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好口福面包新鲜又好吃!’比我早一周上班的已婚大姊,热情的招呼客人。
‘欸!赶紧招呼客人啊!’大妈给我一个眼神说。
上班有几天了,还是不够大姊机灵。我坐她旁边,专心地将冷却的肉松面包,小心翼翼地
推入油亮的包装袋内,再摆于托盘中,宛若精致的艺术品。
从面包架的缝隙中,瞧瞧刚进门的客人,正热络地以旁人听不清的音量与柜台大妈谈话。
表情如一的大妈,突然呼唤我的名字,心脏随之一个重拍。
大妈要我跟着刚进门的‘客人’,支援另外一间人手不足的门市。虽然没有明说,以大妈
的气魄与不动声色地运筹帷幄,我猜她才是真正的老板,梁老板的老板。
能够暂时离开自动切割吐司机与包装面包的岗位,又可以跟着年轻女子一起同行,简直是
天大的福利!
‘叫我洋葱就可以了,跟我来。’
她才不是什么买点心的客人,而是梁老板的女儿。她像爸爸一样,做事积极,手脚伶俐,
说话用字逻辑清晰,具有领导者的风范,与外在有极大的反差。身材偏丰腴,相貌有邻家女
孩的气质,圆眼细鼻,樱桃小嘴,简单淡妆,穿着是森林系女孩风格,长版的粉红蕾丝裙装
,一件浅灰色内搭裤。我知道她裙䙓下藏的是什么,我也会藏,但我平常是以修饰剪裁硬挺
的外套遮掩。
‘目前工作还好吧?’
我以为用车是店门口的卡车,没想到洋葱开的是鹅黄色的金龟车,好可爱。
‘不错啊,还有香喷喷的面包可以吃。’与同年龄层的人说话,感觉很好。
‘妳应该没有吃刚出炉的面包吧?会伤害珐瑯质,很多阿姨坚持一定要刚出炉的面包,我
每天至少要解释一遍才行。’洋葱叹一口气。
‘人们热衷于新鲜的东西啊。’嗯 洋葱的侧脸很好看。
‘呵呵,听说妳来金门边工作边玩?’嗯?他们家的人讨论过我?不知道还说了什么?
‘嗯,算是吧,金门是不是到了晚上都很安静啊?’
‘对啊,老人家居多,看完连续剧熄灯就睡了,我们到了。’
这么快!五分钟的车程,抵达另外一间门市,店铺只有第一间店一半的大小,但装潢明显
不一样,两侧墙面加贴大面积的镜子,受限的狭长型动线,视觉效果一下子放大了两倍。
我将面包从一组架子,搬到另一组架子,基本上,我的工作是换汤不换药,但观赏的场景
大有不同,最精采的部分,是看洋葱如何从容地婉拒各组阿兵哥的邀约。
不禁令我担心,如果洋葱与其中一名阿兵哥认真交往的话,当他退伍离岛,洋葱之后该怎
么办呢?
‘下班时间到了,我请阿姨帮妳打卡,谢谢妳今天的帮忙。’
‘不会啦,我应该做的,我回去自己打卡就可以了,脚踏车还停在那里。’
‘妳等我一下,我载妳过去,我也要回去一趟。’
‘真的吗?妳不用刻意载我,我很能走的,跟我说路怎么走就可以了。’
‘我没有在跟妳客气,我真的要回去一趟,等我喔!’洋葱回到柜台处。
‘喔 ’
我在店门外等候,觉得此时来一根菸应该会很不错,很舒压,只可惜我不抽菸。
放空令我陷入天马行空,迳自清点好口福家族事业:好口福在金门有两间门市、一间工厂
,或许还有其他事业版图;主要收入为供应各部军营每日点心,比起零售街坊邻居,应该好
赚很多。与公家机关交涉的工作落在洋葱身上,这个商业决定很聪明,女生在男生堆里比较
吃香,说话甜一点至少刁难少一点。毕业一年,能像洋葱一样干练地打理家族生意,应该不
是每个人都能做的到,在台北工作也不会输给任何人的,想必,梁老板在第一次见面时,对
女儿的评价多半是谦虚,加上,肥水不落外人田。
‘上车吧!’我像一只受训过的宠物,自动自发地进入副驾驶座。
‘妳也下班了吗?’
‘哈哈,如果有这么早就好了!对了,妳这周六有空吗?’洋葱约我?
‘这是要加班的意思吗?’是否意味着 哎呀 不可能的事!
‘哈哈,加班都唛是老板在做的,如果妳想多赚一点,我可以请阿姨安排。
放心啦!跟加班没有关系,是我们家要吃火锅,妳可以带朋友一起来。’带朋友啊 是
我想多了
‘喔?吃火锅啊!问我同学看看,不知道他有没有放假?嗯 是跟妳家人一起吗?’
‘哈哈,跟老板吃饭会怕喔?放心,来吃火锅的保证都是年轻人啦!’
‘好,先帮我保留一个位子,如果我同学可以去,再跟妳说。’
‘嗯,回家小心囉!’
下了车,才发现我今天根本没骑脚踏车,我使用阿城借我的金门人专用公共汽车卡,搭免费巴
士上班,原因是晚上路灯照明有限,肉包铁在单线道骑脚踏车,很要命。
“这一出,搞得像我用计骗洋葱载我一乘,事实上,是我一时紧张错乱,毕竟妳知道的
她也算是漂亮的美女嘛!”
妳使劲狠敲我一拳,反射神经慢了一拍,来不及抵御,痛的我哇哇大叫。对于无法证实的
往事,还可以激发妳如此醋劲,可见我们的感情是愈发浓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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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准时赴约,我打了通电话给阿城,一边往图书馆门口走去,电话尚未接通,就看见他
的招牌微笑了。
阿城骑车载我拐几个巷子口,驶入大道第一印入眼帘的是闪著金光的斜阳,提前染黄了小
麦田,骑士追不及兴师问罪,太阳已迅速闪进了海平面。机车最后停驶于好口福门市巷尾,
心情不同以往,轻松之余还掺了一点紧张。
火锅聚会处是由门市旁的楼梯直通的顶楼。方正格局加盖的五楼,像在透天厝正中央倒扣
的盒子。顶楼仅存的原貌,是方盒子周围的走道;向下俯瞰是正在收舖的浯江北堤路。一名
男子站在走道角落,手指间升起袅袅白烟。
‘嘿!你也是来吃火锅的吗?’虽然只是背影,但见到人不打招呼,进到室内后,显得不
近人情。
‘不是,我是来帮忙煮火锅料的。’灯光灰暗,只见男子侧身剪影。
‘哈,那等一下就麻烦你了!我是洋葱的员工,这是我大学同学,阿城。’阿城露出一排
洁牙,向他挥手。
‘我叫植旭,大家都曾是洋葱的员工,里面那个也是,洋葱她回店里拿东西,你们先进去
吧。’植旭将剩下的半支菸捻熄于女儿墙,菸蒂丢入门口锈蚀的小铁桶里。
一名中长直发的女子,在六尺红色大圆桌上处理食材,身形瘦长,脸颊丰润,下巴细长,
眉浓目秀,鼻子挺而双翼宽大,唇珠微翘,没有任何胭脂,好似一股清流,穿着打扮是英伦
美式混搭休闲风。
‘嗨!’我左手僵硬的在空中挥一挥。
她笑起来,眼睛如一弯弦月镶在眼窝处,表现友善,却遮掩不了拘束。停下手边的工作,
手指在桌布上一抹,从红白塑胶袋中,取出一长条免洗杯,迅速排了四只横条白纹的塑胶杯
,拎了一瓶麦仔茶,依序倒满。
‘口渴了吧!来!’递了两杯,又回头处理虾子。东家伺候客人的礼数她完全具备,但洋
葱不才是迎客主人吗?这个人好特别!
‘她是阿绿。’植旭替她开口,顺手从墙边拉了几张圆板凳,立在圆桌周围。身穿圆领棉
质短袖的植旭,在灯光下显得憔悴,是不是太阳晒多了?还是眼袋鱼尾纹泄漏了年纪?
‘植旭帮我一下 ’洋葱气喘吁吁,提了两袋东西进门。我用手肘撞了一下阿城,他才
惊醒过来。
‘让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吧!’抢了其中一袋。
‘谢谢你,你是 ?’洋葱看了看阿城,又看了看我。
‘啊!忘记介绍,他是我大学同学,阿城。’
‘妳好 妳好 我是阿城,她们在学校都叫我金门 疴 不过妳知道的 在金门
怎么能叫金门呢?咦 ?该不会妳在台湾读书时,也被叫金门吧 ?’
怎么阿城见到洋葱似乎很紧张?
‘哈哈 有一阵子真的是这样!我觉得非常困扰,所以现在很习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说
:我来自金门,我叫洋葱,叫我洋葱就好,洋葱,记得是洋葱喔!’火锅趴还没开始,欢笑
声此起彼落。
‘哈哈 哈哈 看来每个到台湾读书的人都有这样的窘境啊!’阿城摸摸头不好意思
地说,洋葱对他微笑。
哇!我真是为阿城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洋葱话题接得好!才没酿成尴尬阴冷的气氛。我绕
到阿绿的左后方:
‘妳是厨师吗?这么会弄虾子!教教我吧!’才刚接近,马上沾染一股清香。
‘不敢说是大厨,但人称中华一番天才小帮手就是我啦!’阿绿的食指与大拇指下压轻扯
虾头与虾身,黑色虾囊从缝隙中弹出,藏在里面又臭又长的虾肠顺着滑出,不巧,如黑丝般
的虾肠却断了半截于灰白相间的虾身中。
‘这种意外难免都有的啦!别太在意啊!’草虾堆成一座小山丘,斜躺在盘子上,手指又
回到另一只虾子身上。
‘哈,是是是!如今我也成为中华一番天才小帮手的头号大弟子了!师傅!’阿绿笑得东
倒西歪,难以置信地转头过来,当我准备好接住她的眼神时,却在下一秒反悔了,将注意力
转移到虾子上,随手抓了一只。
‘剥虾可以剥得这么开心的,全天下只有妳们两个吧!’洋葱放了三株自制醃酸菜作汤底
,酸味一下子弥漫整间屋子,刺激了唾液腺,液体很快灌满口腔。
‘欸!妳们抓蝌蚪不找我!’阿城说。
‘什么蝌蚪?’圆球形虾囊与一并拔除的虾肠,形似蝌蚪。
‘妳手上不就是吗?哈哈,妳的蝌蚪没有尾巴!’
‘看来妳找来的人都是综艺挂的。’植旭小声地对洋葱说。
‘我的千里耳知道你们在背后窸窸窣窣!我肩上明明有沉重的偶像包袱,你们没见到吗?
’阿绿一甩浏海认真道。
‘千里眼与顺风耳怎么变成同一个人了?’洋葱疑惑。
阿绿俨然是新品种的谜样女子,所散发的娱乐特质像一团迷雾,躲在欢笑声中,掩盖了一
名女子应有的傲气及娇弱的魅力,反而有如母亲般照料孩子的神韵,四不像的综合体,令我
目不转睛,情不自禁地往她身边靠近。
阿绿,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一场聚会,在大家不受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不计形象搞笑,酒肉欢愉中,几支翠绿酒瓶一
一见底,催化了男女情愫在脑中的化学反应,喝醉的洋葱口中呢喃著学长学长,依她年纪喊
著老情人的名字还嫌早了,坚持守护她的阿绿,瘦弱扛不住瘫软的人体重量。
‘他甚至不在岛上。’植旭以老者幽然深远的口吻说。紧接着微蹲侧身架起洋葱另一半边
,失去支点的阿绿收起幽默,撇开脸,改将桌上垃圾瓶罐丢入垃圾袋。
语言断层像冬季垄罩,空气凝结成霜,此时此地,任何荒腔走板的玩笑话,会像掉入冰冷
大峡谷中的铝罐,铿锵有声,却无人敢伸手去捡。
‘阿城,要不要去帮他们一把 ?’阿城应诺,便离开了房间。
只剩我和阿绿,已经收到没有东西可收了。
‘他们应该不会回来了吧?’我自言自语,不确定阿绿会不会回复。
‘嗯。’她简单回答一个字。
‘收拾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吧 妳住哪里?’
‘现在已经没公共汽车,只能用走的,妳说妳住在沙美嘛,我们住得蛮近的,我住后水头。’
她见我一脸痴呆又说:‘就在沙美隔壁。’
如果我一个人,身在黑暗又无人的环岛道路上,即便腿力再匮乏,我也会一路用冲的回去
,像是若有似无的魂魄在后面追我一样,死命地奔跑。
但与阿绿为伴,我压根不记得人有三魂七魄,唯有专注地听她说她也看不下去的洋葱旧爱
:
阿绿新来乍到,便听说女人们为了学长争风吃醋,令她感到非常好奇,席卷女人圈的学长
到底生的什么模样?有一次在街上偶遇,一副令男人自愧、女人失魂的完美雕像,仿佛从五
光十色的欧美杂志里现身的混血儿。
他的确是混血儿,金褐色短发一九零长腿身材,令人着迷的魅惑眼神,无可挑剔的皓齿笑
容,强劲的海风,吹过他的魅力范围,转降为徐徐和风。走在人神共愤的学长身边的女孩是
洋葱,他唯一认可的女朋友。
当然,故事绝不可能是公主王子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否则洋葱会变得如此失魂落魄吗?
台面上,洋葱与学长是一对人人称羡的俊男美女;私底下,洋葱不在身边时,学长像狮子
王统领母狮群,来者不拒,令人震惊的是学长毫不避讳自己的行径,坦然的有如交代昨日三
餐的菜色,更令人疑惑的是洋葱还替学长解释,引用她本人的说词:
‘至少他很诚实,而不是当着我的面,欺骗我,说谎我就不能接受了。’
到底洋葱的底线后面,是否还有另一条底线,天晓得洋葱内心有多扭曲?两人又不是育有
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孩,需要父母同在,一方只好隐忍偷腥的事实,架构虚假的模范婚姻。
‘爱到忘记自己,我都看不下去了!’阿绿站在鸡蛋花树下,咬牙切齿道出总结。
每个女孩本应该是来疼惜的,怎么会有人如此糟蹋美丽的女孩呢?如果是我,绝对不可能
辜负与女孩的感情。但,不曾拥有这般感情的我,有什么资格说这种漂亮的话呢?
‘洋葱好傻。’怕吓著阿绿,最后只挤出这几个字,昂首期盼,她再说更多的故事给我听
,任何故事都好,隔壁邻居的八卦也没关系,只要她对我说话,都好。
“妳知道吗?火锅那晚我觉得非常奇怪,照理说阿城应该会回头找我,毕竟我和他是一块
去的嘛!
虽然阿城没回来,是我期待中的美事,但事后我问他,他却支吾其词,再也没提起那一晚
洋葱、植旭与他自己三人的情况,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甚至 在躲我?我担心阿城发
生了什么事?或是他发现了什么事?
诡谲的氛围,貌似偷窥者直盯着我的后脑勺,感觉令人窒息,让我不得不编一个充满破绽
的理由,离开温馨的阿城一家。”
我有点担心地看着妳,因为这故事隐含着我对过去的感情,怕浓郁的醋坛子,又被我一下
子打翻了,不知该如何收拾才好?我望着妳,却猜不透表情下的涵义为何?我很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