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多，天已经亮了。天气不好，窗户只透著稀疏的光。我和猫各自卷在沙发上，在睡眠
与清醒的岸边徘徊。那种亲密感如此深长，连结著过去未来、快乐与痛苦。我们睁着迷濛
的眼互望，像是经历了一场太空迷航，降落时彼此还在，翻过身，头顶着头，还在原地等
著对方抚摸。亲爱的猫咪啊，曾经以为是我把妳从危险的马路边捡回来。六年多来，那么
多的死亡从我胸口踏过，无法排出的哀伤淤积在心中，真相才逐渐向我显露，是妳从举世
混浊中感应了终要被爱流放的那个。唯有妳看穿幸福之中，贪婪且孤独的我。
亲爱的猫咪，妳还记得那几年流浪的日子吗？人们大多以为猫的记忆很短，对妳来说，曾
经经历过的会失去吗？而一个人要拥有多少过去，才能形成一种称之为回忆的记忆？如果
不能选择性的回忆，那些持续堆叠的过去又如何产生意义？亲爱的猫咪，我所知的妳的过
去，别人口中传奇性的神秘，于我来说，就只是颠沛流离。屋顶上除了蓝色天空还有烈日
和暴雨，转角的骑楼除了装满粮食的猫碗还有躁郁的车辆。亲爱的猫咪，妳选择了我和我
的生活，意味着放弃了过去。记忆没有选择妳，我选择了记忆。亲爱的猫咪，记忆选择了
我。
过早醒来的清晨，妳突然压低身躯，像是干呕，费尽气力地呼吸。那几分钟，我极其恐慌
，只能趴在地上，很轻很轻地鼓励妳、安抚妳。我好害怕就这样失去了妳。我不可抑制地
想起在医院陪伴阿公的夜晚，外籍看护睡在陪伴床上，没地方睡，我整夜就窝在护理站外
的椅子上。那个天刚亮的清晨，有个女人在走廊失声痛哭，同时，有人奔走于病房，护士
、医生、保全……他们穿着各种制服从我面前快速通过。有一瞬间，我心跳停止，全身发
冷，害怕那个断了气的人就是阿公。亲爱的猫咪，我好害怕就在几分钟之后失去了妳。还
好妳只是气喘发作。然而，那样的几分钟，像是医院的另一张病床上，春天清冷的马路上是
不是也有猫咪离开世界了呢？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
亲爱的猫咪，我又想起H了。如果妳在那几分钟之后死去，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H，那些
经验只属于我们。所有自然的死亡，都不该被解释。亲爱的猫咪，几个月过去了，妳还记
得H吗？妳永远是她最深爱的宝贝，当她完全切断与我们的联系，那条看不见的线与生死
之界无异。亲爱的猫咪，妳还记得每天要等两个人下班，每个晚上挤在两个人之间，被两
个人宠爱着的温度吗？亲爱的猫咪，我好想跟妳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又怕妳想起，想起曾经有那么甜蜜的一段日子，回忆被我们锁在门外。
亲爱的猫咪，一起好好活下去吧。即使有一天，我得一个人面对妳的死亡。
当妳把所有的记忆都交给我的那天，我会把妳放到门边，把世界还给妳去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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