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璇的办公室与黄计办公室的距离,
以时速三十公里的速度换算,大约车程是四至五分钟不等;
这个距离的意思是,除非两周一次的课内总报告及其他更高级的会议外,
周昕璇基本上是不会见到林启艾的。
但很奇怪地,她却常常听见关于林启艾的事情,
频率高到她差点以为她跟林启艾是在同个团队。
而传入她耳里所谓林启艾的事情,
常常都是做错事情、搞砸实验、打出烂报告之类的负面评价。
她感到匪夷所思。
林启艾听说三年内就取得台大硕博士,
并且在考试时是以极高分且优于第二名十几分的优秀表现考取,
可见得脑袋瓜是有一定的水平在,怎么会工作表现如此不佳?
反观在她团队的许依如,虽然许依如对于细胞试验方面是一窍不通、
报告内容也差强人意,但她至少维持着不出大纰漏的水平。
在两位新进人员一大坏、一持平的表现比较下,
许依如明显地获得杨宜桦相当高的评价;
而对于林启艾,杨宜桦的态度始终冷漠且忽视,
周昕璇本来与林启艾之间,除了报到那天于火车上的偶遇外,
就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牵绊。
本来对于传入她耳中关于林启艾表现不佳的种种,
她也只当作茶余饭后的话题听着,偶尔感到匪夷所思,并不那么放在心上。
但不知怎的,在两位新进人员报到后一个月,在一场所内会议上,
在杨宜桦仍称呼林启艾为“依如”时,她开始替林启艾大感不妙。
“黄博,启艾的工作状况还好吗?”在一次饭局中,她忍不住私下问起黄计。
“周博,妳问认真的?妳都没听说?”
黄计一张口,满嘴的饭味不客气地朝她脸上喷来。
黄计,中华制糖的人习惯称呼他为黄博,已是年近半百的中年大叔,
有着一头稀疏油垢的头发,身材短胖,
一双浓眉大眼透露着他巴著杨宜桦不放的汲汲营营,
对于年仅卅六岁却已跟他居于同等高级研究员地位、
且同样深得杨宜桦疼爱的周昕璇,一向就不是很有善意。
“没听说呀?”周昕璇忍住皱眉的冲动,装傻地问著,
一边巧妙地拉开与黄计之间的距离。
这是周昕璇的社交之道。
明明她听那些关于林启艾的负面评价听到差不多都会背了,
她依旧会假装自己并没有听说过那些事情;
一方面让对方有话题可以发挥,最重要的是,
她偶尔可以听见比原本道听涂说而来更多的事情。
“妳怎么可能没听说?天啊,我真的不晓得她当初到底怎么考进来的?
她的报告做超烂、实验乱做一通,我每天帮她收烂摊子就饱了啊!”
黄计劈哩啪啦开始抱怨,
“唉,我们这种资深的就是比较辛苦,就要负责训练这种黄毛小丫头;
哪像妳们那么幸福,可以直接用像许依如这种已经出过社会的,
妳应该觉得带她很轻松愉快吧?”
“是呀,承黄博的福,我轻松很多,辛苦了。”周昕璇笑言。
对于应付这样的对话,她早已驾轻就熟。
但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许依如并没有像黄计说的那么好用;
她依然会犯错、依然报告会做得不如她意,
只是她选择将这些错误扛着,想办法去将这些错误给弥补起来;
而不是像黄计,当林启艾一有错误发生,便急着像传话筒般到处传播,
最后传入大家耳里。
“唉,这个林启艾,再这样下去,我看她会成为中华制糖百年来,
第一个试用期被淘汰的新人喔!”黄计说著。周昕璇却感觉他语带一丝喜悦。
跟黄计一席话,周昕璇已经感到林启艾的岌岌可危,但她却发现她什么事情都没办法做。
林启艾对她始终保持冷冽的距离,再加上她并不是林启艾的直属上司,
还有她们其实并不熟识,这一切都让她对于林启艾越来越险恶的处境束手无策。
而更烦人的是,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对一个这么不熟的新进人员感到束手无策。
***
周昕璇坐在杨宜桦的办公室里,等著化验课里,其他三位高级研究员——
黄博、郑博、杨博从他们各自的办公室赶来。
周昕璇的办公室就在杨宜桦的办公室旁边,
也因此有时候她总自觉很像杨宜桦的助理——
打电话通知开会、倒茶水给客人、帮杨宜桦送公文、担任杨宜桦的职务代理人等等,
但这其实也代表她在杨宜桦心中的地位,她很明白她这个位置,
除了高傲的郑博外,其他二博是求之不得的;
因此,她并不排斥做这些事情。
只要她做的事情是有人羡慕眼红的,她便不以为苦——很幼稚吧?
不过今天这样的场合,气氛非常不寻常。
今天一大早,杨宜桦就一脸阴沉地请她打电话通知其他三位高级研究员,
到他的办公室开一个“紧急会议”。
临时开这样一个紧急会议,她猜想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了;
她记得她进中华制糖近十年来,只有两次开过这样的会议。
一次是发生在她刚进中华制糖时,赖卓群的研究计画遭到厂商按铃提起刑事诉讼;
另一次是两年前,前所长王镇忽然请辞所造成化验课内不小的震荡。
那么,今天又是为什么要开紧急会议呢?
只见杨宜桦死沉着一张脸、并且少见地沉默坐在她对面,
认真地看着他手上一张单薄的纸张。她一股不安的感觉由心底而生。
没多久,另外三位高级研究员都到齐了。
本来三个老男人还在门外稀松平常地聊天,一进门,
或许感觉到课长办公室内肃杀的气氛,三人马上识相地住嘴,很快地入座就定好位。
“好,大家都到齐了。”杨宜桦脸色难看,“各位不晓得听说了没?”
除了黄计马上心领神会点头,周昕璇与其他二博面面相觑。
“喔?黄博,你听说些什么?”杨宜桦点名黄计。
“是林启艾旷职一个月的事?”
林启艾…?旷职…?一个月…?!周昕璇忍不住瞪大眼。
“对,就是这件事。我真的觉得太夸张了,怎么去受训一个月会没有请假?”
杨宜桦脸色死沉,接着严厉的眼神落到黄计身上,
“黄博,你不是她的指导员吗?怎么会连这种事情也会遗漏?
这是中华制糖创立百年以来,第一个新进人员在到职两个月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杨宜桦的语气充满怒气。
“冤枉啊大人~”黄计哀号一声,
“我怎么会没跟她说?我在新人训练营公文送达的那天就提醒她了,
在训练营开跑前一天我又再提醒她,谁知道她到最后还是没有递出假单,
我也很忙…就一时疏忽了,唉…这也是我的错,真的非常抱歉。”
黄计面露懊恼,伸手抓住他所剩不多的头发。
周昕璇就这样看着黄计在杨宜桦面前演了一出小短戏。
她明白黄计明明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很高兴看到林启艾出了如此大的纰漏,
但身为启艾指导员的黄计并不能说毫无责任,所以他先下手为强道歉认错——
他明白杨宜桦很吃这套。
“这也不能怪你。”果不其然,黄计轻松地逃过一劫。
“是这个林启艾太夸张了,也太我行我素了点,把这里当作什么了?”
杨宜桦把怒气的焦点放到人没在现场的林启艾。
林启艾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呀?是不想待了是吗?周昕璇在心里为林启艾捏了冷汗。
这个错误,其实在中华制糖并不是什么大错。
其实偶尔也会有同事发生请假却忘记递假单的情事,通常在销假隔天再补递假单,
人事课几乎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重点在于林启艾是新进人员,再加上她旷职的天数长达一个月,
而且还是中华制糖百年以来第一位新进人员如此…。
“她明明脑袋就很不错,到底为什么表现会这么烂?”杨宜桦毫不客气。
“脑袋会不错吗?我怎么没有感觉?”黄计莞尔。
周昕璇在心中忍不住翻了白眼。
黄计分明想整死林启艾…在此刻正盛怒的杨宜桦面前,
黄计却还在无所不用其极地在旁拚命搧风点火。
“喔?她过去这两个月来表现得如何?”杨宜桦被黄计激起好奇。
“表现非常烂。”黄计不客气答道,
“我交派给她的实验没有一次完成,整天吊儿郎当,报告也几乎生不出来,
就算生出来了也一堆谬误,不然就是实验数据东缺一块西缺一块;
还染了个亮橘发,也真的观感不佳!”
周昕璇听到黄计连林启艾的亮橘发色也可以拿出来说嘴,一时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