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KNY的香水味,是离别的味道。
虽然现在我已经找不到曹宇舒专属的香气,但我相信只要我一闻到,便会潸然泪下。
听说,所有感官中,嗅觉是最容易唤起记忆的方式。
琦君在〈髻〉中描述每晚睡前总是闻著母亲发丝上的油垢味才能入眠;电影“寄生上
流”则用气味呈现出阶级的界线;辛晓琪〈味道〉歌词中叙述到:“想念你的笑/和你身
上的味道/和手指淡淡菸草味道”更是丝丝入扣。
味道,是让人印象最深刻,也是最难以保存的回忆。
我用力吸取曹宇舒身上的味道,想将她的资料建档在脑海中,希望在千万人之中,若
我们有机会擦肩而过,一嗅到DKNY的专属香水味,我便会知道,曹宇舒又出现了。
“妳是用阿葵亚的洗发精吧,以后我闻到这个味道就会想起妳了!”
下一秒,我便又哭了,像是水龙头失去控制的开关,无法停止。
“不哭了,又不是永远不见了。”话虽这样说,但曹宇舒依旧用双手紧紧环抱着我,
像是最后的拥抱,不想松手。
“妳搭几点的车呢?”哽咽的声音出卖我这位学姊该有的冷静。
“客运随时都有的,我随时都能搭车。”
“嗯……那……”正当我想邀请曹宇舒共进晚餐时,手机传来震动,原本是想忽略的
,但震动的实在太频繁,夹在我俩之间,我们都感受到了。
“妳先接电话吧!”
“喂?”来电的是王芋琇。“怎么了吗?”
“我刚到台中,快到家了,妳在做什么呢?”话筒另一端除了王芋琇外,还有十分吵
杂人车声。王芋琇习惯在到家之前,先跟我报声平安再进家门,除了是因为她知道,我担
心的横冲直撞之外,在家里和“朋友”报备似乎也是不合理的。
“没有啊,我在外面晃晃。”我拉着曹宇舒的衣袖,深怕一个不小心,她随时会消失
。
“妳还生气吗?”王芋琇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我十分不解,她已经知道我会因
为她的离去而伤心难过,却又时常先斩后奏,究竟想要我如何回答呢?但说实在的,现在
的我,是不生气的。
“不生气了。”我老实回答。
但我不知道如何开口说明我的现况,幸好王芋琇不敏锐,完全没有从话语中听到我的
不自然。
“呃……真的很抱歉,不能陪妳。妳哭了吗?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王芋琇的一声“
抱歉”,让我惊觉到,如果王芋琇没有回家的话,那现在我还有机会见曹宇舒休学前的最
后一面吗?我突然不再生气了,或许生命的许多意外,都是有原因的吧!
我轻轻一笑,淡淡地说:“没关系的,妳总是要回家的。”
“对啊,我很想家。”王芋琇一定是害羞了,低头摸摸她家的“布丁”后,才又惦念
话筒另一端的我。“谢谢妳的体谅。”
“好了,先这样吧。”我决定快点结束我们的通话,对于王芋琇爱护家人的心情,我
无法全然体谅。
如果问王芋琇,有一天我和她的家人同时间掉入海中,她会救谁,答案应该是显而易
见的。
“呃……”王芋琇欲言又止,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吗?”
王芋琇沉静一会儿后,开口:“诗晴,妳要记得好好吃饭喔。”
说声“再见”后,我叹了一口气,原以为王芋琇要开口说什么的,但却是要我记得好
好吃饭?我如果不吃饭,身材会这么有份量吗?
我一定会好好吃饭,只是一个人吃饭,再美味的食物都难以下咽。
看到我不悦的表情,曹宇舒忍不住问:“王芋琇学姊是要林诗晴学姊记得好好吃饭吗
?”
“欸?妳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啊,芋琇学姊本来就不是擅长甜言蜜语的人,当然讲不出什么‘我爱妳’、
‘我想妳’之类的话啊!但如果妳跟我交往就不一样囉!”曹宇舒痞痞一笑。
“妳是在推销自己吗?”我无奈一笑,虽然犹豫,但我仍开口问了。“妳不介意我和
王芋琇在一起吗?妳……不是……喜欢我吗?”自己说著也忍不住害羞了。
“但妳没办法放弃她和我在一起啊!我又能怎样呢?”曹宇舒双手一摊,对于命运她
似乎是服从的。“还是妳现在改变心意了?”
“妳不要乱讲话啦!”通常告白后,两人都是会尴尬到连朋友都当不成的,而眼前的
曹宇舒却能让我自在的说出内心话,真是不可思议。
“学姊,我跟妳说喔,妳知道只有亲近的人或者是爱妳的人才会关心妳有没有好好吃
饭。”曹宇舒神神秘秘的说著。“不然妳想想看,在生命中,有谁在电话中会关心妳有没
有吃饭?是一般的朋友会问吗?是同班同学会问吗?”
我陷入深思,似乎挺有道理。
“学姊,妳读过‘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吧?”曹宇舒唸出乐府诗中脍炙人口
的两句,“那些没有说出口的,都是爱啊……知道芋琇学姊也是爱妳的,我就放心了。”
*
可是原来,她在深渊里踽踽独行那么久以后,仍然渴望去相信另一个人。甚至渴望光、渴
望自由、渴望爱。
──温如生《来生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