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闷雷滚过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还在素和面前发著呆。
而他已经下了床,背对着我靠窗站着,把窗开得很大,由著阵雨前的风吹得一把长发
草似的乱,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咸湿空气带来的冲撞般的感觉。
本想就那么转身一走了之,想想心有不甘,我又回过了身。“你到底是谁。”我问他
。
似乎料到我会这么问,素和回过头朝我笑了笑:“鄙姓素和,名甄,老板娘忘性真大
。”
“我不是问你叫什么,你也别给我打太极。认识狐狸,认识铘,连对面那个不人不鬼
的你都认识,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真想知道?”
“对。”
“我是个讨债人。”
风声很大,以至在他轻轻回答之后,有那么一瞬我觉得可能是我听错了:“讨债?谁
欠你的债?”
“你啊宝珠,你欠我的债。”
“笑话。”几天之前,我都还不认识他,哪来的债欠他。
“笑话么,一个从出生到现在始终不知道自己欠了别人什么东西的人,她的存在确实
是个笑话。”
“素和甄,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跟那只狐狸一样老说些我没办法想明白的东西。”
“听不懂么,”兴许我的口气激烈了些,他听完又冲我笑了笑。而这当口窗外闷了许
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于是他总算在阵风还没把床单整个吹飞前关上了窗:“确实,听不
懂是件有点悲哀的事。”
“可是我好歹知道一点,从你来这里之后,这里就变得有点不对劲。”
“是么,怎么个不对劲。”
“你在跟我装傻么素和甄。前天晚上那个出现在我家门口的怪人是谁。”
听我这么一问他沉默了一下,然后笑笑。我知道他不会回答。
“你和狐狸都认识他,不是么。狐狸为什么看到那块表要走,你也是知道的,不是么
?不然你不会对我说,让我最好别把这东西给他看。”
“对,说得没错。”
“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知道的,明明和我有关系的,却都不肯让我知道?
”
他再次沉默,如我所意料。所以我自管我继续喋喋不休地把那些在肚子里憋了不知道
有多久的话一点一点朝外倒,尽管……或许他不是那个我应该倾倒这些话的人。而夜也仿
佛是个最好的催话工具,催得人把平时一些不敢说的,不能说的,迅速而直接地说出来:
“一边说我差劲,一边把我当成什么都能未卜先知的神似的。一边埋怨我总也做不对,一
边却不肯告诉我这些错到底是因为什么。这对我不公平。素和甄,你知不知道从你出现那
天开始,我一直都想要做件什么事。”
“不知。”
“我想要拿把扫帚把你扫得远远的,扫到一个你不会再返回来的地方。”
“你果然对我有意见。”
“没错。”
“为什么。”
“因为你让狐狸变得很奇怪。”
“你确定那是因为我么。”
“是的。”
“但是白天气走他的是你,不是我,老板娘。”
“我又没做错什么!”突然间一股无名之火从胸口里腾地烧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素
和跟我说话时那张始终淡淡微笑着的脸,还是因为说著说著,白天的那段被我刻意忘记的
事突然间变清晰了。
让我费解而烦躁的事……
“你错也好,对也好,怎么样对我说都是没用的。”半晌他应了我一句,然后自顾著
走到床边躺了下去,当我不存在似的,一边拧开灯翻开一本小说。
“那倒也确实。”
“呵,宝珠,你也会有这天么。”翻了几页书后他再道,在我正打算离开的时候。
我站定了脚步回头看向他:“什么这天?”
“当初你欠我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我到底欠你什么了素和甄。”
他放下书,支起半个身体朝我招了招手:“你过来。”
“过来做什么。”有点意外的举动,我愣了愣。
“想知道你欠了我什么,你就过来。”
真奇怪的感觉,在他说著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他嘴角一如既往的微笑,都让我
有种莫名不安的奇怪感。有那么一瞬我觉得似乎在哪里也曾遇到过这样一种感觉……可是
……在哪儿……
“过来。”这么僵持了片刻,素和冲我拍了拍他身下的床,眼神和微笑再次变了,变
得像最初同狐狸见面时那样,淡淡的妩媚,细细的暧昧。
他想要做什么?我费解,却也无法按着我脑子里的意思转身离开。走也不是,留也不
是,似乎他眼里有某些强烈吸引着我去探究的东西,让我很想就此靠近了去仔细看看,可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谜。
他和狐狸,都是谜。
那我夹在他们中间又是什么?
胡思乱想着,突然眼角边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无声无息风似的一阵,这让我心脏猛跳快了半拍。忙循着那动静转过头去细看,却又
什么都没看到,门外的客厅里暗沉沉的,可是每一件家什在外头路灯的勾勒下又都很清晰
,清晰的轮廓下没有藏着任何会移动的东西,除非是杰杰。可是杰杰没那么大,虽然只是
眼角边稍纵即逝的一闪,大约摸的大小总还是感觉得出来的,甚至包括形状。
那该是条人影……
“看什么?”床上响起素和的话音,突兀得又让我一个激灵。
“我好像看到有人刚进客厅了……”
“呵,就那么小块地方,有人进客厅多大的动静。”
他的话音透著不以为然,可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不是我敏感,从刚才瞥见那东西开
始,虽然扫了一遍客厅里确实没什么异常的东西,可我真觉得家里多了些什么,在周围这
片密集的雨声里,在客厅家具那些安静线条的阴影里……总觉得,比之前多了些什么。
“我去看看。”说完话正要朝外走,突然眼前冰冷冷一阵风吹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在
我面前一晃而过,硬生生让我停了步子。
那是个人。
看清楚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我的前方。背影对着我,有点模糊,就好象一层纱在我
和她中间隔着。但还是能分辨得出是个女人,头发很长,身体瘦得纸样单薄的女人。披着
件长长的月白色袍子在我面前慢慢走着,几步后不见了,只在原先走过的地方留下阵似有
若无的气味,像是什么东西被烧焦了似的味道。
臭得很……
“啪!”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我边上的门框上,而我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那只手又突然间卡
住了我的喉咙。
手很冷,冷得我一时呛得想咳嗽,可是喉咙一点气都出不来。身后响起素和的话音,
低低的,清冷得有点陌生:“不该看的,不要多看。”
话音才落,我瞥见原先放著那只青花瓷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团在那里。光线很
暗,只依稀一团黑的白的混合而成的东西,依附着那只瓶子慢慢蠕动着,蛇似的一张一曲
……没来得及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喉咙上的手轻轻一拧,强迫我把头转回了房间的方向。
然后我看到了素和的眼睛。
黑暗里闪著萤火似的光,很可怕的颜色,可怕得就像他脸上那层木雕般的表情。
“叫你不要看,没听见我的话么。”他再道,声音冷得好似我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
。可是我却没办法开口为自己辩解一句,他手上力气大得快把我喉咙给拧断了,而他浑然
不知似的正用自己手指继续施放他的力量:“任性妄为……任性妄为!”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他突然变得这么激怒……
唯一知道的是我的太阳穴快被从喉咙口挤上去的血给压爆了,于是死命挣扎,可这挣
扎让他手指的力量越加越大。
“过去的事情教训得你还不够么,”那么静静勒了我片刻,他再次开口,自言自语似
的。
我逮著机会踢了他一脚,而他依旧没有任何察觉似的,只是一边勒着我,一边用那双
闪著萤火般光泽的眼冷冷看着我:“你到底要任性到几时,宝珠。而我究竟要看着你这样
子到……”
“够了!”
就在我差点因此背过气去的时候,骤然一只布满了青黑色鳞甲的爪伸出,不偏不移压
在了素和的手腕上。这让他不由自主松了松手,与此同时我被一股不知哪来的力量猛地甩
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撞得眼冒金星,却也因此总算得以一口气呛了出来。
缓过神看清了那道无声无息出现在我同素和中间的身影,是铘。
眼里闪烁著亮紫色的光,他自眼眶以下整半边脸布满了黑色鳞片,这让他看上去像个
魔似的。而我……从没像这会儿那样觉得他像个神,一只真正的神兽。
他是来救我的么?可是他回头瞥向我的瞬间,那目光明明是带着点愠怒。
即便如此,我还是下意识地缩到了他的身后。素和眼里那让人心寒的光不见了,消失
的速度像是它们从没在他眼里出现过,脸上则依旧带着层不变的笑,在我探头朝他看去的
时候,透过铘的肩膀静静望着我:“老板娘,刚才抱歉了。”
“你最好控制一下你自己。”没等我开口,铘先出了声。
素和将目光移到了他的脸上:“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这一点。”
“现在已经不同于六百年前。”
“我知道,你回来了,她也让我有点意外。”
“你和那只老妖,同她之间过去有些什么,我管不上。可眼下我在这里,你就该明白
你应该留心些什么。”
“麒麟大人这是在威胁在下?”
“我没有那资格。”
“呵,今晚……确实是我的不是。”
“你早点休息,我带她走了。”
“请自便。”
说著话,素和朝边上移开了一些,铘松开了他的手转而把我抓住,没等我反应过来他
要做什么,径自就拉着我朝楼梯口走去了,也不管我都还没来得及站稳脚步。
经过饮水机边,还是忍不住朝青花瓷方向瞥了一眼,而那地方除了瓶子外什么都没有
,一片空荡荡的黑,静得让人怀疑之前看到的是不是一种错觉。想再看仔细些,脖子被铘
的手扣住了,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以为他会像刚才的素和那样突然发作用力来掐我,而
他只是把我拽到了他的前面,然后将我一把推向楼梯。
直到踉跄著一路被推进他房间,铘才松了手,我不明白他把我带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阁楼小小的,堆满了姥姥的遗物,铘一个人站在里面已经有点挤,何况是两个人。我转身
想出去,他却在门框前倚著,分明不打算让我离开的样子。
“我要睡了,铘。”那么僵立了半天,我总算寻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说法。可是话刚
出口他就朝里走了进来,一边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不晓得他想干什么,只偏开了试图从他边上绕出这间小小的屋子,没等迈步,他手
一转揽着我的头就朝窗边上推。
“铘??你做什么??”头差点撞到窗玻璃,所幸我的手比头更快一步地在那上面挡
了一下。回过身我对他低吼出声,之前被素和一吓给压在了胸口里的怒气一瞬间爆发了出
来,我朝他胸口用力推了一把:“走开!”
“你对我吼什么。”似乎我的爆发对他来说是件意料之中的事,他站在离我一步之遥
的地方看着我,而我两只手在他胸口施放的力气显然没起到任何作用,只让他低头掸了掸
自己的衣裳。
于是一下有种被冷水冲了一桶的感觉,我说话的中气也就没之前爆发时那么足。铘不
是狐狸,我无论发火还是什么,对这只上古神兽来说都无异于蚊子的呻吟。“我要去睡觉
了。”于是只能气馁地重复。
“睡,怎么睡。”
这话问得让人有点啼笑皆非:“这也要你管?”
“不想管,又不得不管。”
“让开。”
“今天晚上,你给我待在这儿。”
“我说你……”话还没说完,眼角突然瞥见窗外头什么东西让我一下子住了口。当下
猛一转身扒在了窗台上,我朝窗下仔细看了看。
这一看看出我一身冷汗:“铘……”
“怎么。”
“……怎么会这样……”
“什么叫怎么会这样。”
“街上……街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