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 听雪楼系列:荒原雪(上篇)

楼主: voiceless (思念是一条线)   2007-11-25 23:33:14
  作者:沧月
  台州府。太平镇。石塘村。
  这是一个东海边上的一个小渔村,当地居民大都以捕鱼为生,此时正是渔季,壮年
  劳力早成群结队地出海去了,留下的妇孺老弱也纷纷出去赶海,挎著篮子去近海的
 
  滩涂上捡拾一些贝类海藻,也好补贴一下家用。小村子一下子变得很宁静,只有一
  些从远方赶来收海货的商人不时在村子里踱著,喝喝茶。风缓缓地吹着,带来大海
  的湿润气息和腥味。
  
  “海瓜子!新鲜炒好的海瓜子!”
  尚书坊下,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蹲在那里,在初春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守着一篮
  子海货,用怯生生的声音叫卖,“先尝后买,不鲜不付钱!”平日的集市人却不多
  ,她在那里蹲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几个人过问。                       
  “小丫头片子……”周围忽然暗了下来,有人轻笑,小女孩惊讶地抬头
  看见旁边忽然围上了一群穿红衣的少年,个个嬉皮笑脸。中间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
  红衣少年,黑发披肩,英挺的脸上却带着邪邪的谑笑,红的炫目的披风,仿佛有鲜
  
  血在往下滴。
  红龙。在太平镇里,就是连八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这是红龙的老大,任飞扬。
 
这个无父无母的浪子,正是小城里人人头痛的地头蛇。
  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学来的拳脚,居然连衙门里的官差大爷都远远不是他对手,
  领着一群放浪的无业子弟,在当地游来荡去,什么事——无论大善大恶,都做的
  出来。
“兄弟们,来尝尝看,到底鲜是不鲜?”
  篮子里的海瓜子立刻被七手八脚地抢了一空,小女孩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小脸都
  红了。“不鲜!一点也不鲜!”
“就是……这种破烂,吃了怕是要闹肚子呢!”
“不鲜不付钱——可是你说的哦!小丫头!还有,你的东西我的兄弟吃了要闹肚
   子怎么办? 可要赔钱的!┘红衣少年笑了起来,看着小女孩着急的样子,作
  势要揍她。
小女孩都快要哭出来了,除了叫“姑姑”以外,什么都不会说,任飞扬这才站起
  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碎银子,看也不看地扔到女孩的竹篮里,拍手大笑而去。
   那些游手好闲的少年们也一哄而散,拥着他向前走去:“头,咱们今天去哪里?”
  任飞扬把手一挥:“去美春楼玩他一天!银子我出!”帮闲的少年们齐声欢呼,红
  衣少年扬眉,神采飞扬的脸上一派的不羁轻狂。
  任飞扬正待举步,忽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一个声音轻轻的叫:“任公子!”
  低头,看见扯着他衣襟的正是方才那个小女孩,不禁没好气:
  “什么事?是不是嫌钱不够阿?真是欠揍!”
  小女孩又急了,分辩:“不是的!刚才那些海瓜子是家里姑姑自己炒的,值不了
  多少钱。请把多的钱拿回去吧~”她用力踮起脚,手心托著那一把碎银子。
任飞扬有些发呆,过了许久,嘴角才浮起一丝微笑,俯下身,从怀里另外拿出一锭
  银子,再放到了孩子手心:“小丫头很懂事嘛!这银子就算是大爷赏你的好了。”
他转身要走,小女孩却不依:“不行!姑姑说了,不能拿别人的东西!公子若是
  嫌钱多了,何不去打发你周围那些帮闲叫化子?”
  她的声音很大,稚气的话语中有孩子中少见的坚决。
此语一出,任飞扬周围那些少年勃然变色:“这个丫头居然把咱们比成叫化子?”
  “撕了那张嘴,看她还敢乱说话!”一个个摩拳擦掌,围了上来。
任飞扬笑了,拍拍女孩的头:“看见了吗?兄弟们都生气了那。小丫头,快拿钱
  走,免得惹别人揍你!”
  小女孩被那些人的气势骇的退了一步,但仍倔强的伸着手,把银子递给任飞扬。
  任飞扬脸色也是一变——这丫头的倔脾气让他也有些懊恼了。在这个太平镇,从来
  还没有人敢不听他任飞扬的话!
  周围的一群恶少早按捺不住,叫嚣:“头,别和她囉嗦,我们替你教训教训她!”
  任飞扬抱臂而立,淡笑不语。他也有心要给这丫头片子一个小小的教训。
小女孩虽然倔强,但毕竟年纪幼小,吓得“哇”地哭了出来,转眼之间,已被恶少
  们团团围住!拳落如雨。
  但在拳头快要落到孩子头上时,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小女孩已经不在圈中!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孩,太不像话了。”少年们诧然回头,只见三丈开外,一个
  白衣青年抱着小孩,冷冷地看着他们。众人竟然连方才他是如何来去都没有看清楚!
  任飞扬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只有他看清了方才白衣人鬼魅般的身手,那,的确是
  他在这个小城里从小到大仅见的高手。
  白衣青年把孩子放下地,缓缓道。他不过二十七八的光景,脸色有些苍白,眉毛很
  浓,眼睛很亮,五官的轮廓及其俊美,但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优秀却缺乏温和。
小女孩一下地,立刻拔腿往街角跑了过去:“姑姑!我怕!”街角不知何时已经站
  了一个女子,伸手将女孩搂入怀中,温言安慰:“不要怕,小琪是好孩子,好孩子
  什么也不怕。”年轻的女子牵着小琪的手,走到了白衣青年面前,敛襟深深一福:
  “贱妾叶风砂,多谢大侠相助之恩。”
“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已。”白衣人的口气却是极端淡漠的,伸手托起了她。
那女子抬头:“请问侠士贵姓大名?”
白衣青年迟疑了一下,淡淡道:“姓名无所谓……你可以叫我高欢。”然后,他微
  微对她点了点头:“告辞。”目光扫了一下一边的任飞扬,陡然冷了起来。然后,
  迳自走开。
叶风砂牵起孩子走开,但是瞥见他的眼光,也蓦然心中一惊。
那样……那样冰雪般冷酷的目光!如果真是一个路见不平而出手的侠士,又怎么会
  有这样深沉而冷漠的目光?
“头!那个家伙要走了!”在任飞扬出神之际,冷不丁旁边一个同伴推了他一下,
  众人都不服气,又知道对方身手实在太好,只有撺掇头领出去挑战。
高欢正转身,忽见面前红影一闪,一个高大的少年已经站到了前面。高欢打量着眼
  前这个身披大红披风,黑发披肩的英俊少年,眼睛里有奇怪的神色,淡淡问:
  
  “阁下是——”
任飞扬扬起下巴,傲然道:“在下任飞扬,这位高大侠的身手还真是让人佩服。”
在说到“高大侠”三字时,他语音中有难言的讥讽,不知道为何,连高欢的眼神也
  有些奇怪。
任飞扬的手一挥,火红的披风飞扬而起,在阳光下极为耀眼:“在下何幸,能遇
  到如此高手!明晚三更,愿与高大侠切磋武艺与此地——如何?”
高欢看了他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缓缓道:“定当奉陪!”一语方落,他
  点足飞掠,一如鹰隼般冲向天际,身形之诡异不可描述!
  
  ※※※
“哈哈~~喂,今天那个丫头的姑姑是谁阿?还真俊!”从美春楼里出来,醉醺醺
  的少年们勾肩搭背地大笑,忽然有个人大著舌头问。
“这你也不知道?就是天后娘娘庙里住着的那个阿!听说邪门的很哪……”
“是阿是阿!镇上有多少汉子想占那个美人的便宜,可从来不见有谁得了好处——
   而且从她住的地方回来后,个个像见了鬼一样,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听说她养了不少没父母的孩子……真不知道是什么用心!”
“嘘……你没听过有些人吃了小孩心肝,据说可以长生不老吗?”
  众人一路走去,一路议论著,人迹渐渐少了起来,店舖也关门了。到了城南,忽然
  一个少年说了一句:“那边就是天后娘娘庙了!”
众人想起平日关于这个地方的种种传闻,不由心头一凛,连忙加快了脚步。
这时,月光惨淡了起来,天后宫那边忽地传出了一阵哀哀切切的女子哭泣声音,若
  有若无,随风飘来,听的大家毛发直竖。
  “头,快走吧!别听了!”众人拉着任飞扬急急离开。
趁著酒意,任飞扬立足,醉醺醺的扬言:“怕什么?大爷我今晚就要进去看看,看
  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鬼!你们敢不敢和我一起去?”
少年们面面相觑,酒都醒了一大半,个个答不上话来。
“哼,都还是男人吗?”任飞扬不在意地挥挥手,红披风一甩,人已没入了夜色。
在掠近天后宫时,他听到了那哭泣声似乎在哽咽著说著什么,断断续续。
任飞扬悄无声息的到了墙边,墙角没有树,只种著一种矮矮的圆叶小灌木。他足尖
  轻点,人已轻巧的翻过了丈二高的围墙。
墙内是一排树木,他隐身树后,之间几丈外的空地上,居然有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大师兄,大师兄……”坟边种著一种美丽的籐蔓,爬满了坟头。一个素衣女子低
  声哭泣,边哭边哽咽著呼唤,反反复复的诉说著,声音哀伤欲绝。
  “姑姑,夜很深了,不睡吗?”这时,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正是
  日间的那个叫小琪的孩子。叶风砂抱住了她,低低啜泣著,但是哭声也渐渐停了。
   任飞扬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的哭,他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跳到两个人
  面前:“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你是人是鬼!……”
风砂和小琪都明显的吓了一跳,小琪更是叫了起来,风砂一把揽过孩子,淡淡问:
 
  “任公子,你半夜忽然闯进来,想作什么?……还是请回吧,再多走一步的话,对
  公子就没什么好处了。”
任飞扬不屑的冷笑,立刻往前大大跨了一步:“那好,我偏走给你看……”
话音未落,鼻中忽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气,眼前的一切登时全部变了形,扭曲的异
  常恐怖!
那些花草树木,人物楼宇,全部化成了诡异之极的形状!
他大惊之下想拔剑刺出,但是手刚接触到剑柄,一双冰冷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手上,
  叶风砂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任公子,还是请回吧!”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
醒来时,任飞扬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昨夜喝了几十缸烈酒一样。他还没有睁开眼
  睛,就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他不是躺着的,二十被倒吊在了半空!
没有什么比这事更糟糕了。他——无所不能的红龙老大,居然被一个女人吊在了半
  空?!事情如果传出去,他恐怕以后不用在太平镇上混了。
任飞扬恨恨在心里骂了一声“妖女”,
  睁开眼睛四处查看——他被吊在集市的尚书牌坊上,还好,天还没有亮——
  四周黑沉沉的没一个人…… 幸亏幸亏,还没有丢脸。
他松了口气,然后想办法怎么下地。
忽然间,他的全身都绷紧了——有人!有人在附近窥视!
“怎么,你准备这样吊著和我动手?”
高欢。靠着牌坊的柱子,高欢施施然的抬头问,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
任飞扬的头顿时变得有两个大,看见高欢这种神色,他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牌坊上。
“比试还在明天晚上吧?你今天急什么?”没好气地,他问。
“是今晚。”高欢眼中古怪的神色忽然变成了笑意,带着几乎要大笑的表情,说了一
句很要命的话——“阁下已经吊在这里一天一夜了,不知道吗?”
“我可是守诺言的人,为了等阁下醒来比试,足足等了二个时辰。”
他的话语虽然很温和,但是任飞扬却像一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臭妖女!”蓦然,他半弓起身子,张口对着脚上捆绑的绳索一吹。
  ——在一吹之下,有如利剑切过,绳索居然纷纷而落!任飞扬气急败坏的落地,还
  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红披风和乱发,眼神不羁而骄傲。
  “好一个凝气成剑!”身边忽然有疏疏落落的掌声,他回头,就看见靠着柱子的高
  欢在鼓掌,眼睛里虽然有惊讶的神色,但是眉宇间却有另外复杂的神色。
任飞扬剑眉扬了扬,恨恨说:“今天懒得和你动手了!我要先去找那个妖女算帐!”
真的是面子扫地……一想起今天自己被人围观的样子,他登时痛不欲生,一把把垂
  落至肩头的长发甩到背后,大步朝天后宫掠去。
白衣一动,高欢居然跟了上来,淡淡道:“我和你一起去。”
任飞扬看了看他,忽然脚下加力,如一只红色大鸟一般飞掠而起。
他用剑,而且是高手中的高手。而用剑的高手一般也是轻功的高手,所以他一向对
  于自己的轻功很有自信。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却看到高欢在身侧对他笑了笑:“任公子好高的轻功。”
他一直与任飞扬并肩而行,没有落后半步,不仅如此,居然还若无其事的开口
  说笑。
任飞扬哼了一声,好胜心起,尽力施展身法闪电般飞掠,足尖只沾着地面的草叶。
  风驰电掣,他一头黑发飞扬起来,大红的披风更已在凛冽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两人并肩飞掠,谁也不落后谁,闪电般向前奔去。
任飞扬正奔的起劲,忽然右手一紧,已被高欢拉住。
“快退!”高欢果断的低叱一声,硬生生将奔驰的身形顿住。任飞扬向前冲了一
  步,回头恼怒的问:“你又有什么毛病?”
“别靠近围墙……”高欢神色严肃,看着墙角的几盆兰花,
  “这是素心兰,有麻醉作用。”
目光四扫,又指了指墙上攀爬的碧绿籐蔓——“曼陀罗!”
任飞扬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昨晚一进去就天昏地暗!妈的,这妖女居然用毒!”
  他愤愤然,但是看了看那几盆兰花,又顿住了脚步,有些诧然:
  “但我昨晚来的时候,这些花盆还没有放上去啊——难道她是料到了我要回来报
  复,所以又加了料来对付我?”
  高欢却低头思索,轻轻道:
 “那叶姑娘是用毒的高手阿……素心兰,曼陀罗——难道是……”
任飞扬有些沉不住气了:“我们屏住呼吸冲进去吧!”不等高欢回答,他已经如
  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高欢却撕下衣襟包住了口鼻,又挽起袖口,等一切迅速结束妥当,才冲向门口。
  在冲过去的过程中,他的全身都处于高度的警惕状况中。
他的一举一动,都非常之冷静镇定,显示出及其敏锐的观察力和快捷的决断能力!
但无论是轻率的还是警惕的,他们两个人都无恙地冲到了门边。
任飞扬正待举手推门,高欢执剑的右手忽然闪电般翻出,“啪”地一声击在他手
  腕上。
任飞扬对他怒目而视,却只见高欢的右手迅速收回,剑柄“当”的一声敲在门上。
  一接触大门,剑柄居然“吱吱”作响!高欢急忙缩手回视,剑柄上木质的护手居然
  焦了一大片!
“好险……”任飞扬心下虽感激,但是脸上却仍然一派傲气,心想:
  “看那家伙如何开门!”
只见高欢略一沉吟,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屈指一弹,一道凌厉的指风破空而出,击
  在门上。
“嗤”的一声,铁皮包的门上居然出现了一个浅浅的坑!
好厉害的天魔指!——任飞扬脸色又变了——只是,这么邪门霸道的武功,这个看
  起来是名门正派的“大侠”又怎么会的?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任飞扬往门中一看,天女祠黑沉沉的一片。
他少年心性,天不怕地不怕,反手拔剑护住周身,缓缓走了进去。
他没看见,在他抽出剑时,高欢的目光闪电般地落在了剑上——那的确是一把好剑,
  清光冷彻,淡青色的剑脊上,用篆书刻着“问情”二字。
  蓦然间——不知为何,高欢目中杀气涌现! 这时,任飞扬已进了院子,回头冲他
  招了招手。 高欢在一刹间已把杀气消于无形,也随即跟了进去。
 
门内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似乎有些令人忐忑不安。 不但不见了叶风砂,也不见
  了她身边那一群孩子,甚至—— 连空地上那座坟也不可思议地不见了!
“天!”任飞扬也不禁失声惊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高欢却处于极其警戒的状态中,在黑夜中,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低叱:
 “快护住全身!”喊声中他亦已极快的速度反手拔剑! 两道剑光几乎同时闪出,随
  即化为漫天银光,罩住了两人周身上下。
只听黑夜中传来如闷雷般的鸣声,滚滚而至,包围了两人。“是蜂!”任飞扬道,
  一边信手挥洒,淡淡一层剑光洒下来,护住了周身。两人自保均无大碍,可这一
  来,要求脱身却不是很容易的事情了。高欢双眉已皱起,沉思。
  突然间,一声轻哨,蜂群的轰鸣顿时寂然。 两人停手,同时望向前方。
两丈开外,一位素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她长发及腰,眉目清丽如画,可仿佛又是
  个一口气就能吹散的美丽幽灵。叶风砂…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她语气有些急
  促,但然沉静如故。任飞扬心头火起,冲口正要大骂,高欢却一手拉住了他的袖
  子,用目光示意同伴安静。然后,转头向那个素衣女子,道:“叶姑娘设下重重埋
  伏,莫非另待有人前来?”
叶风砂似乎怔了一下,但终于点头:“不错,今夜有人要来杀我——两位还是请快
  走,免得卷入是非之中,无故受牵连。”
  任飞扬哼了一声,忍不住道:“原来你也会怕别人?”
叶风砂也不理会他,淡淡道:“我已道明了苦衷,请两位快回吧。”她转头对任飞
  扬道:“如果任公子有什么事,也请改天再来。如果我还有命在,一定好好给个交
  待。” 她语音坚定而诚恳,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让任飞扬也不由收敛了一贯的
  轻浮和狂妄,对这个女子刮目相看。
“喂,你一个女子要对付那些人,很不安全啊!”任飞扬好管闲事之心又起,看了
  看眼前这个娇柔似不禁风的女郎,抱剑大咧咧地道,“我帮你一把吧!”
叶风砂略带惊诧地望了他一眼,似乎奇怪于这个红衣黑发的少年也会拔刀相助,但
  她仍淡淡道:“心领了。但自己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任飞扬还待再说什么,高欢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身形一侧,伏倒在地,贴耳
  于地细细倾听——过了许久,他才从地上跳起,神色极为严肃:“东南方十里之外,
  有水流崩堤,还有大批人手走动。” 话音未落,风砂的脸色已经苍白。
“孩子们都在绿杨堤!他们居然找到了那里!”她几乎是绝望地嘶声道,反身已向
  门外奔去。红衣闪动,任飞扬已拦住了她。
“那些人一定是引你去送死的,”
  他凝重地说道,平日始终漫不经心、邪气十足的眼中已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而变
  得像剑般凌厉,“你在天女祠,他们冲不进来,可一到外边,你只有任由他们宰割
  了!” 风砂没听他的,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奔去。
只听耳边风声一动,她登时觉得自己全身飞了起来。风砂还未回过神,任飞扬的声
  音已经传来:“你这种速度,只怕跑到堤上时早已水漫金山了。”他的声音,突然
  又恢复了平日的戏谑。风砂俯身看着脚下的树丛、土地在飞快地倒退,又侧过头看
  看这位携她飞掠的少年。大红披风衬着他黑色的长发,他整个人充满了生气和活力
  ,仿佛一轮初升的红日。这时,她突然觉得右手一紧,飞掠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刚回头,她就看见了右侧的白衣青年。高欢。
 “你再不拉她一把,我迟早会累死的。”任飞扬笑道,一边脚下加力。
高欢和任飞扬一左一右,携著风砂风驰电掣般地掠去。
※※※
还未到绿杨堤,远远地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和孩子们的哭喊。
“姨姨快来呀,发大水了!”“姨姨救命啊!”
稚气的哭喊声象针一样地刺在她的心中,风砂的焦急已再也掩饰不住。
堤已被人炸开了一段一丈宽的口子,河水急剧涌入,整个堤岸边的土地已成一片汪
  洋!
  一群十来岁的孩子挤在一堆,蹲在一个小土丘上,六神无主地哭喊著。
  水渐渐漫了上来,眼看已要淹没土丘。
高欢与任飞扬拉着风砂掠到了堤旁的山坡上。一落地,
  任飞扬开口了:“我去堵住堤口,你去救孩子们!”话音未落,他已消失。
高欢似乎有些迟疑。风砂焦急地看着他:“你还不动手?”她心急如焚,因为迅速
  涌进的水流,已在急速地吞没著土丘上的孩子!她等不及,不顾一切的准备涉水冲
  过去。“你别动!”高欢一声喝止,终于动手了,但不是冲过去救孩子,而是闪电
  般地掠进了山坡上的树丛。风砂正在奇怪,只听一连串的惨叫声已在林中响起!
惨叫声未落,高欢已风般在她面前出现。风砂看到了他衣襟上的血和出鞘的剑,叹
  了口气——原来,高欢是杀了埋伏在附近的杀手们,才好放心地去救孩子。这个男
  子做事,从来都这么周到。高欢没说一句话,已掠过了水面,轻轻落在土丘上。然
  而那些孩子却一个个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高叔叔!”蓦然,孩子中一个声音欢呼,“这就是救过我的高叔叔!”
  孩子们一下子欢叫了起来,个个伸手要他抱。
高欢发现刚才那个声音是小琪发出的,那个卖海瓜子的小女孩正用一双无邪而欢乐
  的眼睛看着他。他不由对她伸出了手,说了一个字:“走!”
小琪迟疑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这儿我最大,先让弟弟妹妹们走吧,高叔叔!”
  
  她诚恳地请求。
高欢目光泛上了嘉许之色,这个小姑娘只有十一、二岁,可是她的风骨,已是第二
  次让他感到惊讶了。他更不迟疑,左手抱起一个孩子,右手执剑,已提气掠过水面。
  到山坡上,一放下孩子,孩子就扑入风砂怀中哭叫:“姑姑!”
“诚诚乖,诚诚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不能哭鼻子哦!”风砂柔声道。
那个叫诚诚的孩子果然忍住了泪,仰起小脸,
  抽泣著:“对,我长大了是个大大的英雄……就像高叔叔一样!”
  他侧头望着高欢,可高欢已不在了。 又有一个孩子被送了过来。
  风砂忍不住问:“你累不累?” 高欢摇摇头,又飞掠了回去。
一个、两个、三个……围在风砂周围的孩子在渐渐多了起来,而高欢本就有些苍白
  的脸色,也渐渐越加发白了。 到他放下第五个孩子时,在他弯腰之间,风砂发觉
  他的鞋上已浸了水——
这证明他已不能像刚开始那样来去自如了。毕竟抱了一个孩子,再施展登萍渡水的
  轻功,同时又时刻提防著四周的暗算,的确非常辛苦。
风砂本想劝他歇一歇,可一见到激流中被困的剩下的两个孩子,
  她又开不了这个口。与孩子们的性命比起来,高欢累一些在她来说实在是不足道的。
第六个孩子送到时,高欢的脚步已有些沉重。风砂注意到他绑腿上已湿了一片。
“高公子,歇歇吧!”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高欢笑了笑,没有回答。
风砂第一次看见他笑。他不笑的时候已经很好看了,笑起来时更加动人。
  他的笑容,就像春风拂过雪封的荒原。
可风砂的感觉却有些不同,只觉得他的笑容中有什么异样。
她记起了在大街上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徒然间明白了
  ——是他的眼睛!那么冷酷,那么镇定,仿佛千古不化的冰川!
在他笑的时候,也唯有眼睛是不笑的。 那是绝对的冷酷。
“这等侠风义骨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冰雪般的目光?”
等她从沉思中抬头时,高欢又已不在了。他已到了被水淹没的土丘上,从水中抱起
  了最后的小琪。小琪手中还抱着一个青磁小坛子,一双明如晨星的眼睛盯着高欢:
  “现在轮到我了,高叔叔!”她孤身一人围在滔滔大水中,至始至终不曾有丝毫怯
  意。高欢俯身用左手抱起她,手竟有些软了。毕竟他已背过了六个孩子,体力消耗
  极大,而且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也实在不轻。这一次他没有掠过水面,因为
  他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绝对过不了。他把小琪托在肩头,一手执剑,慢慢走入水中。
  水渐渐没了上来。水很急,若换了别人,早已立不稳脚跟了。
  从土丘到山坡只有五丈的路,可他却走得很慢、很慢。
  突然他右手动了,小琪只见一道电光击入了水中。
“不要看!”高欢低叱一声,她忙乖乖地闭上了眼不去看。
  水中涌出了殷红的血,大股大股的,同时,一个黑衣人已从水底浮了上来。一个
  没有头的人。这边风砂也及时令孩子们转过头去。
现在连风砂也看出来了,他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他全身正处于极度的紧张防备之
  中!面对着周围看不见的环伺的杀手,他的每一步都没有破绽,让人无懈可击。
※※※
这时,只听上游一声巨响,一道极其凌厉的剑光惊电似地横空一闪,那株城中唯一
  的千年杨树已轰然倒下,正横在一丈宽的决口上。一剑截断巨木,那是何等惊人的
  一剑!巨木倒下之时,风砂看见那显眼的大红披风高高扬起,在晨曦中更加鲜艳如
  火。任飞扬显然也是经过激烈的搏杀才走到那边的——因为决口附近的水也已经变
  红,红得就像他的披风。任飞扬仍在与那些敌手缠斗,他不是没能力杀他们,而是
  他实在想试试自己的武功有多高。从小到大,他没有出过白鹿城,只听别人一直夸
  他功夫好,可没找武林人比试,他心中始终半信半疑。
如今这帮人显然就是什么“江湖中人”,任飞扬来了兴致,准备好好试试自己到底
  有多少水准。
那黑衣人共有四个,都一身劲装,脸扎黑巾,手持短刀,围住了他。
任飞扬稳稳站在堤上,目光落在了一个身上。这个人看起来是四个人中的头,也是
  武功最好的一位。“好,我先用十成功夫。”他心念一动,剑已刺出。
  他这一剑是虚招,算准了对方会向右躲避,故一剑出手后就准备在右边再出剑。
可不等他使完虚招后转动手腕,这一剑竟直直插入了那人心口!
“怎么一回事?”任飞扬怔怔地想,想不通是自己武功太好,还是对方太臭。其实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刚才出手一剑,虽是虚招,可出手之快已让这些二三流的武林
  中人不及闪避!
“那好,我用六成功夫再试试。”他刚刚想定了念头,对方两名黑衣人已一前一后
  同时扑了过来。“太好了,正合我意!”他大笑,扬起剑迎了上去。
前面那人使的是一队分水峨嵋刺,直刺他的双目,而背后那人的一柄短刀已斩向他
  的后心。谁都以为他只有向左右闪,可他偏偏闪电般往前把眼睛往刺上送!
他向前的一冲之时,右手长剑已从臂下穿过,毒蛇般准确地刺入了身后那人的心口。
  这时,他才抽身急退,长剑自下而上斜斜削起,那两柄峨嵋刺连同两只手就飞了出
  去。这时他也感到了双目的微痛,刚才那两柄峨嵋刺几乎划破了他的眼睑!
  只差千分之一秒。可这正是他所要追求的。
他喜欢速度,也喜欢冒险。正如他喜欢穿大红的披风一样。
※※※
高欢托著小琪,慢慢涉水走向山坡。水渐渐漫到了他的腰,他的胸口。风砂在山坡
  上急切地等他前来。这短短一段路,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只有小琪,抱着那青磁坛子,仍无忧地向对岸的伙伴们招手欢笑。
高欢终于到了坡地旁边。风砂跪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伸出了手:
  “把小琪递给我,你再上来。” 高欢没有动,脸色苍白。风砂被他目中闪过的冷利
  目光所惊住! 他什么话也没说,全身象僵住了一般。
风砂抬头向他身后望去,脸色亦已苍白。激流对面的山坡上,茅草唰唰分开,几十
  支劲弩已对准了高欢与小琪!高欢一动也不动地站在水中,一手握剑,一手托著肩
  上的小琪。他若不动,全身都处于严密防守之下,并无一处有空门,甚至连案上的
  风砂都在他的保护之下;可他只要稍动一下,几十支劲弩便会立刻射杀他于箭下!他
  还护着一个孩子,不能冒这个险。
这一下,连风砂都不敢再动了。小琪是个聪明孩子,看见姨姨和高叔叔都不动了,
  便也乖乖地抱着坛子不声响。风砂跪在石上,高欢站在水里。两人的目光同样镇定
  而从容。他们在等,等任飞扬回来。只要他一回来,这危险就可以解决。
  可正杀得兴起的任飞扬,少年心性,丝毫不知这边的极度险情。
  风砂跪在石上,看着下边激流中的高欢。他就像一尊石像。
水还在慢慢上涨,从他胸口漫到了下颔,又从下颔漫到了嘴边。高欢仍一动不动,
  连眼都没眨一下。他的神经,仿佛是铁丝做成的。
风砂也没有动,跪在石上,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水漫过了他的嘴,他的鼻。他已无法呼吸!
风砂看着高欢没入水中,目光始终不变,同样的镇定、冷静。高欢看着她,目光也
  有佩服之色。水一分分地往上涨。终于,汹涌的流水彻底把他吞没!
“姨,高叔叔沉下去了!”一直拚命忍住的小琪“哇”地哭了出来。
“闭嘴,别动!”风砂恶狠狠地叱道,一反平日的温和。小琪立刻被镇住了,不敢
  再说一句话。她以为高叔叔死了,可又发觉托在她腰间的那只手,依然稳定如铁,
  没有丝毫放松。半柱香过去了,水下的高欢没有动静。没有动,甚至没有呼吸!
连风砂的眼中都有了担忧之色。突然间,水声大动,小琪如箭般从水面抛起!
“嗖嗖嗖”几十支劲弩立刻雨般向半空中的小琪射去!只怕她再次落到水面时,已
  万箭穿心!风砂闪电般抬头,看见红衣如火般掠过!红色的披风如席般卷到,几十
  支劲弩悉数被包住。任飞扬!那个少年心性的家伙终于玩够返回了!
与此同时,水底的高欢已如腾蛟般跃起!“让孩子们转身!”他厉声喝道。
任飞扬右臂轻舒,抱住小琪落了下来。人未着地,左手一扬,巨大的红披风已罩住
  了孩子们的脸。高欢已到了对岸的另一处。剑光闪出!
风雷之声夹着惨叫,令人心颤;而冲天而起的血柱和残手断足更构成了触目惊心的
  血图!剑光只闪了一下,对岸已没有了人声。 杀气好重的一剑!仿佛来自于地狱!
连任飞扬都有些呆住了。这样凌厉而血腥的一剑,连他自问也使不出来!
 “好厉害,好厉害……”他喃喃道,“想不到这家伙杀起人来可真不含糊……难怪不
  让孩子们看了。”
※※※
所有的尸体已被踢入水中。高欢回到山坡上时,面色已极其苍白,连向来笔直的腰
  身,也有些弯了下来。他实在太累了。“喂,刚才那一剑叫什么?好霸道呀!”
  任飞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服气地问倚树而坐,闭目养神的高欢。
高欢仍闭着眼,淡淡道:“叫地狱雷霆。” “果然恰当!”任飞扬嘴角扯了扯,甩
  了甩滑到肩头的黑发,道:“我什么时候也想领教领教。”
  这时,一个怯怯的小女孩声音传来:“任叔叔,你的披风。”
任飞扬低头,只见小琪捧著折得方方正正的披风,踮着脚奉上来。她看着他时,目
  光中已少了以往的不信任与防备,带着钦佩而天真的光,定定的看着他。
任飞扬被这一声“叔叔”叫得浑身不自在,拍拍她的头:“小丫头,叫我任飞扬好
  了,别叔叔长叔叔短的。”
“可姑姑让我们叫你叔叔——她说你们两个救了大家,要对叔叔恭敬一点!”小琪
  眨着眼睛,天真地问,“可好好的,为什么发了大水呢?”
任飞扬撇撇嘴:“看这场仗打的……连我也莫名其妙。”他回头问高欢:
 “喂,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高欢倚树而坐,只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跟在小琪后面的男孩子终于鼓足了勇气,怯怯唤了声:“任叔叔。”
任飞扬没好气道:“别叫什么叔叔,行不行?又有什么事?”
那个男孩子低头道:“对……对不起,任叔叔。”任飞扬奇道:“有什么对不起?”
“昨、昨天晚上是我……我和诚诚,把你、把你……”那孩子低下了头,不安地踢
  着地上的小石子,“姑姑说送你出去就行了,可你白天……白天欺负了小琪,我和
  诚诚就……想、想……”
任飞扬怔了一下,回想起被人倒吊了一天一夜,不由火气往上冲,忍不住就往这孩
  子脸上抽去。那孩子下了一跳,可任飞扬出手之快,又怎是他可以躲得了的?
任飞扬一掌到了他面颊寸许之处,突地手腕翻转,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大笑:
 “这小家伙,可真该死!不过我可不打小孩子。” 那孩子怔了半晌,突然扑过来抱
  住了任飞扬的腿,欢叫:“任叔叔教我武功!任叔叔这么高的本事,教教我嘛!”
任飞扬正被他缠得无计可施,只听一个沉静柔和的语声道:“小飞,别闹,回来。”
  小飞似乎很听话,立刻放开了手,十二万分不情愿地走了开去。
                
风砂坐在水边,揽著一群孩子,不知在干什么。
她一身湖蓝衫子,长发水般披了下来,几绺已拂到了水面。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
  身子似乎也有些单薄,可她双眸中那沉静的温柔,却带着一丝幽怨镇定的神色,又
  让人对其不敢小觑。旭日东升,她一身蓝衫,坐在碧水之旁,长长的秀发在风中翻
  飞,在水面轻拂。色彩之明丽和谐,静中又有动,简直如尘世外的仙境中人。
“居然这么美,”任飞扬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他摇了摇头,“我以前可从没想过这
  世上居然有这么美的东西。”他没有说“这么美的人”,是因为他以把人融入了景
  中,在他眼里,只有这整幅画,才是最美的。
高欢倚著树,亦已睁开了眼睛。可他死水一般沉寂的眼中,却闪动着复杂而让人费
  解的神色。正如他的人,高深莫测、正邪难辨。
  他也正在看着风砂那边。不过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风砂身边,却凝视著仍在渐渐上
  涨的水面。水流仍急,“哗哗”地冲撞著,卷起一个个漩涡。高欢不语。
  突然他目光一变,大呼:“小心水里!”
喊声中水面突然破裂,几只手闪电般从水中伸出,一把抓住风砂垂落水面的长发,
  把她拉下水去!高欢手一挥,一道白光箭般射出。只听“唰”地一声轻响,白光过
  处,风砂那一绺长发已被齐齐截断!高欢与任飞扬已同时飞身掠出,在白光坠入水
  面一刹间,高欢已反手一抄,握住了他的剑,同时手往下一沉,水下立刻有一股血
  冒出。与此同时,任飞扬的剑亦已杀了两位已沉入水中的杀手。
  高欢正欲挟著风砂掠回,但突觉真气不继,半身已没入水中。他心知方才体力消耗
  太多,便立刻把风砂推入任飞扬怀中,叱道:“快回岸上去,我断后!”
任飞扬冲天而起。突然水下伸出一圈黑索,套住他右足往水下拉!高欢一眼瞥见,
  右手反削过去,黑索齐断,任飞扬冲天而起,挟著风砂掠向岸边。
高欢一剑削断了黑索,突然发觉水流有异,本能地在水下双脚踢出。只听水下几声
  模糊的惨叫,两名黑衣人浮了上来,在水上一边拚命挣扎一边抓着自己的咽喉。咽
  喉上的血泉水一样地涌出来。
高欢飞身掠起,长剑横贯长空,剑气逼人。他每一剑出,必有血涌出。
这时,刚落到岸边的风砂惊叫了一声:“大师兄!”语声中的惊恐与焦虑让人不忍
  卒听。她方才历经惊险,始终不曾有半点慌乱,可这一声惊呼——
高欢与任飞扬同时回头,已见风砂拚命地伸手,想去够那只方才从她怀里跌落的青
  磁小坛子。可坛子落入水中,很快被水流卷走。风砂一急之下,便欲涉水而去。
“你疯了?”任飞扬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水下杀机重重,你不会武功,下去
  死定了!”
“不行!不行!我非要把它拿回来!”仿佛疯狂一般,一向冷静的女子忽然不顾一
  切的挣扎起来。
“真是麻烦啊……你等著!”任飞扬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话音未落,人已闪电般
  的掠出。掠至坛子上方,他闪电般地反手往水中一抄。可一刹间,坛子从水中直冲
  而起,撞向他的右肩!任飞扬处乱不惊,往左一闪,手已抄住了那个坛子。可在同
  一时间,水中一双苍白的手,已闪电般扣住了他的足踝,直往下拉!
任飞扬这一下可著了慌,他未出江湖,武功虽高,临敌经验却几乎为零,在对方猝
  及不防的扣住他脚腕时早把什么剑法腿法忘了个一干二净。
  百忙之中,他只好把坛子往上一抛,大叫一声:“高欢,接着!”
高欢此刻也被三名杀手缠斗得急,他眼看坛子抛过来,不顾那柄正插向自己腰间的
  峨嵋刺,如惊波般跃起。峨嵋刺刺入了他腰间,锋锐随着他的跃起,一下子沿腿外
  侧创至足踝!鲜血流满了腿部,可他终于接住了那个坛子。想也不想地,立刻双腿
  反踢而出,足尖点中了那两名杀手的咽喉。他缩回腿时,血已从咽喉中喷出。他足
  尖靴尖上,两截利刃闪闪发光。借这一踢之力,高欢向前贴水掠出,到方才任飞扬
  沉入之处,一剑刺下!
只听水下一声短促的叫声,血水涌出,水面分开。任飞扬湿淋淋地从水中挣扎着冒
  出,露出水面第一句就大呼:“高欢救命!我不会水!”
  高欢看见他身侧浮上那具尸体,便一足点着尸体的胸口,渡水过去拉起了红衣少年。
他激战良久,已无力拉任飞扬返回岸边,只有以浮尸为筏——他应变之快可见一斑!
临近岸边,任飞扬掠上岸,立刻哇哇大吐起来,他方才在水下吃足了苦头,
  口中、耳中、鼻中均被灌了不少水,十分难受。不过他在最后一刻,终于刺中了那
  名杀手,与此同时,高欢已及时赶到,也一剑从后心刺中那人,他才浮了上来。
风砂见高欢靠岸,忙伸手扶他:“受伤了么?”
高欢脸色苍白,摆了摆手,同时避开了她的扶持:“没事。”
他一步跨上岸,突然足下一软向前栽去!他忙伸手撑住地面。风砂跪在岩上,立刻
  出手扶住了他的肩,只见他右腿整个血流如注,染红了一大片。
“你还说没事!”风砂微微气急,一手按他在地上坐下,另外一只手已从怀中掏出
  一个扁长的白玉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格格的东西,气味各异,色彩缤纷。风砂
  挑了其中一格,手指沾了少许,抹在高欢的创口上。
这药十分灵异,抹到之处流血立止,反而有些凉爽之感。风砂上好药,又撕下衣襟
  为他裹好伤。
“这一来你三天内可别乱动了,小心又破了!”风砂抬头道,突然目中涌上了泪,
 
  “真不知该怎么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若不是你们……”
高欢只是笑了笑。风砂发觉他这一次笑,目中已微微有了些暖意。
“给你。”他递过那只青磁小坛子。风砂目光一亮,像看见亲人一般把坛子拥入怀
  中,颤声低唤:“大师兄……是大师兄呢!终于回来了。”
泪水涌出,流过她秀丽沉静的面容。一滴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他的手竟难以觉察地
  颤了一下。泪,居然是热的。那滴泪滑过高欢的手背,滑落在他的剑上。
那是一把普通而破旧的剑,青色的剑脊上没有刻字,只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仿佛是泪干之后的痕迹。
看见她哭成那样子,高欢依然没有问什么,只静静地看着。目光复杂而莫测。
“喂,难道这坛子里面是你大师兄么?别开玩笑了!”反而是喘过气来的任飞扬按
  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和我们希里糊涂拼了一
  场,你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们?”
风砂渐渐止住了泪,回头看看任飞扬,叹息了一声,俯身看了看岸边那具浮尸,叹
  道:“果然是神水宫的大执法……他们、他们终究不放过我。”
“神水宫?是什么东西?”任飞扬好奇地问。高欢的脸色却变了变,过了一会儿,
  才淡淡问风砂:“你是怎么跟他们结怨的?”
风砂背过身去,俯身去挑那一绺落在水面的长发,突然长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叹
  息中包含着种种难以言表的凄凉和沧桑,似乎要把一生的苦难都在这声叹息中吐尽。
她抬头看向天际,目光居然有些恍惚:“我今年二十一了……这事,也整整过去了
  五年。”
“你今年才二十一岁?”任飞扬失声,“那这些孩子……”
“是我收养的孤儿。”风砂淡淡道。她仍低头拂著水面:“五年前我才十六岁,还
   是雪山派柳师残门下最小的一名弟子……”
 
高欢点头:“姑娘擅长医药,想必是雪山派门下的得意弟子了。”
叶风砂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年纪幼小,不懂人情世故,喜欢到处逛,
  一见不合心意之事,便要管一管。少年心性,轻狂不羁,也不知在外闯了多少祸…”
说到这儿,她抬头看了任飞扬一眼,继续道,“幸好我有一位待我极好的大师兄。他
  武功高,脾气也好,无论我闯了多大的祸,无论他是多么的忙,他总是帮着我。
  他年纪虽轻,可为人洒脱豪爽,武功也是一流,因此黑白两道都卖他面子,从不过分
  为难我这个小师妹。”风砂说到这儿,脸上微现笑意。
高欢突然插了一句:“你那位师兄,是不是叫做岳剑飞?”
风砂蓦然一惊,抬头问:“你怎么知道的?!”高欢点头低叹:“十年之前,雪山派
  新一代中以岳剑飞最负盛名,我也见过他几次。直到五年前,他突然不知所踪,当时
  武林中很多人还未这个人的消失叹息了很久。”
风砂看着他,目光渐渐露出亲切之意,痴痴道:“原来……原来你见过他……不错,
  没有谁知道他的不知所踪的原因……那是因为五年前我闯了弥天大祸——
“我无意中杀了神水宫宫主唯一的女儿!”
任飞扬对武林掌故完全不知,也不知神水宫是何方神圣。可高欢脸色却变了变:“神
  水宫当时势力之盛在西南方一时无两,你居然敢冒大不韪,也够大胆的。”
风砂道:“因为那个时候……那时我也不知那丑女居然是神水宫的人啊!”
“那个丑丫头……出手那样恶毒,专以毒药毁去绝色少女的面容——她动到我头上,
  我少年气盛,自然立刻还以颜色。”她顿了顿,脸上突然微现惧色,
  “我杀了那丫头,可她在断气之前,瞪着我诅咒道:‘你杀了我,惩罚会比死更残忍
  !’”
“当时我只是冷笑,压根没把她的恐吓当一回事——最多一命抵一命而已,我可不怕
  死!”
“师兄回来,一见到她的尸体,脸色立刻变了:
  ‘小叶子,你居然杀了她?!’……我从来没看见师兄的神色那样惊惧过,
  忽然,我心里也开始怕起来!”
“师兄虽生我的气,可还是帮我把她埋了,又毁了一切证据,
  对我说:‘千万不要再提起这件事,知道么?’我点了点,发现大师兄心里其实也很
  害怕——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风砂一边缓缓说著,一边把捞上的一绺长发编成小辫子。
“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神水宫找上门来了,要雪山派给一个交代……虽然我杀那个
  妖女确实是替天行道,师父却不想与神水宫为敌,于是狠了狠心,把我交给他们处置
  。”
听到这儿,任飞扬忍不住诧道:“那你大师兄难道不管你了?”
风砂悠悠叹了口气:“他当时不在帮中,若他在的话,神水宫若想带走我,除非杀了
  他。”她低头苦笑一声:“那个时候他对我如此,我当时却从未放在心上过,只觉得
  他宠着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心如刀割,后悔莫及。”
  “那是因为你才十五六岁,并不是如今的你啊。”高欢淡淡插了一句。
风砂点点头,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被押到神水宫后,我天天盼著大师兄来
  救我。我那时根本不知道神水宫有多么可怕,一心以为只要大师兄来,一切事都能解
  决……”
她的话如同风一样柔和悠然的荡漾在空气中,然而,小琪却领着小飞跑了过来,打断
  了三个人的谈话。小飞手中捧著一大堆草叶,翘著嘴问风砂:“姑姑,你不是说有四
  片叶子的三叶草么?为什么我找了这么久却一片也没找到?”他把手中的草气呼呼地
  往地上一丢。
风砂含笑刮了刮他的脸,柔声道:“世上是有四片叶子的三叶草,找到了它也就找到
  了‘幸福’。你想‘幸福’会这么容易找到么?”
小飞嘟著嘴不说话,小琪拉着他的手,责怪:“我说过要你别来吵姨和叔叔们,你偏要
  来。咱们再好好回去找一找吧!”两人拉着手跑了回去。
风砂笑了笑:“终究是小孩子,这种传说也信得跟真的一样。”
高欢抬起头,反问:“你信不信?”
风砂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摇摇头:“我不知道。”
任飞扬在一边笑了:“当然不信了。人的一生怎么会靠一根草来决定?你想要什么,
  就得自己去拿——我命由我,可不由天。”他笑容开朗而灿烂,不住的催促著风砂:
 “喂,接着往下讲啊,你师兄最后来救你没有?不过我想他一定会来的,换了我也一样
 。只不过……”他笑了几声,叹气:“你这样到处惹事,你师兄迟早会被你害死。”
  他语音未落,风砂全身一震,脸色转瞬苍白如雪。
任飞扬吓了一跳,忙收敛了玩笑语气:“喂喂喂,我只随便说说,别生气!”
风砂苦笑:“我怎会生气。因为你说的本来都是实话。”她语声在微微颤抖,
 “师兄果然在一天半夜里来救我了。可我一见他就呆了——他身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连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我并不知道,他为了闯进来吃了多少苦头。
  他还是像以往那样什么都不在乎,笑嘻嘻地解开绳子带我走……”
说到这儿,她语声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说不下去:
 “我们……逃不了多远,就被神水宫发觉了。他们……他们武功高得让当时的我不可
  思议,很快我们就被困住了,寸不难行。”
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她脸色雪一样白,连单薄的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时候
  神水宫主出来了,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看见我们两个,突然笑了笑,
  说他很佩服我大师兄的胆色,敢孤身一人闯入神水宫救人。
  看在这一点份上,他愿意给我们一个活着的机会……”
“他摆了十杯酒,说其中只有一杯无毒,其它的都放入了神水宫的天一神水。他要
  师兄挑一杯喝下去,如果侥幸是没毒的,我们就可以走人;可若是有毒,师兄和我
  就都得把命留下来。这天一神水之毒,绝对是灭绝人性的!”
  “十分之一的机会,好家伙!”任飞扬抽了口冷气,“没的选了——干脆就跟他赌
  了这条命!”
风砂又不禁抬眼望了望这红衣黑发、意气飞扬的少年,仿佛看见了师兄的当年。她
  低下头,继续道:“我都快急死了,师兄还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随随便便挑了
  一杯喝了下去,然后笑嘻嘻地望着神水宫主问:‘你看我运气怎么样?’”
“神水宫主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脸色不变,
  终于叹了口气:‘我算服你了,年轻人。’他挥挥手,让手下放行。”
任飞扬舒了口气,笑道:“你师兄果然运气不错。”
“不会这么简单。”高欢淡淡说了句,便了低头信手拈着地上那一堆草。
风砂沉默了一下,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哽咽道:“下山的路上,我还一直兴高采烈
  地说著,夸师兄运气真好。他什么话也没说,只快步走下山去。我见他什么也不说
  ,有点奇怪,便看了他一眼,才发觉他也在看着我……”
她仰头闭了一下眼睛,继续道:
  “一路上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看着我。那种眼神……那种眼神……我一辈子也忘
  不了。”
“我还不懂,只隐隐有些害怕,拉着他问出了什么事。师兄低声要我别回头,扶著
  他快点往山下走,一定不能让人看出异样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嘴角一滴滴渗
  出血来。我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杯酒是有毒的!师兄为了救我,才拚命忍住了
  不说。”风砂一边述说,一边已失声痛哭。
“好小子,撕心裂肺的痛,难得他能忍这么久!”任飞扬不禁脱口赞道,眼神也热
  了起来。高欢却没有说一句话,嘴角掠过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风砂流泪道:“到了山下,我只觉得他倚在我肩上的身子越来越重。师兄让我把他
  扶到地上坐下,反手就用剑刺了自己三剑。我知道他是难受极了才这么做的,我只
  盼能替他身受这种罪,可……师兄还是这样看着我,但我发现他的眼中已有了一种
  奇怪的死灰色。”
 “我大哭起来,我真的怕极了!师兄却还是那样什么都不在乎地笑嘻嘻,他说:
 ‘小叶子,以后可别再惹事了,师兄再也帮不了你啦!’我大哭着说我一定会乖乖
  听话不再闹事,求他千万别留下我一个人。师兄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他是想留下来,
  可老天爷不让了……”
“我吓坏了,一直地哭,哭得令师兄心烦了,便骂我:‘死就是死,哭什么?就当师
 兄出远门去了。’我说师兄出远门,无论去哪儿总有回来的一天,可若死了就一辈子
 也见不到了。”
“师兄这才怔了一下,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那样子看着我。血从他嘴角、鼻下、耳
 中渗出,他神色很痛苦,痛苦得几乎发狂。我也快发疯了!那时我还不会医术,只有
 眼睁睁地看他死!
“师兄咬著牙,突然伸出手拉住我,低声对我说:‘小叶子,我喜欢你。但你……
 还太小,我本想到了你十八岁,才告诉你的……可现在不成了。’他声音抖得厉害,
 我的心也快跳出了嗓子——我以前从没有想过啊!为什么会这样?”
“我只觉得师兄的手在一点点冷下去,我拚命地哭,喊着他,说他如果不扔下我一个
 人,我一定长大嫁给他。师兄突然笑了笑,问:‘小叶子,你真的肯嫁给我?’我点过
 了头,仍是哭。
“他突然拔出了剑,回手一圈,把我逼出了七尺开外,大笑:‘很好,很好。我岳剑
 飞这一生也算来过、活过、爱过,总算没留下什么遗憾!’
 他反手把剑一横,就、就…!”
“全结束了……师兄死了,我也死了,世上不会再有‘小叶子’这个人了。我也不回
 雪山派了,我带了师兄的骨灰到处流浪,无论走到哪儿总把他带在一起。师兄活着时
 我还不懂;等我真正懂了,却又太迟了。”
话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游丝般断于风中。风砂不再说什么,背对着两人坐在石上,
 双肩微微颤抖。
任飞扬似乎还沉浸在方才这惊心动魄的往事中,这时才吐了一口气,按剑而起,胸中
 热血沸腾,再难抑制,不由仰天长啸道:“世上还有这般好男儿!江湖中一定还有这
 样的人,我久居于此,也该入江湖结识一下英雄,闯荡出一番事业了。”
作者: peacesb (~烦~)   2006-01-26 02:11:00
再推~>< 我要下篇~><
作者: hoodjin   2006-01-26 10:36:00
好好看啊 >"< 推推
作者: Finduilas (芬朵拉丝)   2006-01-26 12:13:00
未看先推!!
作者: xlovelessx (一秒)   2006-01-26 19:34:00
作者: yujinfeng ( )   2006-01-26 20:51:00
作者: arcslam (雷札特)   2006-01-26 21:36:00
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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