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同龄的常蘅，肤色还是近乎病弱的白，但现在她不一样了，在职场升上小
主管后，声气早已没有学生时候那么娇柔，学会了她曾嗤之以鼻的礼貌性浅笑，
那抹笑容让她的孤傲藏得里面了一些。
蒲绯回想起她曾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最最为之心动的那一次。
高二时她们翘了午睡去图书馆找书，借口大约是利用了编辑社巧立名目，常去图
书馆，主任都认识了，由她们在高高书柜间的狭长走道自己组了一个长桌在两端
对坐，一人摊开一本书，她们是千真万确地读进心里，常蘅看着书上某个段落，
仿佛要跟谁恩断义绝地说：“我绝对不会喜欢追我的人。”
是哦？
妳是不喜欢追妳的人，还是不满意他们追的人？
迂回地想了一大圈，蒲绯抬头损她：“妳干嘛这么讨厌自己。”
常蘅嘴角扯出笑意，“我是啊，天底下只有我可以喜欢我自己。”
“好难，如果事情都这么好控制，吃东西就不会发胖了。”
“喂，瘦子，”常蘅好笑地瞪她，“失意人前，莫说得意事。”
“妳在读什么书？”
“别每次都想从书里看我，我又不是到什么田就吃什么作物的人。”
妳怎么知道妳不是？
“妳真奇怪，那妳追不追人家？”
常蘅的大脑独自运作著，每当她微偏著头陷入长考，蒲绯总会摆下手边的事耐心
等着她。
即便有次常蘅告诉她“其实我脑中一片空白”也还是无比乐意，她觉得常蘅盯着
她思索的时候，总像认定她是唯一能倾情相许的对象。就是从一次次的凝视中，
坚定她攀高的信念，错以为她们谈得成恋爱。
“要是让我追的话，除非那个人百分之百会被我追到，不然我一定不要。”
“有这样的人吗？”
“……有吧？”常蘅在桌子的那一边看她，目光灼灼。
“就这么有把握？”蒲绯笑了一笑，觉得此刻常蘅的自信很有可看性。
“有吧，只要那个人够喜欢我。”
常蘅忽然顽皮而蕴含情意地朝她甜笑：“有没有？妳觉得？”
蒲绯的心跳因她蓄意逗惹而快得过分。
骗人的吧，妳不是真的希望我回答，只是逞意气想斗赢嘴而已。
全身的细胞都藏着一个陷阱，常蘅。
她们意外闲适地在附近的公园漫步，蒲绯始终难以厘清此刻的感受究竟是开心多
一点还是哀矜多一点。
可以确信的是，她有某种预感，就在今天，她们可能都会给彼此一个结局。常蘅
直到又走了十多步才转头看到身边的人满脸大不了一死的豁达。
她停了下来，定定地看着蒲绯，轻声地说：“妳总是能知道我要说什么。”
蒲绯步履规律地往前走，平和地笑着说：“我其实不知道。妳刚才给的那封信，
不是我写的。”
常蘅讶异极了，又启步跟上她。
“除了妳不会再有谁知道密码……妳告诉了榭嘉？”
“不是。”蒲绯把她的惊问搁了一搁，忽然很想跟她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嘿，妳知道最糟糕的纸笔墨组合是什么？”
“是什么？”
“我在医院拿针筒扎自己一针在病历纸上面写了一些字，纸质的涂布不友善，笔
尖太细没有打磨，血不化学不防水，我的字都变难看了……”
“我正在推卸给它们，对不对？真糟糕，其实都是人的问题呀，是我自己要搞成
这样的。”
常蘅静静听她自己下结论，她突然想起有次蒲绯熬夜唸书，眼睛又红又酸，就流
了眼泪，她边流着泪边研究眼泪到底是怎么从眼睛里面滴出来的，头的角度不一
样，眼泪离开眼球的位置也不一样，果然是表面张力的题目。
蒲绯就是这样一个根深蒂固的自然组。
这样适合当一个冷静告知患者病情的医师。
“可是啊，我一定不是全台湾第一个这样玩的医师。”蒲绯昂首伸眉，笃定地轻
笑：“一定还有更早期的前辈懂得这样找乐趣。”
台湾的钢笔产业，几乎是从日治时期就开始的，例如日本三大厂牌之一的Sailor
就是在1911年靠着发展日本军舰创厂，甚至台湾本身很可能就是日本厂的生产基
地。
1945年二次世界大战轴心国战败，日本、德国、意大利因战争失利而产线衰退，
美国第34任总统艾森豪用Parker钢笔签署二战盟约，海军五星上将、太平洋舰队
司令尼米兹也用Parker在日本投降书上签字，战胜国一如美国派克、西华，法国
华特曼，英国登喜路等等强权国家的钢笔不断引进台湾，至今仍是老一辈台湾人
所熟知的品牌名称。
而台湾结束了日治时期，正式进入民国时期。
此后的数十年间，治台政府官员、高级教育单位、医院、报章杂志社，还有许多
富裕的战后移民，在新闻撰写与文件签署，以及日常生活中，都相当倚赖钢笔作
为书写工具，数不尽的高文大册、儿女情长，无不出自钢笔墨水。
这也就是为什么直到这十几年，在台北重庆南路的老书局，始终有许多旧款钢笔
可以隔三差五就重出江湖，当时的台湾可说是亚洲区钢笔贸易量数一数二之多，
不仅发单给欧洲替国内制作钢笔，国内也开始出现自产钢笔。有多少精明的商人
就是靠着进口钢笔，到港口勾结船员走私“舶来品”，吃一代富两代，自此在本
土发迹变成大富豪啊。
一部钢笔史，处处看得见台湾经济发展的轨迹。
“现在写钢笔的人，他们都看不懂手上的老笔在产出的时候，都具有什么划时代
的意义。”
蒲绯感叹地说，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可惜了，也寂寞了那些风光一时的老笔。
她又是这样一个浪漫派，这样着迷于爬梳她所深爱故土的种种过往。
而我，就只是一个不断毁掉妳的普通人而已。
“我曾经说过要开一间钢笔店，妳记得吗？”
“我记得。”
“那妳……”
“不，只是巧合，妳不用往那里想。”
“……我原本也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知道，因为妳是那么讨厌人。”
常蘅说，听人类聊天，会以为自己在这个时空已经活了六千多岁。
所有腻烦话题围绕在有限的时间里，天气的命运的生活的，一点新鲜感也没有，
像黏在摇椅上的老妇人，瞪着旧式黑白电视，重复播放同一个事后跳票的低劣政
治人物的就职宣言，无奈又恨得牙痒。
“妳读那么多历史，妳只爱死去的人……或说，妳只接受死去的、不能再前进的
心。这就是我们不会有结果的原因，quod erat demonstrandum，故得证。”
她们收起笑，望着彼此，都知道该别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这是妳的结论吗？”
“妳说呢。”
“我怀疑我就是在妳第一次帮我乱下结论的时候开始跟妳唱反调的。”常蘅摇摇
头：“那封信，我还以为……妳一口气学会看懂这些，是为了让我原形毕现。”
原形毕现。
蒲绯因她的用词笑了起来，她找了榕树下的长椅，坐着弯腰一直笑。
常蘅瞪着她，不得不跟着坐下来。
“跟妳说一件事。”蒲绯觉得舒坦多了，她随意拾起椅子上的落叶抚摸上面的纹
路：“那封信，是一个我很喜欢的女孩子寄给妳的。”
常蘅目光颤了一瞬，不知想些什么，良久才吐出一句：“妳们住一起。”
是吧？信是从同一个地址寄出来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我也不知道她看见了那些内容，她一个字也没有跟
我提过。”
她轻声问：“她喜欢妳吗？”
“我想是的。”
“她可爱吗。”
“她做的这件事不可爱吗？”
“她可以跟妳比傻。”常蘅半是无奈地横了她一眼。
“是吧。”
“她知道妳那么脆弱吗。”
蒲绯忍不住揶揄：“她知道我的脆弱来自妳的无情。”
“……我无情吗？”
“如果古代有一种官，专事无情的，妳怎么可能不官拜极品。”
蒲绯话里似乎竟还带着骄傲，这次换常蘅忍不住笑了，在她们还很要好的时候，
她时常因为蒲绯认真到夸张的评语发笑。
“信在我身上，妳希望我看吗？”
“其实，我人都坐在这里了，妳还看以前的信做什么？”
是啊，是多余了。
“那么，妳想说什么吗？”
常蘅看着她，突然问说：“如果，就在这里，我让妳吻我，妳会吗。”
……不可思议，这样勾惑的问句由她说来如此地冷静推拒。
而这一个时刻来得太突然，标准的常蘅的节奏。
蒲绯手肘抵著膝盖，手掌支著侧脸打量她。
会的。半年前她会这么回答。
但现在，她想起同样是高二那年，她们在一堂体育课集合点名过后，私相循去偏
远教室后面一隅，就只为了交换圣诞节礼物。
蒲绯准备了一盒生巧克力，等待着常蘅回报。
结果她的手空空如也，脸上倒是挂著难以读得透彻的笑意：“我什么也没带，不
如妳许一个愿吧。”
十七岁的蒲绯面临艰难的挑战，这是一个机会，她感觉到常蘅会认真达成她的任
何愿望。
她的眸里异彩涟涟，不稍瞬地望着常蘅，她知道自己心里藏着什么愿望，但她再
如何渴望也无法诉诸言语，迳自往她心上的人踩去一步。
在那顷刻，危险、失控，暧昧随风流转。
“嘿……”常蘅的肩头微微晃了一下，僵在原地。
蒲绯不给反应的时间，又踩出一步，她张开手，速度慢得让人随时可以逃开，可
是已足够将依顺的女孩锁进双臂。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领略幸福，她抱着女人，从未想过可以近在眉睫，可以闻到
淡淡的馨香、听见短促的呼吸，所有感受催使她搂得更紧，用全身的力气释放内
心的温柔。
“致我们的友谊。”常蘅在她耳边说。
也是这天，她被怀里一朵艳放的玫瑰刺痛。
往事勿追思，追思多悲怆。来事勿相迎，相迎已惆怅。
“蒲绯会的，但同学不会。”她看着常蘅，已经好久没能这样轻松自在地看她，
藩篱终于瓦解冰消。
“妳终于听话了。”
“我不听话吗？”
“我要妳别踩进我心里，不是吗，可是阻止不了妳讨人厌的我行我素。”
蒲绯忍不住笑自己冤屈，她难道不无辜？谁参得透忧喜难猜的常蘅，哪一刻要的
是适当距离，又哪一刻要的是她奋不顾身。
“妳没办法真正的不在乎我，不惦记我，总算肯来面对我了？”
常蘅又笑又气，“妳真是一点都没变。”
“妳倒是变了很多。”蒲绯在林间的虫鸣声中沉淀下来，她的心情比自己预期的
更淡然一些：“活得好吗？”
“忙的时候都好。”
“我听说妳愈过愈悠哉了。”
“那就是过半的时候都不好了。”
“妳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
“可能需要多交一些朋友。”
“活得愈久，朋友就愈难找了。”
“那就见见老朋友吧。”
蒲绯轻轻舒了长气，静静等她愿意吐露更多。
“妳是不是以为我要出家了，还是移民海外？”
蒲绯不禁一笑：“我觉得妳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要跟我亲近还是疏远，妳都是靠着
感觉走。”
话是这么说，但蒲绯知道常蘅确实有千万种理由可以编造。
她只是忍不住想反驳。
“谁说？我心里还是有一把尺。”
“如果妳清楚看到尺的轮廓，该也思考过是尺量妳，还是妳画了尺，或说不定尺
上都没有刻度。”
常蘅扬开笑容，她肯定也想起了以前无止尽思辩的时光。
“妳说对了，我真的一度以为妳会出家，妳一定不会希望自己是无趣家庭主妇，
成为妳最常数落的不思上进的女人。”
“在妳心里，就是认为我除了跟妳在一起别无他途是吗。”
“我没有这么抬举自己，全世界不是只有我一个女人。”
“有一阵子我真的像被妳催眠了一样画地自限，兜了好几年，觉得妳给我下了咒
语。”
蒲绯忽然感到吹过的风凉快了很多，她愉快地说：“我们真的很同步。不然就是
我们都在等待毒牙刺穿汤姆瑞斗的日记吧。”
“的确很需要，如果有人把我们綑进文字里，那我下辈子就跟他耗定了。”
“有人注定会帮妳松绑，妳是妙丽，该去寻妳的荣恩。”
“我不想，我遗憾妙丽的感情奉送给了一个十足的笨蛋。”
“会吗？我后来听说巧妇常伴拙夫眠，当下给了我好大的安慰。”
“的确，妙丽没办法跟另一个妙丽在一起。”常蘅看了她一眼，她知道常蘅着墨
的是性别。
“这会不会是妳人生唯一这么确定的事？”
常蘅闭眼思索著。
她是好问的，也从来不框定答案，她热爱批判，也尝试站在不同角度去接受对方
的观点，但单就这件事而言，她不曾妥协过，不容许一点点的可能性。
但会不会，这也是她人生唯一这么不确定的事？
常蘅张开眼，她无奈地说：“所有人都把妳的消沉怪罪给我，太不公平了。”
“想必妳也不会把他们对妳的构陷怪罪给我。”
“莫名其妙，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常蘅更加地困厄。
“我们这样算是过去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可以说是刚开始。”
开始一段……什么？
蒲绯慢条斯理地说：“我刚刚演练了一下要怎么跟妳当朋友。”
常蘅显得很期待答案，但蒲绯只是回看着她不发一语。
“……难道妳对我还有感觉？”
蒲绯反问她：“一般来说，妳收到那种信，怎么会默认我对妳已经没感觉了？”
妳来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所以妳有吗，我要听妳说。”
“我演练的结果是，如果妳来，是要和我当朋友，那无论如何我办不到。”
“那，如果不是呢？”
蒲绯忽然心念一动：“信里除了那些，还写了其他什么吗？”
常蘅别开目光，犹豫了一会，失笑：“信里问我，这些年难道从来没想像过能和
妳多甜蜜。”
“她问我难道我在风中摆荡著不累？难道不顾一切就往后倒不够快意，难道妳不
够好？”
她笑里有一丝苦涩，蒲绯心脏停了半拍。
“我当然想过……这就是所以我来。”常蘅眼神忽然闪过一丝狡诈，朝她轻笑：
“现在呢？现在妳要当同学，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蒲绯？”
“妳。”蒲绯心里百感奔腾逼视著常蘅，等着她承认这个试探是全然的玩笑，但
常蘅就只是毫不相让地笑着。
“tick,tock....tick......tock,tick、tock....”
常蘅像令人不安的邪恶地狱座钟，唇边笑意愈来愈浓。
妳真是我人生最大的考验，她咬牙切齿地想。
妳这座五行山，是不是真要压够我五百年？
心脏紧缩，胸骨间的冲动不断亢躁呼喊著：她肯把自己交给妳了！
这是妳唯一的机会！
去要她！
……但是英宣怎么办？
即将要失去理智的瞬间，脑中闪过了在另一块地儿，泪眼濛濛的廉英宣。
“妳还爱她吗？”廉英宣这样问。
对，我不爱了……
不能再一次掉入陷阱里，她淌尽全身的汗水才从深渊爬出，绝对不能。
“我没办法……”
“蒲绯。”
她心脏紧拧了一下，猛然转向身边轻声呼唤她的女人。
常蘅吻了上来。
她们的，第一个吻。
（待续）
糟了，妳们是英宣派，还是常蘅派XD
最近是网络卡到我干脆自己放假去了，技术上更新不能啊...

耶～等到了，用力推～

这两天回头看推文，常蘅只被提到过一次...好可怜XD

终于等到!未看先推一个

推 真的等好久 我投英宣一票

s妳超坏 (つД`)ノ 常蘅也很坏(つД`)ノ

终于！

我哪里坏啊 做人真难XD

开心~好喜欢好喜欢！

完完全全英宣派，妳跟常蘅一样坏啦(指

推~~英宣一票!!

真的很坏 弄的嫑嫑der

常蘅吧，然而一直在一起不会是结局。

推

推

常蘅一票 虽然对不起英宣XD

英宣派(举手！)，竟然停在这~~~

我是英宣派～

这两集停的地方实在是太折磨了！

常蘅派，初恋最美啊

推!!英宣派~~

好看～

只好推英宣派~

推

蒲绯派 ，她真心爱谁就支持哪边囉

整个被弄得不要不要的啊啊啊啊

常蘅!!!!!

哇

英宣两票～～～（举两只手

两个都很可爱!!! 我选英萱!!

英宣～

英宣…觉得选常蘅明后还是会被玩死(很悲观)

常蘅派! 太勾人了...完全抵挡不住

常蘅派！！！！！

其实我比较爱常蘅啦

英宣比较好玩啦...常蘅会反被玩吧...(喂

英宣派

英宣

不～～～英宣怎么办!!!

英宣 英宣 英宣

英宣

怎么会这样～～～

哭 英宣派

断在这好苦啊 已变成难民 S大快更新阿

英宣派~整部下来很欣赏原po细腻的伏笔、描摹气氛的能力原po呈现意念/感受的描写纷致而生动，看得很舒服盼才气原po多施舍些救生圈...相信版众也都愈溺愈深了...

每天等阿等英萱派!!!阿打错字了

现在还不懂蒲绯在店里的不真实感是怎样的心情 (;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