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七点就抵达中华制糖。
将包包往椅上一丢,几乎没浪费一分一秒,便直抵杨宜桦的办公室。
“课长?”她轻敲了门。
“请进。”杨宜桦一贯冷静的嗓音自门后响起。
“课长早。”她进了门。
“昕璇,妳来得正好,公文下来了,有分会给妳。”
杨宜桦微笑地递给她一个红色公文夹。
她接了过来,大略看了一下公文内容。
看来,解聘林启艾的公文下来了。
她有些讶异,没料到杨宜桦的动作会如此快,竟然在半天之内就将公文送出。
她忍不住在内心冷笑,杨宜桦,你可真迫不及待要升官哪。
“妳带回去过目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盖章送出,”杨宜桦停顿一下,
“这公文是特急件,三天内要签完,所以妳可能动作要快点。”
“我明白,课长。”她温柔地笑起,“只是,我这儿也有一份文件要请您过目。”
语毕,她递上了诊断证明,以及她帮林启艾写好的一个月病假单。
“这是……?”杨宜桦有些愣住。
“课长,昨天下午启艾在成大做实验时,疑似因为实验室通风不良,
而引发了‘贫血性缺氧’,经过医师的评估,建议她在家休养一个月观察。”
“喔?”杨宜桦挑了眉,却将诊断证明与假单摆到一旁,
“我明白了。但无论如何,这份公文还是要签呈上去。”
“课长,我明白。”她微笑,
“但启艾是从昨日下午就开始请病假了,今早只是补递假单。
如此一来,这份公文是否还有跑签的必要?”
“昕璇,这份公文是否有继续签呈的必要,可不是妳我说了算。”
哪知杨宜桦脸色一沉,
“我看,不如妳现下就签了这份公文吧?我相信副座跟所长会有所定夺。”
“课长,公文我会带回去签,因为印章在我的办公室。”她没有料到杨宜桦会如此强硬。
“昕璇,妳不是第一天在中华制糖了,应该明白签名也等同盖章的效力吧?”
杨宜桦轻笑着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现在就签吧。还是,妳有什么理由不签?”
“……。”她说不出话。
只要杨宜桦像现在这样站在她面前,她就会感到一股强大的恐惧与压力压上她的心头;
她也完全没料到杨宜桦在看到诊断证明与假单后,却依然不为所动。
她一时不知该不该反抗。
如果她反抗了,是不是所有一切不动声色的努力就全毁了?
但她若不反抗,是不是就无法保住林启艾了?
杨宜桦冷然看着默不作声的她一阵子,一颗头冷不防地凑到她耳边,
“妳好像自从跟赖博有往来后,就变得不听我的话了,是吗?”
“课长……这没有的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那为什么不签?”杨宜桦忽然捉住她的双手。
她被杨宜桦的忽然碰触给吓出一身冷汗、本能反应地想缩回手。
“为什么妳会想缩回手?嗯?为什么妳不听我的话签名?
妳是不是瞒着我跟赖卓群有什么私下往来?说啊?为什么不说话?嗯?”
杨宜桦的声音失控又咄咄逼人地落在她的耳膜,每一句都让她感到无以复加的恐惧……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时——办公室的电话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
那声响犹如将两人之间即将失控的场面给震醒。
杨宜桦离开她耳边,重新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她这才见到他的表情扭曲。
杨宜桦右手轻抚头顶,深呼吸了一下,正常的面部表情这才又重新回到脸上,
接着他优雅地走回办公桌,接起电话。
“喂?”正常的嗓音完美地响起。
她却无法马上从方才的恐惧中抽离,她明明可以趁这个空档赶快离开这里的——
但双腿却兀自颤抖著,她无法移动、只能呆立在原处。
“所长,您早。”杨宜桦瞄了她一眼,“是是是……什么?”
下一秒他愣住,“您说,赖卓群行文说要终止计画?并且把专利权也收回去?!”
随即“砰”的一声,他怒不可遏地拍了桌子。
杨宜桦忽然暴怒的情绪让她的全身血管倏地收缩——
她几乎可以感觉全身上下的毛发立了起来;
但同时,原本因杨宜桦而生的恐惧,也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给震碎了——
赖卓群已经开始行动了。她如何还能恐惧?如何还能裹足不前?
“好,我明白了。”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失控,杨宜桦马上恢复了冷静,
“是,我会处理…是,是…好的。”
简短结束对话后,杨宜桦挂上电话,脸色死沉地沉默两秒,接着抬起头,
双眼锐利地盯着她,“赖卓群要终止计画。”
“什么?”她也镇定下来,假装她“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昕璇,这个计画的主持人,现在开始,由我来担任。”
杨宜桦锐利的眼神并未自她身上移开。
“是。”
她毫不意外杨宜桦会代位为主持人——
毕竟这个计画已经确定可以发表“全球独步的专利”。
虽然杨宜桦现在暂时不需要靠这个专利升官,但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康,
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它飞了?
如今不管林启艾有没有请长假,他都势必会抢走“计画主持人”这个位置。
“所以,昕璇,我们接下来都有事情要忙,妳就将公文签了吧?”
杨宜桦依然惦记着那份“现在”就可以让他升官的公文。
“嗯。”她不再拒绝。
她也明白,现下这种状况她非签不可——而她也没有理由不签。
毕竟当初的临时会议上,“将林启艾解聘”本来就是包含她在场所有人都同意的决议。
她掏出挂在实验衣胸口的笔,俐落地在公文上签名;
接着,她拿着公文走到杨宜桦的身旁,暧昧地弯身拉近与杨宜桦之间的距离,
他们之间的气氛立马就变得暧昧。
“课长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璇。”杨宜桦轻轻地呢喃著,身子不一会儿已经靠近她的。
她立马感到杨宜桦那让人作呕的亲近,但她压抑着想闪躲的本能反应,
轻巧地拿取被杨宜桦随意搁在一旁的诊断证明及病假单,
“不过,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也要一并带走。”
“这个我会往上呈。”哪知杨宜桦眼明手快地捉住她的手臂,
“还有,公文就放在我这儿,”他将她手上的红色公文夹拿下,斯文一笑,
“一样,我自会往上呈。”
她眼看诊断证明及假单就这样被扣留住,纵使心中懊恼万分,却也只能保持微笑,
“好的,那就麻烦课长了。”
回到办公室后,她气恼自己实在、实在、实在不该将诊断证明与病假单交给杨宜桦!
虽然在中华制糖,“越级呈报”是超级大禁忌,
但她再怎样都不该笨到、心急到直接将这两份文件就这样呈给杨宜桦……!
现在,解聘林启艾的公文已经开始跑签了,她该如何阻止这份公文?
该如何保住林启艾?
该如何阻挡杨宜桦打的如意算盘?
一思及此,她不得不用力地打了自己的头,自己怎么那么笨啊!
好好的一盘棋,竟然被自己搞砸了!
正苦恼著,手机传来两声声响。
“等等八点半要去妳们那儿开会。”手机上映着赖卓群传来的讯息。
“噢?是为了计画中止的事?那么早?”
她讶异会议的时间会如此急迫,现在也才八点而已;
看来,杨宜桦真的急着想保住这个计画的专利权。
“嗯。看来消息在妳们那儿传开了,是吧?”
“是早上我去跟杨宜桦请病假时,恰巧听见他与所长的对话。”
“嗯?所以启艾的病假请好了?”
她深吸了口气,接着像做错事的小孩般,“……诊断证明跟病假单被杨宜桦扣住了。”
“这?”她似乎可以看见赖卓群错愕的脸庞。
“而且,我被杨宜桦逼着,把解聘林启艾的公文急件也签了。”
她越打字脸越红,觉得自己简直笨拙地一无是处,
“抱歉。”最后,她好像除了这句话,也没别的话可以说出口了。
“不要懊恼。发生问题,要赶快想办法去补救。”赖卓群顿顿,
“照妳这样说,公文也才刚开始跑签而已,再快也不可能八点半签完。
这样吧,我等等绕去医院一趟,再跟小蔡拿一份诊断书,
妳那边也再重新开一份假单……我们再从别的方向下手请到这个假,如何?”
“赖博,要不是你,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看见赖卓群的机智,她只有满满的自责。
“不要自责。事情还没到结局,不要太快下结论。”赖卓群阻止她的自责,
“好了,事不宜迟,我该赶去医院了,等等会议妳会出席吗?毕竟妳是协同主持人。”
“我不会。”
她现在一心只想着要挡下那纸公文,中止计画的会议,
她相信赖卓群没有她,也会处理得相当好。
她到底何时,才可以像赖卓群一样让人可以放心依靠?
“好,了解。那就祝好运。”赖卓群俐落地结束了对话。
她放下手机,思路渐渐清晰、也终于冷静下来。
不出几秒,她的脑海直觉式地浮出简呈的面孔。
没错。
公文无论如何都会先送签给身为副所长的简呈,最后才会呈到陈廷禧手上。
所以,要阻止公文的签呈,既然杨宜桦这边行不通,势必要从简呈这儿下手……
但她马上想起简呈的阴沉。
她到现在依然不晓得简呈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对于无法掌控对方的思想就贸然请求帮忙,
这样的险她上次已经冒了一次,这次还要再冒第二次吗?
况且,上次简呈已经帮了自己一次,这次还会这样无条件地帮她吗?
但,无论如何,简呈无疑是挡下公文的最后一个关键人物了。
既然如此,她便不应该再犹疑。
打定主意后,她便起身前往简呈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