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宜桦闻言却脸色一沉，不再答话。
“好了，我想赖博一定很忙，我们就赶快开始吧！”
陈廷禧的时机抓得准，在场面变得尴尬之前，结束了这些客套的寒暄。
“当然好，麻烦所长了。”赖卓群点点头。
“好的。赖博、简副所长、杨宜桦课长、及其他先进各位好，
今天是中华制糖与成功大学‘味觉细胞分离合作案’的签约会议，
主要是让双方对条约内容有共识，尽早让合作案早点开跑。”
陈廷禧温文儒雅地做了一个开场白。
林启艾正要聚精会神翻开眼前的合约书时，身旁的赖卓群忽然挺了身。
“咳，对不起，容我打岔一下。
刚刚陈所长漏掉了我们这个计画的主持人——林启艾研究员。”赖卓群道。
林启艾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赖卓群会替自己出声。
但更羞愧的，是她根本没有仔细听所长在说些什么。
她忍不住握紧拳头，怎么感觉不管是赖卓群还是周昕璇，都比自己要在意自身的权益？
她到底在搞什么？
“噢，这是当然的，还有林研究员。”陈廷禧斯文地笑笑，林启艾赶紧对他点点头。
“这个会议其实就是一个形式而已，所以也就不劳烦赖博做简报了——
我想赖博大概也没有准备吧？”陈廷禧开玩笑道。
“我的确没有准备。”赖卓群嘻皮笑脸，双手空空摆在空中。
“哈哈！”陈廷禧笑了两声，
“那就请赖博及在场各位看一下合约内容，有任何问题都欢迎提出，
没问题的话，就请赖博跟林研究员在合约上签名盖章，这个会议就圆满结束了。”
语毕，大家便开始翻阅合约内容，本来略嫌尴尬的气氛，
此时变得极为寂静，只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偶尔穿插在这个空间中。
林启艾也赶紧翻看——但很快地，她便发现她看不懂合约。
明明都是中文字，怎么这些字聚集起来却像法律条文般的天书？
她一时慌了。这可怎么办？
“如何？赖博跟林研究员，或是在场各位先进，有任何意见吗？”
大约过了五分钟，陈廷禧开口询问。
林启艾头脑一片空白，正不知该如何回应陈廷禧时。
“我没有意见。”赖卓群温和地答道，“除了第二十三条。”
“喔？第二十三条，‘本试验计画成果及专利权均归中华制糖所有，
赖卓群博士及其团队相关人员亦可列入第三发明人之后…’”
陈廷禧大略唸了条约内容，“赖博，你对第二十三条的意见在？专利权的所有吗？”
“不是。”赖卓群微笑道，“我想要贵公司写明第一、第二发明人等等的名字。”
“这…”陈廷禧似乎没料到赖卓群会要求这种枝微末节，愣了一下，
随后望向杨宜桦与周昕璇那头。
“这个要求，”杨宜桦马上微笑回应，
“我想先了解赖博的想法，我们再讨论，或许会比较好。”
“当然。”赖卓群翩翩地站起身。
“这个计画，各位都知道，是贵公司出人力、我出脑力与研究经验，
任谁都了解这个计画的投入程度是谁比较多；
但这个计画是昕璇牵线，我‘奇摩子’好，
所以专利权归中华制糖，我是可以接受的。”
赖卓群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含林启艾，全落到了周昕璇身上。
林启艾看见周昕璇嘴角抽动，似笑非笑，整张脸像昨天她拒绝当主持人时，
那样爆气般地血色全无。她忽然有一种觉得周昕璇好可爱的奇特感觉。
“杨课长问我的想法。我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啊，
我只是想要条约内容‘明确清楚’而不是‘模棱两可’，
而且在座都是我的前同事，各位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
我可不希望到时这份专利上，有出现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被列入发明人，
或是跟我一起研究的人，却无端没列入发明人。” 赖卓群耸耸肩，
“这只是一种‘奇摩子’的问题罢了。”
赖卓群相当直白的话语，让会议室顿时陷入极端的尴尬。
林启艾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除了无法想像外表温文的赖卓群说起话来却如此尖锐外，
不晓得她有没有理解错误，赖卓群是在维护她专利发明人的地位吗？
“喔？所以赖博的意思是，我们中华制糖会把专利发明人乱写囉？”
黄计率先打破那浓厚的尴尬气味，粗鲁地问道。
“黄博怎么这么说呢？”赖卓群莞尔，
“我只是认为，把条约内容写清楚，大家心里都会有个底，做起事来也比较踏实。”
“请赖博不用担心。关于这点，我们是考量到计画进行过程中，
人员或许会有所调动，所以才没写上发明人的姓名。”杨宜桦冷静道。
“喔？为什么人员有调动，就不能列入发明人了？
实验成果的发明，会因为人事时地物的变更，实验操作人就不能列为发明人？
这是什么道理？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赖卓群不客气地嗤笑道。
“赖博…你…！”杨宜桦明显地被激怒了。
“林研究员，妳身为计画主持人，妳的意见如何呢？”
陈廷禧忽然点名林启艾，让那一触即发的场面嘎然而止。
不只全场，连林启艾自己都被陈廷禧的点名给愣住——她该怎么说？
她无疑是卡在中间，要在这个场合，说出是自己公司的人对，还是外人赖卓群对？
她若支持公司方，恐怕就会失去专利发明人的地位；
但她若支持赖卓群，她又如何在中华制糖继续混下去……？
但话说回来，她不是本来就抱着奋力一搏的态度来拼最后这四个月的吗？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担心如何在中华制糖继续混下去；
恐怕中华制糖的“为数不知多少人”也不想她继续混下去了呢。
一思及此，她的思绪渐清。
但要在会议上公开表示支持外人，她还是不免整个人都在颤抖。
“呵…”黄计忽然笑出音量。但下一秒，他立马咳了几声假装没事。
林启艾看着黄计。
他在看她的笑话吗？还是他认为她没胆量发言？她忍不住皱眉。
黄计只是那“为数不知多少人”中的其中一人，
在座的还有几个人，也是那群“为数不知多少人”的一群呢？
“林研究员…？”陈廷禧催促著林启艾。
“所长，我认为赖博说得很有道理。”
在林启艾还在内心剧场翻腾时，周昕璇忽然站了起来。
没有人料到周昕璇会忽然站起来维护外人，
原本一票人等你来我往的唇舌热度霎时降至冰点，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射到周昕璇身上，
那万分的寂静尴尬氛围一时之间无法散去。
“谢谢周博。”赖卓群率先打破那尴尬的沉默，笑着回应道。
周昕璇尴尬地微笑点点头，赶忙趁这个机会坐了下来。
“但，我认为这个计画的‘主持人’依然有发言、表示意见的权力。”
赖卓群温和地笑道，转过头，以极其温柔的目光，看着身旁的林启艾，
“林研究员，身为计画主持人，请问妳的意见如何？”
林启艾感到全场的目光这回落在自己身上。
她赶紧坐直身子——方才周昕璇的表现，她是看在眼底的。
明明即将被解雇的是自己，周昕璇那家伙，为什么要为自己挺身而出？
不对，或许周昕璇只是想支持她的男朋友——赖卓群罢了。
想到他俩的情侣关系，林启艾的情绪虽然依然难免低落；
但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周昕璇这样明摆着支持外人，不要紧吗？
不过，也是因为周昕璇率先表明立场，反倒给原本无所适从的她打了一剂强心针。
走到这一步，她再不为自己争取，她干脆枪毙掉自己算了。
林启艾深吸了一口气。
“报告所长，我也认为赖教授说得极有道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
陈廷禧似乎没料到身为菜鸟的林启艾，竟然敢给出这样的答案，
“林研究员，请问妳的意思是？”
“报告所长，我认为赖教授说得很有道里。”
林启艾再复述一次，这回她好像捉住了自己的节奏，
声音终于不再颤抖、心底的勇气渐渐复苏，
“请将‘我的名字’列在发明人里，谢谢所长。”她坚定答道。
当林启艾坐下时，她可以感觉到那会议室里，还回响着她的勇气与坚定。
请将‘我的名字’列在发明人里。
请将‘我的名字’列在发明人里。
“既然计画主持人也认同这个提议了，陈所长，就这样定案了吧？”
赖卓群满意地笑着，轻松地两手一摊。
大势底定。
陈廷禧沉默了两秒，望向杨宜桦那头。
杨宜桦的脸很臭，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好，”陈廷禧于是直道，
“赖博，那这专利的发明人，就照您说的，列入林研究员、周博、杨课长及您本人，
这样可以吗？”
“可以，再麻烦贵公司费心了。”
“采购林主办，这条约内容就请法务室修正后，再交给妳去处理。”陈廷禧下著指令。
“是。”采购课主办赶忙唯唯诺诺答道。
陈廷禧不再囉唆，也不再与赖卓群客套，没两句话就俐落地结束这场会议。
众人开始纷纷离席。
“启艾，恭喜妳。”赖卓群小声地对林启艾说著。
“赖教授…真的、真的谢谢你。”
虽然觉得赖卓群应该是为了周昕璇才如此拚命护着她，
虽然赖卓群一直离自己远远的，但在那当下，她还是情绪沸腾地几乎要痛哭流涕。
“不客气。”赖卓群笑笑地接受了她微不足道的谢意后，便离开会议室了。
见着赖卓群离开会议室，林启艾依然定定地站在原地。
成功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尤其当她看见杨宜桦面色阴沉地离开会议室时，
她油然而生一股畅快。
但紧接着她便见到今早她还抗拒见面的周昕璇——而周昕璇也正看着自己。
她一急，本来想别过头，却见到周昕璇对自己微微地笑了起来。
刹那间，林启艾被那笑容给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