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17-18《黑色旅途》

楼主: abc10015 (abc10015)   2020-05-05 23:31:31
 面对男孩,我处于被动,甚至无动于衷。
 国二下学期,来了一个新面孔,阿秋,瘦瘦长长,个性有型,成为全班注目的焦点,我也
不例外。阿秋对每一件事情感到好奇,好奇到有点夸张,看一个东西居然要贴著看;不仅如
此,他可以与班上名列前茅的高材生讨论数学难题,似乎还能占上风,又可以和擅长运动的
男同学在球场上较劲,能文能武的英姿,吸引了不少女同学靠近,也引来不少学长的忌妒。
几个星期过去,阿秋已经能和班上同学打成一片,男生爱女生的谣言很快又随着鼓舞而起浪
了,每个人都在猜到底是哪位幸运的女孩?传言是这样的:
 ‘我喜欢小腿比我细的女孩。’阿秋细长的四肢与躯干,班上只有一名女生足以媲美;之
后又释出更多线索:
 ‘我喜欢直发的女孩。’那名瘦瘦的女生也有相同的特征,答案呼之欲出。
 之后,一名男同学对我说:
 ‘阿秋喜欢的人是妳!不要装作不知道喔!’
 嘴巴上说不知情,隐约有猜到是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可能是离子烫的关系吧,
但是其他特征几乎不符,我的小腿总跟着一群兔子,而且离子烫也是才刚发生的事。爸爸受
够我整天为那颗头不停地发牢骚,头发总是弄得湿湿的,于是,他丢了一千块钱要妈妈替我
处理。妈妈带我上美发院,交代了美发师后,丢我一个人在那儿。经过几个小时,终于将陈
年的自然卷烫得服服贴贴,像旧照片上了新滤镜,世界光线开始是明亮有色彩的,第一次觉
得自己可以是‘美的样子’,眼巴巴地望着镜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开心的飘飘
欲仙,连举止都开始温文儒雅了起来,新发型完全把我变成另外一个人,等不及给全世界看
全新漂亮的我!
“我在国中的时候真的是那么想的,不要觉得我很夸张,只能说,妳不懂一个长年为自然卷
而烦恼的人啊!那种难缠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
  
传言很快变成真实,阿秋播打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电话里传来节奏轻快的旋律,是专辑封
面为歌手穿戴腥红色连帽上衣的脸庞,阿秋跟着旋律边唱:
 ‘~才离开没多久就开始~担心今天的妳过得好不好~’
 恋爱中的少女听见心仪的男孩子唱着暧昧的歌词,心可能都融化了,而我却觉得话筒的音
质很差、很刺耳,不到十秒,就想还要唱多久?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怕伤了他幼小的自
尊心,加上,我期待他说点别的东西给我听。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始终等不到,所以主动出击。
 ‘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女生。’他的答案出乎我预料。
 我才大他不到一个月吧!但是,听着半生不熟的情话,是我第一次尝到恋爱的滋味,严格
来说,是第一次尝到被一个觉得还可以的对象喜欢的滋味,即便我与阿秋没有一对情侣该有
的样子,只是在电话里聊聊天,与同学们一起去西门町拍日本街头流行的大头贴。
“那年,后制简约的大头贴,还贴在卡通六孔贴纸本里。”我从推满杂物的衣柜中,费力地
拉出鞋盒。
“这个,小麦色肌肤、戴项链的是他。阿秋与我只有在电话里聊天,在教室里反而一句话都
没有,等于说,在现实生活中,没有面对面讲过半句话。啊!有!我与阿秋曾经有面对面英
语对话,那短短的五分钟,应该算是我与他最亲密的时刻了吧!”
 英语第三册第二课的英文对话小考,英文老师呼唤我的名字,我踩上石阶,一个人站在讲
台上,不说话除了尴尬、还是尴尬,老师征求班上同学支援,接着男生开始起哄,阿秋低着
头走上台,老师留我与阿秋在讲台上,左方是深红色运动服,对上,右方的深蓝色运动服,
以墨绿色的黑板相伴,静悄悄的教室仿佛没人。
 我用七年以上的英文补教班功力,完成课文第一句对话,换阿秋发言时,我抬头看他,长
形白色吊灯几乎快碰到他的头。
 他专心唸了第二句,依然没抬头,换我唸第三句,又看了他一眼。
 他唸了第四句,我想起他生涩的歌喉声:‘想~简简单单爱~’
 我开始喜欢上这个步调,他似乎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第五句话结束,我注意到他运动服外套的拉链,只拉了三分之一。
 第七句话结束,他细长黝黑的手指头,很好看。
 第九句话结束,他裤子因为长期在地上拖磨,碰了好大一个洞。
“我与阿秋在情侣进度的一、二垒都没有,到现在我都不确定这样到底算不算恋爱?最后他
送了我一盒金沙巧克力,一整盒十八颗的喔!对一个国中生来说已经很奢侈了!看来那时候
我就很有口福,哈!”
 一个学期过去,优秀的阿秋走了样,把袜子拉到最低,露出脚踝,裤子也穿得很低,露出
四角格子内裤,班导师每见一次就唸他一次,他都傻笑抓头,之后又把袜子与裤子拉低;他
不再讲台前和高材生讨论功课,改在上课时间睡觉、在体育课练街舞的地板动作。我也不知
道发什么神经,两人明明没在一起,我却写了一封貌似分手信给他,找我的电话就没了。
 周五的时候,表现良好的班级有资格穿便服上学,每个同学都是简单的服装配色,唯独阿
秋已经有属于他自己的时尚品味,时下流行的嘻哈风潮。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头上那顶
绅士帽让他看起来很帅!不久后,阿秋的魅力扫到抽菸嚼槟榔的学长们,把他叫到校门外,
联合其他学校的人,准备要围殴他,这件事被教官知道了就不了了之。我有一次也差点和类
似的学长搭上线,那是我离子烫之后发生的事,一个身高跟我差不多的学长,靠在教室外的
女儿墙。
 ‘妳要被亏了喔!’班上男生在瞎起哄。
 不知道‘亏’这个字从哪里来的,但现在已经和映像管萤幕一起消失在时代洪流里了吧。
我没有因为学长来亏,就出门迎接,可能我的基因防护机制又启动了。之后这名身高不高的
学长再也没出现过了,听说是班导师适时制止,否则她怎么和我的爸妈交代?班导师是校园
内出了名的流氓女教师,人人口中的问题学生都让她好几分,我感谢她,但我也怨恨她。
 
我在班上是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学生,成绩大概中上不差,担任多次语文科的小老师,是老
师喜欢用的学生之一。有一学期担任国文小老师,工作内容是收国文习作、帮国文老师拿东
西之类的琐事。很平常的一天,在国文课上课前,我一排一排地收同学们的习作,小虹笑嘻
嘻地对我说:‘我忘记写了!让我抄一下!’
 她的位子刚好在最后一排,我两只手抱着一大叠习作本,她在我面前,伸手一本一本地翻
,见到成绩一流的女同学名字,便抽走那一本,迅速地抄写又放回我的手上。
 看似平凡无奇的举动,却让我的双肩蒙上一层压力。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却不知道该
如何应对,只是干巴巴的愣在那里一个字也没说,当作没这件事,把一大叠习作本从教室搬
到导师办公室。国文老师不在位子上。不久后,一名同学替班导师传话,叫我去导师办公室
一趟,少有被老师挑出来的经验,心里头觉得怪怪的,但老师找我怎能不去呢?我到了办公
室,导师劈头就骂,我一个字都没有回,听她骂完:
 ‘妳是不是故意要害同学的呢?给她抄习作本,让她学不会,看不出妳是个自私的学生呢
!不准有下次了!’
 我忍着一股火,一直憋著,直到回家,在房间里气到痛殴枕头、大声尖叫、怒骂:‘关我
屁事!’怒火会迁怒肚子里本来的烈火,要燎原其实不难。
“身为一个好人,遇到这种事应该要怎么做呢?大概是乖乖的闭上嘴,当作没这件事。
 如果遇到这件事的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事情应该会截然不同。但我只是一个口是心非的烂
好人。国文小老师的确要替老师把关,怎么可以变成同学的帮凶呢?如果当时我向老师据实
以报,我又变成料耙仔,做人好难啊!又如果我诚恳地对小虹说:‘妳真的在意没有交国文
习作吗?我倒是很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呢!尤其是师长这群人。’这样她会不会放我一马?”
 最后的国中生涯,我和一个功课还不错,话不多的女同学水仙混在一起,我不清楚我与她
之间的交集是什么?可能是座位的配置吧,我没有特别倾心于她,精确来说,待在她身边不
知该如何是好?虽然与水仙一整天腻在一起,却是各做各的事,我打扫楼下的资源教室,她
就在黑板上写写字,之后为了升学,成绩好的学生被学校集中在礼堂K书,她是其中之一,
我则去了台北车站的补习班。
 水仙是一个非常不国中生的女国中生,她上msn是为了练习英文,结交来自海外的陌生人
为友;我和她平平都是聊天,她练习打字的对象与目的就高级很多。正当其他女生都在教室
里传递邮购本,下课讨论到底是要买造型橡皮擦、护腕、手机吊饰、还是可爱贴纸的时候,
水仙在翻时尚杂志,了解当季流行的服饰配件。寒暑假做的事情也很不一样,与高材生讨论
游学的同学长什么样子,蓝眼珠、灰头发、白皮肤,我常以仰慕的眼神盯着她,不知道她有
没有发现?我猜是没有,水仙是来自不同阶级的人。
 水仙跟我分享加拿大歌手艾薇儿的专辑,说她很厉害,才大我们没几岁就已经是当红的创
作歌手,专辑里的词曲都是自己写的。听她描述艾薇儿的故事后,我拿存下来的红包钱,在
台北车站的某间唱片行,买了一张正版的艾薇儿《展翅高飞》音乐专辑。直至现在,我的房
门上还贴著《酷到骨子里》的海报呢!不要觉得我买了一张正版的艾薇儿CD没什么!当时夜
市盗版CD猖獗,一片都是正版CD三分之一的价格,我的周杰伦音乐专辑就是 唉人都有过
去嘛
“成年后,我默默地关心水仙的脸书个人动态,她就像我说的那样优秀,她和《鳄鱼手记》
的作者同一间大学。
嗯?妳不知道《鳄鱼手记》的作者是谁?虽然没有硬性规定,但我认为身为女同志,一定要
知道这个名字——邱妙津。
老实说,我也看不懂她的书在写什么,总之这个名字不能忘。”
 如果水仙的指甲没有卡脏污,发香味浓郁一点,搞不好我也会偷偷喜欢她。对,我是外貌
协会,就喜欢看漂亮东西,尤其是会发亮的那种,暧暧内含光的最好,她则是太亮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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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我的故事,台北车站的冲刺保证班是真正的竞技场,这么说是有根据的,南至桃园,
北至基隆,汇集北部各地的菁英国中生,御用补教界各科名师,并夸下海口,学生明年没有
录取公立高中就可以・全・额・退・费!
 当然,来到补教殿堂的男女学生,公立高中早已必备,真正的目标是前三志愿,女生立志
要穿绿衣黑裙,男生立志要去南海路上学。我呢!期许有公立学校可读就好,最后我穿的是
白衣黑裤,运动服则是橙色上衣。最后大考结束,被妈妈拉回补习班,领回一半的补习费。
 我在百人以上的补教班是吊车尾的,是菁英们瞧不上眼的脚踏垫,但还是要假装很努力地
向他们看齐,下课后,天天赶最后一班公共汽车回家,在公共汽车上总是怕睡过站,就必须从阴森的
公共汽车总站,拖着厚重的书包走回家。有些人可能会觉得十几岁的国中生,在补习补到十一、
十二点才回到家很可怜,但充满奴性的我竟也不觉得自己可怜,与自我性向的浑沌比较起来
,并不算什么,反而是另一番天地呢!
 边缘化的过程对一名国中生来说,太过沉重,此时可以跳脱到另一个环境,简直是天外飞
来的救赎,新的地方,重新塑造自己的形象,让新同侪重新认识我,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
事啊!
 
补习班的回忆只剩下别校的女同学。是的,我总是记不住教训,一样偷偷喜欢没有任何阳刚
特征的女孩,身体像受到某种看不见的丝线,远端操纵我的心智与情感,让我情不自禁的朝
着心仪的女孩走去,就像饿了要解馋,渴了要添水一样自然。此时庆幸自己有身为女生这层
保护色,让我不受她们排斥。同性相斥,在这个时候不起作用,或许是气质关系,我女生的
外表下她们仍感觉我是小男生,异性相吸。
 保证班像港片里《开心鬼》的天主教学校,男女生只要一接近,班导就像修女一样,警示
灯大作,强制把学生分开。在两三百人的教室里,中间隔着一条又长又宽的楚河汉界,男女
生自动保持安全距离,连休息时间和领便当的行动,也是被刻意分开。
 只能说,班导傻呼呼,世界不是男女二分法如此简单,女生也会爱女生,男生也会爱男生
,至少在一间大教室里就藏了一个我。或许他们见多识广,甘愿冒着0.5%机率的风险,小到
不足挂齿,我则大胆了起来。
 一张长桌最多可容纳十个人,我坐在倒数第二排挑高三阶的长桌、最左侧的位置。中场休
息期间,我随着清新的发香,从左边的位置绕过后方走道,来到后面一排最右侧的座位,寻
到巧巧这个女孩,脸小小的,骨瘦如柴,戴着度数极深的银框眼镜,笑起来有甜美的虎牙,
蓬松的学生妹头,掺杂几根白头发,想必是用脑过度所产生的。她比国小长得像李心洁的女
同学还文静,说话非常小声,当我听不清楚的时候,借机向她靠近,浓郁的发香味扑鼻而来
,顷刻间,以为沐浴在森林之中,听着啾啾的鸟鸣声,认为我可以为这发香而生。如果偷闻
女性发香,在刑法是一种罪名的话,我会被法官判多个无期徒刑。
“妳上次说,在我们认识初期,妳发现我在背后偷闻妳的发香,那妳怎么不阻止我呢?”
  
我下课或排队领便当的时候,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现身在巧巧的周围,如果发现她起身上厕
所,我跑得更勤,我比男生好的优势是连女厕都可以跟。每天从学校放学,坐公共汽车挤到捷运
上,最期待领便当,一屁股坐在巧巧旁边的空位,无论我有多早,巧巧总是那开课前零星抵
达的第一批考生。
  
在周末,补习班只有半天课,两人的相处时间更多了,我有机会陪巧巧走路到公共汽车站。却在
这段路上变得沉默,因此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如果以两人关系进展来说,反而是往后退,说
不上为什么,那种强烈的吸引力,突然间消失了,令我再也不想跑到她座位旁,不知该如何
逗她笑了。从那天起,我与巧巧只是两张平行长桌的考生,再也没有交集。
 那一天,是我人生中最想找地洞钻的一天,一样是平凡的补习日,我趁老师上台前匆忙地
跑进女厕。正当我舒畅地准备洗手时,巧巧拿着口袋型浅蓝色排梳,站在镜子前,沾湿她蓬
松的头发。
 ‘唰!’塑胶排梳依序摩擦三十公分长的发丝。
 ‘唰!’我怯懦地低下头洗手,眼珠子飘向她沉默的脸。
 ‘唰!’声音回荡在女厕中,时间缓慢地像蜗牛爬行,我不敢乱动。
 ‘唰!’祈祷有哪个认识的人走进来冲破我孤岛里的无助。
 ‘唰!’任何一位我不认识的人走进来也没关系。
 ‘唰!’只要是人都可以!
 洗完手之后,我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等她转向我吗?我看很难。
 ‘唰!’水龙头的水也不敢停,等她与我重建关系吗?但,是什么样子的关系呢?
 ‘唰!’手我继续洗,洗到她转身离开。是的,她离开了,从此离开我的生命。
 在这间补习班,来来回回总共有三个这样的例子,我受女孩们吸引,开心地共处一段时间
,却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因素,吸引力断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人与人之间的‘频率关系’,
像一首固定旋律的歌曲,两人在熟悉的旋律上摇摆,一起跳着舞,突然间其中一个人踏上不
一样的节奏,不知道谁先离开了原本的主旋律,总之两人跳着不一样的舞姿,渐行渐远。原
来,我们所共舞的旋律仅是一段十分相似的片段,一直以来两人跳的都是不同一首旋律的歌
曲,我与她们本就走在不一样的道路上。
 
在我的世界里,长夜逐渐变成了永夜,不期望谁能点盏灯,指引我方向,歧途近在咫尺,这
份孤寂无法与任何人分享,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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