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趁著夜色,在河边偷了一条渡船。黄河滚滚,只靠他人的力量很难渡河,但他仍死命地摇著桨,将船一点一点地推向对岸。说也奇怪,他一上船雨就渐歇,一到对岸,雨又大起来。
在岸边绑好船身,小四已经累瘫了。坐在地上喘着气。姚巧离开姚府后,就一直六神无主地在发呆。休息一会儿,远东的天空已经氾白,但雨势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小四说:“人迟早都会离开家的,妳不过是突然了点。天还是一样会亮,日子还是一样会过。你不过跟我一样,发现父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四拉着姚巧到草棚下避雨,姚巧才有点回过神来。姚巧问:“你要去找你的朋友吗?”小四不说话,默默点点头。
看着外面的大雨,两人都沉默著,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姚巧先开口说:“能不能谈谈你的父亲?我知道你谈到父亲会生气,但是我还是想听听看父亲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小四说:“其实他只是我的继父,我对他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从小他就带着我东奔西走,似乎在逃避什么人。在我四岁的时候,他把我托给一户农家,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后来我问起来,似乎是因为爱恋一个女孩子,不但为她养无亲无故的孩子,还因此得罪仇家,被追杀。我连他最后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姚巧说:“听起来是一个很美的故事。”
小四说:“是吗?他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还平白无顾丢了性命,丢下了我。这算是什么?当时我就发誓,不能像他一样,我要为自己活。”
姚巧说:“但是……你现在却要去送死。”
小四顿了一下,一时语塞。隔一会儿才说:“我七岁就逃家,小竹是这几年来,我唯一的朋友。”
“我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姚巧心想,虽然嘴上对继父尽是厌恶,但小四做的事,却跟他好像。姚巧想了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小四突然站起来,他说:“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找孙大娘。她人很好,一定会愿意暂时收留你的。”
两人来到一间简陋的铺子前面,说是铺子,其实也不过是在瓦房前搭个棚子,小四急急叩著瓦房的木头板门。敲一会儿,才有人应着:“行了,别敲了,我已经醒了。”
咿呀一声,木门打开。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睡眼惺忪的样子,看到敲门的是小四,也没有生气,只是说:“小四,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你又没钱了吗?”小四脸上一红,把姚巧的事大概说一遍。
姚巧听着他们对话,觉得孙大娘的确如小四所说,是个开朗又善心的人。偷偷往房内瞧,里头有张桌子,堆满了串珠和首饰等简单的手工艺品,原来外面的摊子就是用来卖这些东西的。
孙大娘听完小四的叙述,转头对姚巧说:“你爹不过就是一时乱了方寸,你如果害怕,可以先在我这边住几天。等你老爹找不到你,急了,包准他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你接回去好好待着。”
小四说:“就这么说定了,孙大娘,谢谢你啊!”说完转身就要走。
孙大娘也没拦他,只是说:“别又出去惹祸了,安分一点啊。”
小四头也没回,边走着边摇摇手,潇洒地说:“知道了。”
清晨时分,黄河边的土地公庙里,或坐或卧挤了十来个人。人称马爷的强盗头子看着外边的天气,脸上阴郁不定。一旁的人道:“天亮了,但雨好像越来越大,老贵他们恐怕还是没能带人过来。”
才说完,外面又响起一声闷雷。
马爷说:“东西都到手了,怎么就差这临门一脚。咱们再等一个时辰,如果雨还不停,我就自己回镇上去。你们留在这里,官府的人恐怕已经出来,别太招摇。”
不到半个时辰,天色突然就像多加一层盖子一般,更为暗淡。马爷手下点起两根蜡烛,才能勉强看清彼此的脸孔。黄河水流也上涨,水已淹到土地公庙里,深及小腿。
“什么鬼天气?”
话还没说完,四面窗户像是被撞一样,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连看尽生死关头的马爷,见到这等态势,也站起身来,惊讶地环视四方。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最靠近门口的一人,惊慌失措地指著大门。众人一起往门口看去,只见一团黑色的物质,顺着水流,从大门口流进来。看起来就像是一大丛水草,又像是人的头发。缓缓地漂动着,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显得分外诡异。
小竹首先叫起来:“那是水鬼来抓人了!”
“闭嘴!”抓着小竹的男人嘴上这么说,但仍是动手把墙边的神像打落地上,抓起小竹,爬上柜子的高处。其他人也是一样,看到有地方爬就爬,死命让自己离开水面。
一人来不及跳起,像头发一样的丝质缠上他的一条腿。沁冷的触感瞬间爬上他的身子,他回头看看自己的脚,啐道:“妈的,好恶心。”话还没说完,脚下一滑,就摔落水中。这一摔,让他全身都被黑发一般的丝缠住。越挣扎,缠的越紧,不一会儿,就因为在水中无法呼吸,停止了动作,只见到他的惊恐的面容在黑水中载浮载沉。
黑谧的发丝若无其事地漫延著,不一会儿,整间土地公庙的水面都布满著那诡谲的黑丝。小竹往下瞧,隐隐约约间,似乎可以看见黑丝下埋著无数的脸孔。
众人面面相觑,全都看傻了。突然有人叫道:“它往上爬了!”喊的人跟两、三个人挤在一张木桌上,往下一看,那东西随着水波沾黏在桌脚,看起来就像是发丝从水底爬出来一样,水位上升,那发丝也渐渐往上爬。
突然之间,小竹旁边的窗户碰的一声打开,吓得他哇哇大叫。抓他的人一没注意,小竹就被一股力量拉到窗外去。朝外一看,见到昨天见过的那个小贼和小竹,一起跌落在一叶小舟上,顺着水流漂开。
那壮汉抓住窗边,使劲一捞,那小舟却已漂离他伸手可及的距离。
可是这个时候,他死也不要跳进水里。一群洪河帮的凶神恶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划著船来开。
小竹问:“小四哥,那是什么东西?”
小四脸上也是惊魂未定,只说:“我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