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10-11《黑色旅途》

楼主: abc10015 (abc10015)   2020-04-29 20:59:46
 自那一晚之后,我勤用生疏已久的短信功能,不过份地找各种理由,黏着阿绿,她去商场
买东西,我也列出购物清单;她下班,我也顺道经过。美中不足的是每次都有她的室友怡静
作伴。
 而阿城呢,水厂替代役的工作量突然暴增,周末时常不在家,次数频繁到不管事的阿城妈
妈也不耐了,才意识到儿子与我有变异的心结,哽在喉咙。阿城始终不愿意开口,难以呼吸
的厌恶感,逼得我不得不离开。趁著和蔼的阿城妈妈值班,我贴了阿城爸爸几千块钱房租后
,仓皇离去。追根究底,阿城是因为我而变了一个人,至今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城妈妈?
 失去固定的地方下榻,是非常沉重的打击,因为,在我的人生经验中,从来没有‘没地方
住’的状况出现;在我以为事情不可能再惨的时候
 ‘我以为妳喜欢旅游会比较活泼,会招呼客人,这是妳的薪水,明天不用再来了。’好口
福的杂役也在柜台大妈不动声色地抛出一句话之后丢了。
 一句话让我很想在大妈面前,如韩信在临终前仰天长啸:‘成也大妈,败也大妈啊!’但
我震惊的无地自容,整颗脑袋回响橙色灯管的嗡嗡声,每天嗑一颗的面包,看起来也没那么
好吃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开始怀疑自己:‘工作没了 该怎么办才好?被开除 我真的有
这么差劲?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呢?为什么连阿城都这样对我?’陷入重重的苦恼循环 排
山倒海的问题似乎一下子通通向我倾倒而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面包店的?感受不
到周围环境的变化,徬徨无助的一直向前走,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一直走 一直走
 嗡——嗡——嗡——嗡——
 但是,当我一想到阿绿,整个人像惊醒过来:‘如果我就这么放弃了 岂不是见不到阿
绿了 ?’目标突然间竖立在眼前,嗡嗡声愈来愈小声
  
“后来,不愿见到各种关系在眼前如厨余般馊掉,我刻意避开洋葱。说实在的,她没办法忤
逆家人的决定,而我唯一逃避的方法,是立即埋头找工作,如此一来所有事情都耽搁了,连
阿绿的事也是,仿佛我没有固定收入,就不能跟她建立长远的关系。听起来是不是很可笑?
好像跟求婚一样 ”
 居无定所的时期,先借住在好口福前同事已婚大姊的家中,我睡在她国中女儿房间地板的
睡垫上,几乎占去她出房门的唯一动线,夜晚很怕她上厕所时,踩到我的肉体,虽然不值几
个钱,但会痛很久,痛是我尽可能避免的感觉。那几晚,弄得我有任何风吹草动,就惊醒过
来,逼得我收起麻烦人的厚脸皮,积极的向外寻找工作与空床位。
 我持续盘点,在金门这支狗骨头所有资源(金门岛形似一支狗骨头),绝不可能再回头找
阿城爸妈,否则我绞尽脑汁的离开就没有意义了;也不可能向好口福高层低头,完全是践踏
已然稀薄的自尊心 到底有什么人?刚好对金门岛十分熟悉?又不幸凑巧认识我呢 ?
啊!不知道他本姓为何的植旭!(我保证下一世如果植旭在性别与性向光谱中,属于我感兴
趣的对象,我绝对会记住他的全名、外加他直系与旁系亲属的名讳。)
 我放软姿态向植旭寻求帮助,却不希望他误认我是在发出求偶讯号,发展为合情合理的男
女恋爱关系,那可就完蛋了
 没想到,植旭居然答应的有如隔壁邻居借酱油一样,无伤大雅,不仅替我引荐园区附设温
室育苗农场的临时工,还把自己外岛补助住宿的一间化为仓库的空房,出借于我。他嘴上说
是仓库,其实只放了两三只生了灰尘的大型家电包装纸箱,毫不费力的将纸箱堆在房间一隅
,仍不减其豪华程度,防刮深咖啡实木地板、无缝贴墙的系统柜、一张落地弹簧床,室内弥
漫原始的木造香,单人雅房精致的令人感动,唯一的缺点是,与单身男子共处于一屋。除了
房间,其他设备两人共用,如此暧昧的组合,关起门来就像一对热恋情侣的幸福小窝,只差
一张合理化的结婚证书。事实上,我是非法的外来住宿者,沦落于具有公权力赋予的宿舍中
,好在闭锁的道德规范,不太有人好意思问我与植旭的关系,或是,我说了‘没有关系’还
是有人会以祝福的眼神望着我。
 “是否命运同情我性向未定、情路遥遥无期,所以在工作运上大发慈悲,坎坷没有两三下
就找到工作了,最终要感谢成也大妈,败也大妈的好口福面包,如果不是在好口福工作,我
就不会认识老板的女儿洋葱,如果不是应允洋葱的邀约,我就不会认识植旭,而他正是我在
金门第一天逛金门森林游乐区,那名向我打招呼的森林生态馆馆长,世界很小,金门更迷你
。”
 相较于上一回的火锅趴,这次近距离发现,植旭身上有他专属的特质,渗透于皮肤的菸草
味及薄荷古龙水,不禁让人联想到青箭口香糖,外表像是刻意强悍的包装纸扎实的封装;内
敛的言谈举止,为口香糖内里稍加水分滋润、咀嚼便柔软地使人垂怜,如何强压拉扯,仍会
安静乖顺地回到一个能适应恶劣环境的形体存活,同时,得体地伸展成为一名绅士,释出安
全感,接纳我为室友。或许,他历练过的温柔,能成为一名同甘共苦的好恋人,不知道那名
幸运的女孩,是不是洋葱呢?
 我爱八卦、贴标签的恶习,使我对植旭的第一个印象是洋葱的安全保镳。建立在这一点上
,我可以安心地与植旭‘同居’,一同料理、共进晚餐(基本上我只做了大啖美食与清洁工
作)。如果要说,我与植旭可以成为什么,无害的兄妹羁绊是最恰当的关系。经过几周的同
居生活,我是如此偏颇定义这层宛如薄纱覆蓋的关系,而强词夺理的副作用,是良心不安。
我在逃避身为一名成熟的人,对自己应负的责任,例如汲取他人的成果,如寄生虫般附着在
强而有力的生命体上,我清楚知道,这是不知廉耻、取巧地占人便宜,不费任何精力就获得
原生者努力得来的硕果。我放弃了淬炼成长的机会,因为我实在太害怕了,太害怕自己不会
成为心中完美的样子,所以我提前弃赛,再以优秀的姿态,假冒我是没有历经过失败、骄傲
模范的一群。我是利用他人的伪胜者,还很有自信地认为植旭不会向我索讨。
 卑劣的因子,使我喜欢打探每个人源自心底、不加妆点的隐私,除了证实别人与我同样卑
劣;还有,赢得对方信任的成就感,与追求心跳加速、突破禁忌的刺激感。要达到目的,必
须得不着痕迹、技巧性地探听,绝对不要信誓旦旦的,拍胸保证秘密不流出去,造作的演技
显得俗气不真实。于过去经历背叛的血泪史,闭口缄舌是任何关系的基础,(可能)植旭在
冥冥中感受到我的诚意,默许我有资格取得他的信任,以此,证实了他有意识地担任洋葱的
安全保镳一职,更意外指出阿城不愿提及的那一晚。
 一天,森林生态馆塞满校外教学的小学生。下班后,累瘫的植旭破例在晚餐前开了啤酒,
酒吞得比饭还快,几杯下肚后:
 ‘她喝醉了就会吐心声,一开始我还傻傻地苦劝她,劝到最后我比她还醉
 几次经验后就任由她发酒疯,不是啜泣、就是大喊,有什么用逆 那个狗学长当她是花
瓶、是宠物,在外面像畜牲一样上别的女人 他就是个人模人样的垃圾啊,哎呀,每次讲
到这儿我就有气,但我又能怎样逆?那个浑蛋!’气焰熏天,仿佛狗学长就在他面前。
  难得看植旭卸除压力,他是苦往肚里吞的人,任何事都自己担,让他发泄一下也好。他
会恨狗学长,还不是心疼洋葱,转念他又恢复柔情:
 ‘还好那天晚上妳朋友帮我拉她,她重的我快站不稳,好不容易背她到一楼,又开始发作
了!说一些疯话,反正她千篇一律都一样啦!都几年了!
 我心情也不是很好 很烦 很腻 什么都不想管了
 走没多久我又跑回来,但是他们已经不在店门口,想说妳们带她一起回去了
 之后她还好吗 ?’
 ‘嗯 她还好 跟平常差不多吧 ’我含糊地顺一顺植旭的情绪,不敢妄自揣测,
只说她醉了,如同往常一样。
 “妳说是吧!一如往常就不会令人担心了 我这么做没问题吧 ?”妳似是而非的表
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时光不能倒流,我曾做过的事不可能再改了。隐瞒事实与撒谎无异,我为何不向植旭解释
,我对洋葱的处境同样是模糊不明的?我的记忆与植旭的描述相比对,明显是阿城与洋葱那
一晚发生了什么事 连憨厚朴实的阿城都不愿提起的事 ?该不会是难以启齿的事吧?
难道阿城趁著洋葱喝茫 情欲教唆之下,冲动因此破网而出 ?不可能!
 话说回来,洋葱事后并没有表示任何委屈啊?还是她隐约给了我暗示,我却老想着自己卑
微的处境,因此忽略了?但没和洋葱连络上不能怪我啊!刚好碰上大妈神来一笔地解雇我,
日后根本没机会和她多聊。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应该负部分责任吗 ?
 希望洋葱从远处注目的眼神,并不是我曲解的意思
 希望她的欲言又止是我能够承受的范围 那洋葱现在状态到底是什么 呢?
 我绝不能把不精确的推论告诉植旭,如果他知道自己没有保护好洋葱,责备自己或失去理
智伤害阿城、洋葱、甚至自己 还是我?
 唉 到头来 我想保护的根本不是无辜的洋葱,或是我带去聚会的阿城,而是我自己
啊!只希望一切不是我想像的那个样子
-------------------
 天光尚未真正亮起,感受不到三月南风的暖,一群陌生脸孔,摇头晃脑、睡眼惺忪地等待
指令。负责园区附设温室育苗农场的正职员工有五人,他们是新进员工的大小主管们,其中
一名女主管,将所有人分成两组,团团围在两个灌满水、壮硕方形的塑胶桶边,桶内载浮载
沉的黑色穴盘,错综排列于黄浊的污水里,每个人领到一对防滑不防水的工作手套,与一支
长满细刺的刷头,显而易见的工作内容主管也懒的解释,唰唰摩擦声与浸泡水闷声,此起彼
落。
简易单一的工作在第一个小时,还觉得轻松无恙;第二个小时后,在浊不见底的大水槽中,
只觉得脏污不适;之后每十分钟,不停回望挂在钢条上的刻度时钟;最后压抑住向后转的欲
望,只期盼龟速的分针尽快走到正中央。
 午休的叫喊声终于响起,随众人回到员工休息区,显然每个人包括我并不在乎老旧桌椅的
品质好坏,只要能放松双腿的椅子,都像天皇级按摩座椅。有些手脚快的人不急着坐下,拿
著清晨冷藏于大冰箱里的便当盒,在微波炉前排成一列。
我庆幸不用抢夺全场唯一的微波炉,但是,等他们掀开便当盒后,我立刻后悔,心想:菜饭
够香的话,等个十分钟再用餐也没什么关系啊!再低头看看我原本装三明治的空盒,手指挑
起盒里边缘的残渣,前一晚准备好的鲔鱼罐头配生菜番茄吐司,早已下肚,可预期的味道无
法诱发任何慰藉,西式吃法确实满足不了东方的肠胃。
 以前觉得,食物的功能只要能填满胃袋,不必在意厨艺或调理方式,一点咸味刺激味蕾即
可,但经过长时间的劳动后,简单的三明治在胃袋里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需要重口味、呷
粗饱的料理:卤肉便当、肉丝蛋炒饭、甚至菜饭便当配一颗卤蛋或荷包蛋都好!从小习以为
常的台式料理,突然以全新的意义伫立在眼前,激起我对传统美食的渴望,是时候学几样做
料理的方法了!
最终原则不离开懒人料理法,听说‘电锅料理’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我没有电锅可烹饪
;酱汁浓液类的大杂烩料理,似乎也可以。三天后,却不小心沦陷于水饺、煎饼等冷冻食品
的便利中。个人厨艺至今没有任何进步的迹象,从荷包蛋中仍夹带蛋壳得到验证。
 度时如年的午后,闷热提不起劲,身上血液滞留于腹部,镜框下的眼睛半阖半闭,偶尔伸
伸腿、拉拉手让自己清醒,然而,真的有人以垂直站立的方式睡着了,同样发现的人就撞一
撞旁边人的手臂,细碎的憨笑声引起小鸡主管的注意(大家私下给这位女主管代号为小鸡,
我跟着一起,叫却不知道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称赞。),大喊我听不懂的当地俗语,这下
子振奋了所有人,每个人包括瞌睡虫都醒了。农场里的场景,与就学时期上课打瞌睡被教官
斥责的画面一模一样,人们复杂与简单的程度,无论于什么时候都如此相似。但总会有一两
个特别的人,令人感到期待。
 “下午又刷了两个小时的穴盘,小鸡主管下班的叫喊声再次响起,太阳西下的仰角还未达
四十度。下班时间早的有如天上落下的一份大礼,农场的工作型态把私人时间变多了,难怪
多年后网络流传的成功之道:‘成功的人作息时间为凌晨四五点至晚上八九点’,难怪我当
不了成功人士,时间多了却尽做一些对人类社会毫无建设性的作为,像是千方百计接近女孩
这点事,不巧我与阿绿的日常行程总是错过,阿绿不是硕士班有课、就是晚上餐厅打工,等
待与她见面比上班还难熬。
 妳是不是想问洋葱怎么样呢?我有没有去找她?老实说,她的电话我不敢打,不断说服自
己,情况一定没有想像中那么糟糕,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一定有人知道该如何解决,不过
,那个人不会是我。
 甚至我常去散心的荣湖也帮不上忙了,原本厚重的湖水能平缓我的心情,如今只剩下混乱
。不去荣湖还有另一个原因,因为,我亲眼见到了混乱本身。第一时间,令我震惊得久久不
能释怀,世上能够让我感到如此失色的画面并不多,这混乱的确打破了我对一般常理的判断
,不断思索到底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呢?
 我没能得出答案,再者,混不混乱其实与我何干呢?只能坦然地接受吧!
 当我一转念,一天拖着一天的死结,突然解开来了,我不再感到困惑或自责,不再为了别
人的事绊住了,心里着实轻松不少。
 那一天就像金门黄土飞扬的一天,干硬的树干仍会冒出青绿的枝芽,我如往常走出巷子迎
接荣湖。简陋的树廊下,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巧圆的鹅蛋头配上黑白相间的夹克,长版的粉
红蕾丝裙䙓左右晃动,等待裙䙓只剩微风颤抖,我才停下脚步。
女方摘下头顶的连身帽,男方轻柔地顺开她夹盖在衣领间的发丝,两个人并非如胶似漆的恋
者,反倒有相爱已久的默契。这是不曾预见的混乱,但,算是混乱美丽的版本吧。
阿城深藏的谜语终于解开了,我也懂得洋葱远方注目的眼神了,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都好
。于是我转身,然后离开,想着这一幕之前的荣湖,自己的过去。”妳灵动的眼珠突然闪过
一道光,紧接着一口气喝干剩下的豆奶咖啡,移动臀部下的高脚椅,正襟危坐地看着我。
 看来,妳也知道重头戏来了啊!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