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篇昨天已经写完七成了,但我总觉得没到一个段落,
贴出来似乎是很奇怪的一件事(笑)有朋友跟我反应先前的排版,
似乎比较不易阅读,所以本回特别尝试了新的版型,
也希望有看的朋友能不吝表达一下“这个好”,
或者是“原来比较好”,让我做为排版的参考,感谢啦~~~~(鞠躬)
放学后的魔法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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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魔女并没有用“活化任意门”送我离开。午休结束
后,我悄悄从体育馆的侧门摸了出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
“妳希望我帮妳做什么?”临走之前我问她。
“我必须除掉特拉瓦迪兹。”魔女冷冷的说:“即使我决
定离开这个城市,为了引我现身,特拉瓦迪兹仍然会继续制造
无辜的牺牲者。在沿途遭遇的刺客里,他是最嗜血的一个。”
我把跟特拉瓦迪兹的约定内容告诉了她。
“妳是古神守护者,是世上通晓最多古法的魔法师,”这
是合理的怀疑。“妳大可杀到现场,什么废话都不用讲,直接
挑一门最威的魔法轰杀他,所有的好市民都会感激妳的……”
“妳还需要我这种凡人扮演什么角色?替妳用筷子夹碎肉
处理善后吗?”
魔女微微一笑。
“这是古契约对守护者的制约。我不能使用……所有直接
作用在人身上的法术,也不能夺取生命。遗憾的是:依靠间接
法术,很难打倒专长战斗型的魔法师。”
——所以她可以施展幽闭空间、活化任意门等犯规的高等
魔法,战斗时却只能贴身肉搏,或者倚赖阿索斯“剥夺存在”
的特异能力来应付敌人。
“我需要盟友的协助,我把选择权交给你。”魔女说:
“交换的条件和特拉瓦迪兹一样。”
──让改边恢复正常。
我抱着手臂,开始思考双方的优劣形势。
“妳可以解除附身术?”这点必须先确认才行。
“理论上可以。”魔女耸耸肩。“就像阿索斯说的,这并
不是没有风险。我在日内瓦有过失败的经验,在战斗的过程之
中……我无法百分之百的专心投入,解析石化术的咒式结构发
生失误。后来,那个少女并没有恢复正常。”
“移转到我身上的契约,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在获得大
马士革议会认可前,只有一半效力的古法契约非常不稳定,我
在使用魔法上必须要很谨慎,效果也可能和我、和阿索斯估计
的有所出入──在我俩加起来超过一千两百年的魔法经验里,
从来没有处理过像这样既强大又不安定的魔法型态。”
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时有时无吗?好惨。
我试图替魔女找一个能说服我跟她合作的理由。
“杀死特拉瓦迪兹,可以让附身术直接失效吗?”
“不行。已经完成的咒式结构属于自然的存有,必须符合
某些条件才能使它失效。杀死施术者并不是条件之一。”
魔女这么坦承让我有点感动,情感上我不想辜负她,但改
边必须完美无暇的恢复正常,一点后遗症都不能有。
我没有冒险的本钱,也不需要。
特拉瓦迪兹甚至不要求我加入战局,只要今晚魔女出现在
“那个地方”,明天改边就会在教室里活蹦乱跳,一如往常的
耍蠢搞笑。
“我会考虑的。”我骗了她。
魔女点点头,转身离开;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回过头。
“这个女孩的父母和朋友……你不用担心。”
“什么?”
她伸出白瓷般的尖细手指,指了指头顶虚空处。
──笨蛋魔法师!我看不见“李珮嘉”的脸,我只能看到
妳。我心里想。
魔女摊开掌心,像召唤阿索斯一样,叫出了一具拳头大小
的、布满齿轮机件的精巧圆球,乍看像故宫博物院的雕花象牙
球,镂空的空心圆球一层套著一层,泛著铄亮的黄铜与白银光
芒。
她轻轻碰一下,圆球就“唧唧唧”的急速转动起来,像是
昆虫鼓动着翅膀,里外每一层转动的方向、频率都不一样,不
久就转成了一团铜色鎏银的光,镏金色的表面仿佛有流彩般的
银雾不停滚动,周围笼罩着一圈淡淡的晕黄。
我对构造精巧的工艺品极感兴趣,不知不觉看得入迷。
魔女五指一合,被掐住的光团“喀!”瞬间静止,又恢复
成布满机件、一层套一层的铜色小球。
“把这个叫‘塔洛斯之心’的法器放进她的身体里,失去
生命能量的空壳暂时就不会消失。”
“可以撑多久?能让她活过来吗?会说话,会吃饭吗?记
不记得……”
我忽然安静下来。
就算是魔法,这些要求都太过逾越了,根本就不可能。死
去的就是死去了,不会再回到这个世上。真是这样,还给她父
母一具精巧的人工娃娃有什么意义?
魔女安静的看着我,面上波纹不惊。
“我会对外壳施展一个中立法术,让连结她的‘线’慢慢
消失。”
“线?”
“人跟人之间的连结,如果用魔法显现出来,看起来就是
一条一条的线,记忆、情感、思念,甚至诅咒……线交织成网
络,网又叠著网,最后变成你我看到的这个世界。”魔女说:
“法器会运作到她的‘线’都被清干净为止,然后身体才
会慢慢消失。”
“她的父母同学,都不会记得她?”
“就像她从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这有什么意义?”我不觉一哂。
“掩耳盗铃”这句成语,指的就是专干这种无聊事的笨蛋
吗?魔女只是静静的看着我,丝毫不理会我的嗤笑。
被盯得有些无措的我,试图转移话题。
“妳以前做过这种事吗?把妳所谓的‘线’……那要怎么
说?消除掉?”
“做过。”
她冷冷回答,目光一瞬间飘向远方。
“一开始是为了家人,到后来,是为了自己。它为我换来
了两百年不受打扰的时光,即使是成为大魔法师、被誉为‘萨
尔斯堡的拂晓女王’,成就出类拔萃的克雷乌瑟,也不知道我
的存在。”
我张大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该死!我的神经怎么会这
么粗?
魔女的表情平静得令人心慌,酒红色的眼眸像是没有浮力
的啤酒海,拖着我不断下沈,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被消除的‘线’永远都无法恢复。但,这是必要的。”
她说。
“没有记忆,就不会有痛苦。”
※
我下定决心背弃魔女。
现实世界不同于《宝岛少年》或《新少快》的连载,不管
对白再热血,被一刀插中我们就是会死,可能还撑不到救护车
来;根本没有“友情的精神支援”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我们
必须要独自面对最恶劣的情况,而且下场通常会很惨。
这片钢筋水泥的丛林不算太残酷,它只是很实际而已。我
们也必须如此。
放弃魔女是正确的决定,我却觉得肚子里仿佛有一条蛇。
为了舒缓这样的不适,我下午向导师请了假。
国中生请假并不容易,翘课可能还简单些。幸好拜魔女所
赐:昨天的暗巷格斗,再加上今天那扇杀千刀的活化任意门,
我腰部的瘀青起码接近巴掌大。掀开制服给导师看时,她差点
吓得晕过去,以为是某一起校园暴力事件所致。
“我不小心从楼梯间摔下去。”
越简单的谎言越不容易被拆穿。
撑伞走入雨中,我漫无目的的游荡著;回过神时,才发现
来到昨晚的那座小公园。
长凳上,背脊佝偻的老铝冲着我挥挥手,白天一看才发现
他有个红通通的蒜头鼻,略显浮肿的眼袋层层叠叠的,有点像
是松狮狗。
“嗨。”
“嗨。”我用雨伞向他致意。
※
我以为魔法师的居所应该藏在某个秘密夹缝里,或是设有
魔法结界、自动人偶什么的,会无声无息把白目的入侵者轰杀
成灰。
但老铝的栖身地就只是一栋老旧的平房而已,混在一整区
四十几年屋龄的瓦顶老房子之中,完全就是藏叶于林,隐形到
了浑然天成的境界。
房子虽然矮旧,采光却很充足,而且墙壁非常结实,以承
起满屋子高高低低的叠书──“书海”这样的说法并不夸张,
每面墙都被一排排书柜分割成若干区域,整整齐齐的填满各式
各样的精装书,就连学校图书馆都没有这样的庄严静肃。
阳光穿透窗櫺,呈扇形放射状的照着大片连绵的书背,犹
如一座古老的卫城。城上的斑剥尽管人们一无所知,却禁不住
的悠然神往。
我打量著这些装帧极其精美的硬壳书,深深着迷,不知过
了多久,才突然发现:大部分的书名都不像英文,似是而非的
字母看起来非常诡异。
“魔法界也出这种书啊?”我指著书背。“你们不是都用
卷轴吗?”
“对啊!万一鹅毛笔缺货,还得临时到外头去杀几只鹅才
行。”
老铝哈哈大笑。
“别傻了。在生活用度方面,据我所知,魔法师跟一般人
没有什么不同。二十几年前苹果电脑刚上市时,我认识的某个
魔法师立刻买了一台,说是想研究磁带能否记录咒式结构,其
实多半的时间都在玩‘大螃蟹’(注)。”
我注意到老铝并没有用“凡人”这样的说法,他用的字眼
是“普通人”。
或许像他这样的低阶魔法师,比魔女奥菲丽娜那种高阶魔
法师更谦逊?
“魔法师从来都不是一群谦逊的人。关于美德方面,我们
只信仰‘真实’而已。”
老铝从书柜底下摸出一个纹路细密的光滑木盒,小心翼翼
的扭开铜锁绞炼,取出盒里的海泡石烟斗叼在嘴里,瞇起眼睛
的样子像是在享受着缭绕氤氲的烟雾。
“我在戒烟。”他向我解释。“魔法师不能说谎,因为说
出的话等同诅咒,违背的后果非常严重。”
“魔法师无须夸耀,因为力量是最纯粹的形式,不是言词
可以矫饰;魔法师轻视辩白,因为文字毫无力量,在古法支配
世界的年代里,音韵是唯一能够呼唤力量的依凭,不容巧智操
弄。”
“魔法是知识、是学术,是人对宇宙自然的回应;是真实
的,是严谨的,一点都不虚无飘渺。”
那,是谁都可以学魔法吗?去什么地方,跟什么人学?
如果魔法那么普遍,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魔法的存在?
老铝笑了起来。
“谁都可以当公共汽车司机,对吧?只要有职业驾照就行了。
有的人有驾驶天份,会开得好一些,但没天份的人也可以当司
机,只是可能开得比较糟。魔法师也一样。”
※
按照老铝的说法,在地球的上空,比大气层还要更外围的
地方,包覆一层被称为“乙太天空”的力场。那是所有魔法力
量的根源。
“所谓的‘魔法’,就是教人使用乙太天空的力量吗?”
“人类……不,应该说地球上的所有东西,都无法直接操
纵乙太之力。那是跟天空、海洋、闪电、甚至生命能量一样,
无关乎对立倾斜,是最纯净的‘中立’的力量。”
“如果可以控制这种力量……甚至只要了解它的运行原理
就好,人,就可以变成造物主了——”
老人谨慎地笑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
“所以魔法,只是让我们变成‘天线’。”
“天线?”
“对,从乙太天空导入力量的天线。从古到今,所有的哲
学、宗教,甚至科学,都在探讨同样的问题——据说人的心志
在偶然之下,会自行和乙太天空产生短暂的相连;一旦发生连
结,心中就会涌起各种疑问:宇宙的根源是什么?人从哪来,
要往哪去?永恒又是什么……”
“这,就是哲学的起源,是人类所有思想、文化与精神的
发轫,因此也称为真理之问。”
“当这些问题被回应、被透析之后,人就会慢慢成为‘天
线’,与乙太天空产生更长更密切的联系。这些透析与回应的
内容,就成为魔法。”
──真理之问……原来这就是魔女施法时、在我脑海里涌
现的声音!
老人看着我。
“为了回应连接乙太天空时、所遭遇的‘真理之问’,魔
法师们各拥见解,因此产生了各式各样不同理念的教派;到最
后,甚至分裂成两大阵营。”
混沌,以及守序。
“循环教派一定是混沌阵营的吧?”特拉瓦迪兹看起来就
是一副很邪恶的样子,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知道循环教派啊!”
惊讶的老铝愣了一下,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完全想错啦!”他叼著空烟斗呵呵笑。“循环教派是
欧陆数一数二的教派势力,六百多年来,他们是守序阵营最强
大的支柱之一。守序阵营相信世有定法,努力找寻隐藏在未知
领域的规则与秩序;他们相信乙太之力可以被直接运用,只是
我们还不知道方法而已。”
“而混沌阵营,则是相对倾向于不可知论,并不是混沌比
较邪恶、守序就比较正义……魔法是一种智识,学说本身不会
有光明或黑暗的色彩。”
我突然好奇起来。
“那你……是什么教派的呢?”
老铝笑了笑,似乎有些腼腆。
“那是个很小的教派,叫色以诺,没出过什么厉害的大人
物,真的没什么好说。”他搔抓着光秃的额头,松垮的脸颊稍
显臊红,想转移注意力似的,不自觉的胡乱挥手:
“哎呀!反正就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蹩脚的小法术。我
也不是什么有天份的魔法师,歪锅配扁灶。我年轻的时候跑过
船,有一回在英国遇上一个亚美尼亚籍的魔法师,就这么糊里
糊涂的拜他做师傅,加入了色以诺教派。”
※
老铝的故事很简单。
拾荒的老人供不起这样的房子,他年轻时是远洋船员,一
趟船期没有三五年回不来,丰厚的收入除了安家,就是消磨在
每个短暂停留的异国港口。
老铝一直不知道带领他踏入魔法世界的老师叫什么名字,
初见面时他的英文还很破,而那男人浓重的俄国腔听起来简直
跟天书没两样。“他就这样……”老铝伸出食指,瞇起来的眼
睛充满了怀缅的光:“在我额头点一下,突然间,他说的话我
都听得懂了,吓得我人都傻啦!”
男子拿美金贿赂船长,悄悄登上了船,在海上的那三个月
里,老铝完成了色以诺教派的入门研习。
但这并没有改变他的生活;色以诺教派是混沌阵营里的一
个小分支,不擅长战斗,也没有较高等的专精魔法,那样的法
术水准连“打开视野”都谈不上,充其量只是在船靠岸之前,
像练习扑克牌魔术一样的打发时间而已。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从前拿来喝酒、睡外国妓女的
钱,现在绝大部分买了书──世界各地都有专为魔法师开设的
典籍流通场所,港口附近尤其多。
“后来呢?”我问。
老铝双手揉了揉面颊,笑得有些疲惫。
“后来,就变成这样了。”他指著墙上所剩不多的空悬,
在书柜的阴影之间,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照片里起初是一
对年轻男女,衣着看起来有些寒酸似的朴素,但笑容却满溢着
幸福,连国中生都看得出来。
“你太太很漂亮。”
“我女儿也是。”顺着指尖望过去,照片里的美丽少妇抱
著一名肥嘟嘟的婴儿,只是不见男主人。之后的照片大多如此
:婴儿明显越来越大,从小女孩变成了少女;少妇的五官轮廓
则改变不多,只是姿态越来越僵整,眉宇间一片灰沉,法令纹
也日渐深刻。
我妈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是孩子似的嚎啕大哭罢了,像
这么压抑的愁苦我从来没在母亲身上见到过。我想跳过这些越
来越不快乐的照片,直到里头出现了另一个男人。
老铝叼著烟斗傻笑。
“对我来说,寄回大部分的薪水算是顾家,她却指责我罔
顾家庭。”他淡淡的说,脸上没什么起伏。“这跟魔法毫无关
系,很多船员最后都是这样失去了一切。”
他寄更多的钱回去,算是某种无言的挽回,铁了心的妻子
却寄来更多的照片,还有盖好章的离婚证书。故事,就这样结
束了,从此老铝寄托在蒐购典籍上,跟其他喝酒睡女人的船员
一样存不了钱,下船后只剩这栋旧房子,和满屋数不清的书。
不翻书的时候他就出去捡捡铝罐铁罐,说是营生,其实更
像是某种饭后运动,就跟散步甩手差不多。
“我跑船的同事里,有人是喝酒喝到死的,所以我也打算
用看书这个方法把自己看死。”老铝咧开嘴,菸垢染黄的牙板
缝隙略宽,笑里还透著风。
“我是到了一个年纪,才开始觉得魔法挺有意思。”
“我以为你说色以诺教派的魔法没什么。”我调侃他,想
让自己感觉好过一点。
“是没什么。”老铝的眼珠骨碌碌一转,警戒地扫了周围
一圈──明明就是在自己家里,附近连条野狗也没有──故作
神秘的压低声音,凑近我耳畔:“色以诺教派的玩意儿蹩脚得
很,没什么好弄的。”
我注意到他眼底闪过一抹光。那是压抑许久无人可说、如
硬核的玩具迷在向同好炫耀时才会有的得意表情,仿佛他藏有
全球限量一百体的超稀有隐藏版。
“告诉你吧!我偷偷研究古法,已经有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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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注:“大螃蟹”是Apple Ⅱ电脑时代的一款横轴游戏,
玩家扮演的人物在楼层中奔跑,被大螃蟹碰到就算
死,可以用铲子挖坑让大螃蟹跌落。当时连磁片都
还未发明,游戏软件是储存在录音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