来倒是人小鬼大，“快滚吧，你们又打不赢我。”
“谁说的──”当下枝影若一把火烧了起来，但她才正要握紧拳头，却
被维给即时制止。
“其实我们不是来找你打架的。”维从容地笑笑。
“那你们来干麻的？”小男孩不悦地踢了个水花，“我找不到出口就已
经很烦了！少来这边搅局。”
“出口？”这时维试着打蛇随棍上，多年担任三界办事员的经验告诉他
许多事情都不一定要用武力解决；而且他更拥有一股直觉，认为眼前这名神
秘的小男孩可用其他途径来协商。
“是啊，出口。”小男孩随口答著，顿时惊觉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向他
人倾吐烦恼，连忙噤口并豁然起身：“啊啊，你们不会懂的啦！你们要自己
走下去还是让我踢你们下去，自己选一个！”
于是维与枝影若对望一眼。
枝影若明显想海扁这个小男孩一顿，但维却富涵想与小男孩一谈的意愿。
“你确定？”枝影若皱起眉头。
“再一下子就好。”维苦笑。
接着他转头向小男孩朗声说道：“好吧……我们决定自己走；不过在这
之前先跟你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做维，职业是三界办事员，工作内容是帮助
大家解决各种疑难杂症。”
听到这里，小男孩的眼睛倏地微微一亮。
“在这个世界里我是最专业也是最热心的，虽然我不晓得你在找什么出
口，不过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很乐意。”维平淡说著，谦和鞠躬，“抱歉
打扰了，我们立即就此告别，再见。”
当他说罢，便偕同枝影若转身走入楼梯间，脚步奇慢无比。
在他们俩消失于黑暗中之前，小男孩的视线都没有离开他们的背影，而
且似乎欲言又止、拿捏不定。
随后维与枝影若进到了电梯里，又是那股惊悚的运转声包围了听觉。
在这缓慢向下的途中，枝影若与维也展开了简短对话。
“你觉得他会甩你？”
“嗯。”维点点头。
“但事实证明他不甩你欸。”
“可能没这么快就放下心防吧？”
“那要怎样才会放下心防？”
“不知道，等他自己想通吧。”
“真麻烦，倒不如痛扁他一顿就好。”
“可是我们又打不过他……”
“谁说的！”枝影若倔强地嘟起嘴。
这时电梯回到了一楼，他们先后出走。
“看来只能过一阵子再来了。”维思索著接下来的对策。
“没用的啦，跟小鬼谈什么谈。”枝影若平淡唱衰。
“……”维选择性的没听见。
但没想到就在这一刹那、一道猛烈的大水倏地从他们顶上罩下，并且在狠
狠撞击的瞬间突然急停！
“？”维愣愣望着盘旋在半空中的大水，枝影若则是在掌心运起飞雪咒，
随时能在第一时间施展开来。
然而……那股大水似乎完全没有攻击的打算，双方就这样僵持许久，直
到最耐不住性子的枝影若失去耐性。
“你到底要干麻啦！”
这一瞬间，那名小男孩的身影才缓缓从大水中浮出，表情带着几分固执，
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登时间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展露从容的、职业性的微笑：“你愿意跟
我们谈谈了吗？”
只是小男孩没有回话，仅让大水的上游流下两张水草编织而成的毯子，
然后浮至维与枝影若的面前。
“上……上来。”小男孩故意不看着他们。
这时维对枝影若点点头，枝影若只能耸耸肩。
于是他们又搭上了水草毯子，任河水载着他们回到顶楼天台。
然后就在维跟枝影若还没在天台上站稳的那一刹那，小男孩便毫无预警
地丢出一句震撼弹。
“我，是河神剪孱。”
《五》
“河神？剪孱？”
一股复杂的惊异情绪在流水淙淙的顶楼天台上蔓延，小男孩坐在稍早那个
位置上尴尬沉默，维立于一旁满脸震撼，枝影若则是完全一头雾水。
“你……你的名字是什么？”维试着挤出问题。
“岩开。”小男孩小小声吐出字汇。
“等一下，我不懂欸？”登时间枝影若举直右手发问：“刚刚你不是说叫
做剪孱吗？那岩开又是什么？绰号？”
“不对，岩开就是我的名字。”小男孩没好气的说著。
“小弟弟，说谎是不对的噢！”枝影若义正言辞、双手叉腰。
妳还敢说人家啊……维在一旁表情无奈。
“我哪有啊！妳讨打是吧！”岩开顿时涨红了脸。
“想打就来啊，我早就想把你揍成白开水了！”枝影若也摆出战斗姿势。
“等──等等，你们别这么冲动啊。”这时维终于出来打圆场，他苦笑对
枝影若说著：“岩开说的都是真的，剪孱是所有河神的共称，但每一条河都有
所不同，所以也会有不同的名字。”
“啊？”枝影若皱眉想了想，“这不是绰号那是什么？”
但维不再搭理她，只是转过头对岩开赔个笑脸，并小声说明著：“不好意
思她当僵尸太久了，脑子也腐烂坏掉了。”
“哼，看得出来。”于是岩开这才忿忿地坐下。
“欸！你们别以为我没听见噢。”枝影若横了他们一眼，“反正我就当岩
开是绰号了，不管。”然后她顿了顿，“可是这样还是不对啊？我从来就没有
听说过河神叫做剪孱啊？应该是河伯冯夷吧？”
听到枝影若这么说，岩开顿时又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
于是夹在中间的维赶紧再跳出来解释：“传闻冯夷当初将黄河上游的八处
礁石炸毁，使黄河畅通而成仙；实际上他还是凡人之躯，后来还是投胎转世去
了，会说他变成河神是人类以讹传讹的。”
“是这样吗？可是曹植也有在洛神赋里面提到欸……”枝影若不能接受自
己长久以来所熟知的神话遭到挑战，而且在二比一的情况下，显得自己好像信
了什么转寄信一样愚蠢……
“妳很囉唆耶！那我直接问妳好了，”这时岩开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妳
应该很长寿了吧？但妳有真正见过、或听谁见过那位冯夷吗？”
“没有！”枝影若中气十足的回答。
“没、没有还讲这么大声。”岩开愣了愣，随即回过神：“对嘛，根本不
可能有人见过，毕竟不存在的家伙怎么可能看得到！”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枝影若：“我也从来没听过什么河神剪孱啊？
你们两个是联手起来整我吧，愚人节早就过了，再说愚人节快乐也没有用噢！”
“妳！”岩开小小的额头上顿时冒出青筋。
“停──停停停！”这时维连忙再度跳出来缓和气氛，只见他无奈地叹了
口气，然后对枝影若说道：“我了解妳如坠五里雾的感觉，但妳先别急着反驳，
让我慢慢把这个最古早的神话体系解释给妳听，好吗？”
“好！”枝影若扬起指尖朝水泥地板击下术法，一张奇形怪状的石椅顿时
浮出，接着她一屁股坐下，还大喇喇地翘起二郎腿，“说！”
“这女人、在我地盘还嚣张成这样……”涉世未深的岩开第一次碰见这么
莫名其妙的家伙，几乎目瞪口呆；幸好维又赶紧赔上致歉的笑脸，岩开才不跟
这小小僵尸计较。
“咳咳……在开始说之前，我要先请妳建立一个大观念，”维朗朗道来：
“目前为止妳熟知的神话体系，其实都是属于‘人类’的版本，就是因为人类
创造版本，神话才会有地域性的差异。比如说东方与西方不同，北欧又与南非
不同……诸如此类；而现在我要说的神话体系，则是属于‘上古神明’的版本
……”
“我有问题。”这时枝影若倏地举手。
“枝同学请说。”维点点头。
“为什么上古神明的版本你会知道？”
“呃……因为我活得比较久吧。”
“喔。”
“好，那我就继续说了。其实我们现在所立身的地球是大神‘銮仲’的躯
体；祂产下九个孩子，分别是红、绿、蓝、春、夏、秋、冬、月、风。
红便是‘红璃’，最古老的火神；绿是‘绿袖’，所有植物花草的化身；
最后蓝就是‘蓝鸢’，也就是海神。
其他就大致如其名，不用多作解释。
相传红璃与绿袖脾气相左，当绿袖决定化为郁郁森林之际，红璃也同时化
成野火与之作对；假使植物幼苗正要生长，那野火便会骤然降临，把所有可能
萌发的生命都给烧死，让绿袖苦恼不已。
而选择化成海洋的蓝鸢不忍看见她们这样互相对立，于是蒸其海气变成雨
水浇熄大火，让那些植物生命能够好好茁壮，也稍微抚平红璃的气焰。
至于那些降落地面的雨水则是顺着地势汇流，然后久而久之，河神‘剪孱’
也就从其中诞生了。”
“哦？”枝影若听罢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河神是海神的孩子
囉？那其他的神明也有孩子吗？”
“河神确实是海神的孩子。”维回答著，“不过其他神祇是否有后代我就
不太清楚了，因为我也是从许多残章断节中陆续得知这些的。”倏地，他顿了
顿。“其实在这之前我也一直以为这个版本的神话是虚构的；不过今日遇见了
岩开、并听见他所自称之后，我才确定了这一切。”
“可是，我还是不懂欸……那人类的神话版本又是怎么一回事？无论是耶
稣、妈祖、佛陀、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等一大票神仙，他们也都确实存在啊。”
枝影若觉得二丈金刚摸不著脑袋。
“是啊，他们确实存在；不过基本上他们都只是凡人，之后才遁化成仙─
─也顶多是仙，还不到称呼为神。”维，“所谓的神应该能够撼动天地，在很
久以前摩西不是分开红海吗？听说其实是引导他的仙不停去拜托，才让蓝鸢同
意借过一下的。”
“噗！被信教者听到这些你铁会被揍死。”枝影若顿时哈哈笑了出来。
“这就是人类嘛，无法包容异己。”维耸耸肩，仍是一副漫不在意的模样，
“总之我刚才所说的上古版本呢，里头的神在现代都已沉寂也不管世事了，所
以我们才会见不著这些大神的真身，”接着他望向岩开，“所以坦白说今天见
著了河神剪孱，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有什么好惊讶的，会降生在这里又遇到你们，我才惊讶哩……”岩开皱
起稚气的眉头。
这时维听到岩开的碎唸，终于言归正传：“对了就是这个，不好意思我想
请问一下，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也不知道啊！”岩开用力踢了个晶亮的水花，“当我转醒过来后就是
在这个鸟地方了。”
“嗯……照现场判断，应该是前一阵子的大雨意外积水，”维望向推动河
水潺潺的老旧风扇，“然后才因此在这里诞生的吧。真是太巧了，居然会出现
在这种地方。”
“可是我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烂巧合，也根本不想待在这种烂地方。”
岩开双手负胸，看起来相当懊恼。
“所以这也就是你不断横冲直撞的原因？”反应快速的维马上将一切做了
合理的联想。
“对！”岩开忿忿说著，一下子又窘迫的撇开头，“不过真的是太丢脸了，
我堂堂河神居然会困在这个小地方，还得跟人类及僵尸抱怨……”
“欸欸欸，我听你抱怨我也觉得很无聊好吗？”枝影若鼻孔喷气，当然又
惹来岩开的白眼。
“好了，妳别乱啦。”维苦笑劝著枝影若，接着望向岩开，“现在我初步
了解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以及为何四处暴走了；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受了
人类之托，要来解决你横冲直撞的问题。”他谨慎的顿了顿，“但要让你不再
乱冲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出口’，然后离开这个地方，对吧？”
“对。”岩开用力转开视线不看枝影若，点点头。
“那我可以请问一下，你说的‘出口’是什么样的出口，又通往哪里呢？”
维这问句的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替岩开解决烦恼了。
“出口就是出海口啊！”这时岩开也发现维似乎愿意帮忙，连忙滔滔向他
诉说：“我要回到老妈那里去，她一定是搞错了才让我诞生在这里！”
“原来是这样子啊。”维恍然大悟──
“出海口？那沿着基隆河走就会到啦。”枝影若挑了挑眉。
“河？这附近有河吗？”岩开闻言突然激动了起来，“为什么我都没看到？
只有看见肮脏无比的地下水道……打死我都不想去走那里！”
“因为你都只在这里绕啊，基隆河只是勉强算最近的了，其实还是挺远的。”
枝影若泰然自若地回答著。
“唔！”岩开顿时心有不甘的噘起嘴，“我也不想只在这里绕啊！可是……
可是我年纪还小，没有办法冲远……”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你回到海里的。”这时维微笑说著，“毕竟这也是
我解决任务的唯一途径。”
“真的吗！”岩开倏地跳了起来，整个天台上的水声也突然显得轻快，“你
真的可以让我回到海里吗！”
“只要能从这里抵达基隆河，你就会走了吧？”维点点头，“虽然这段路不
算近，但应该还是可以想想办法，就交给我吧。”
“哈！人类，我可没有什么能够给你当作回报的哦。”岩开绽放童稚笑颜，
开心的在河上漂来漂去。
“没关系……”维勾起苦笑，“我只需要你承诺我，在我想出办法之前别再
横冲直撞了。”
“好，我答应你。”岩开倏地化成清水落入河中，下一秒又在维面前凝身现
形，眼神突然变得严肃锐利：“不过……人类，你可别骗我哦。”从他认真的表
情看来，便可晓得一但违约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
大概，这附近会被摧残成废墟，然后一个活口也不留下吧……
但即使如此，维还是自信满满。
“不会的，我是三界办事员，答应的事情一定做到。”他轻松说著。
“我是做口碑的啦。”
于是他们就这样立下约定，随后维与枝影若便离开了老旧大楼，回到蔡先
生的店家去回报这项消息。
“真的吗？已经解决问题了吗？”当维告知之后，蔡先生那郁卒许久的眉
头终于展露喜色。
“是的，基本上只要把那河水给疏导到基隆河就没问题了。”维微笑。
“不过还真是没想到，居然会有河神降生在这城市里啊……”蔡先生不可
思议的感叹著，如果不是大水肆虐历历在目，他大概直觉会斥作无稽之谈。
“坦白说我们也很惊讶呢。”维诚实说著。
“啊──好饿噢。”这时枝影若忽然白目低呼，打断他们俩人的闲谈。
于是维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该交代注意的事项也都叮咛了，便决定就此
起身告别。
“那我们先走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好好好……真是太感谢了，我们终于又能恢复平静的生活了。”蔡先生
也连忙起身送客。
“请静候佳音，再见。”维偕同枝影若挥了挥手。
“再见。”蔡先生朝着他们的背影，完全发自内心地、深深的一鞠躬。
“你真是揽了一个大麻烦欸。”在前往晚餐地点的路途上，枝影若对维这
般说著。
“对啊……不过不这样子做，就无法完成任务了。”维无奈地叹口气，“
早知道大水是河神的话，当初价钱就该开更高才对……”
后来他们去吃了魔法咖哩，接着便各自分头回家。
而在之后的三天里，岩开果然信守承诺，没有再于东区肆虐；至于维也没
有打算毁约，一直足不出户的待在家里苦思方法。
不过事情完全没有维当初以为的那么简单，甚至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复杂。
──安静的小小公寓里，维窝在书桌前无意识地压按著原子笔，面前桌上
是影印放大的东区地图，上头清楚标示著老旧大楼的位置与基隆河的距离；而
地图旁则是放置一篮水果，那是维今天的下午茶。
“伤脑筋，本来还想说了不起拉条大水管就可以了……”他抓了颗苹果大
口咬著，“偏偏中途经过太多热闹地段，而且还有大楼横挡，根本就行不通。”
转眼间苹果已经被他嗑完，随手一丢，又剥了颗橘子开始享用。
“如果走下水道的话就方便多了，可是他又痛恨下水道的肮脏。”维拿起
地下水道图表观看，然后毅然决然拿来包橘子皮，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中。
“还是干脆弄来一个大缸子，直接把他载过去？”维想到此，摘下香蕉的
手忽然随着思绪一顿，“啊……不行不行，那惊人的体积与重量，就算是我跟
枝影若联手也搬不动的。”他叹口气，将这方法与香蕉一起啃掉。
这时，那篮水果忽然震动了起来。
“？”维倏地顿下动作，然后拿起篮子最底部的柚子，这正是震动的来源；
当他徒手剥开之后，果然露出了鸣响震动的手机，而上面的来电者显示，正是
说曹操曹操到的枝影若。
这家伙打给我干麻？维犹豫着要不要接起电话，毕竟枝影若常常让他一个
头两个大，谁也无法担保这次来电是否也伴随着惊人的麻烦。
但片刻后维还是决定硬著头皮接起电话，因为他知道如果不接，后果一定
更加难以收拾……
“喂？什么事。”接起后他尽量保持平淡问著。
却没想到话筒的另一端，忽然传来有气无力、甚至近乎幽魅的答话，“喂……”
这，确实是枝影若的声音没错。
“呃？”维顿时被这声音给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因为在他的
印象中，枝影若永远是精力满满。
“我……跟……你……说……”
“说、说什么？”维头皮发麻。
“我……去……抽……奖……了……”
听到此维立即反应了过来、也猜到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于是他恢复镇定自若的态度，并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著：“哦？那结果
如何？你抽到机票了吗？”
刹那间、枝影若的声线有如平地响雷般在电话那头爆炸：“没──有！我
没有抽到机票！机票被别人抽走了啦！呜哇啊啊啊啊……”
维忍着喷笑出来的冲动，“这样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我手气应该很好的啊！为什么不是我抽到
机票勒？”
“妳围观人家告白都会中诅咒，运气差到抽不中奖也是很正常的吧……”
维嘴角完全克制不住地上扬。
“不管啦不管啦，我想要机票，我不要这个羽毛球拍组啦！”枝影若大声
耍赖，却改变不了抽到普通奖的事实。
“原来妳抽到羽毛球拍组啊……也还不错啦。”这时维的腹筋已经快要因
为憋笑而爆炸了。
“不错个头啦！”枝影若继续哭天抢地的抱怨，最后维实在是忍不住了，
趁著枝影若不注意将话筒捂住，然后大肆狂笑一番──
“唉唷喂呀，肚子好痛哦……比被甬空揍还痛，哈哈哈哈哈……”维坐在
椅子上扭来扭去，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其实他也不是讨厌枝影若，只是看到
枝影若触衰，就莫名其妙觉得相当趣味……
片刻后，他总算把大笑给排出肺外，并且恢复一本正经的重新接回手机。
“喂？你刚刚在干麻？为什么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枝影若疑惑地问。
“糟糕……”维小声说著，连忙尴尬地顾左右而言他，“啊──不好意思，
我刚刚在看地图。”
“看地图？看什么地图？”
“还不就是在找迁出河神的路线……”维顺势回答著──
但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完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两回事竟在他的思路里碰
撞融合──然后，激发出全新的火花。
“咦？”维身躯一震，像是突然被什么给抓住了似的。
“咦什么咦？”然而另一头的枝影若并不了解，也搞不清楚状况。
“……想不想？”维。
“啊？”枝影若。
“我问妳想不想？”维。
“什么想不想？”枝影若第一次觉得维无厘头。
顿时间，这一头的维勾起一抹从容微笑，同时翻找黑色大衣外套口袋，
又拿出一张近期截止的抽奖票卷。
“我问妳，妳想不想再抽一次奖？”
“哦！”顿时间枝影若双眼放光，“原来你还有抽奖卷？想想想，当然
想，这次我一定要好好雪耻！快把抽奖卷拿来！”
这一刻，维嘴边的微笑更加扩散。
“没问题，我一定会把这抽奖票卷给妳，但前提是……”
“前提？”
“对，我需要妳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