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方面,所有的纷扰在骊歌轻唱后,随着我和国三的学生一起毕业了,回到母校,跑完离校手续,捧着我刚出炉的热腾腾的毕业证书,终于到手的那一刻我还真觉得有点不真实。
先是自己的毕业典礼,紧接着是国三学生的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后我捧著一些学生送的卡片和花束回到办公室做最后的收拾整理。
沛璇的妈妈又再次来过,她这次是来感谢我跟她说的那番话,因为她发现沛璇藏在外套底下深深浅浅的美工刀痕,她说比起失去孩子,花时间多了解她就变得不再困难。
毕业典礼上,我发现嘉玟看着沛璇时的眼神柔美,那是呵护心中独一无二的玫瑰的温柔,我想她们的感情不管结果会如何,都是生命中印象深刻的青春。
“老师…还好妳还没走…”
毅翔一身整齐笔挺的制服,胸口别著毕业胸花地站在我面前。
“这个送妳。”
“谢谢。”
毅翔从身后拿出一大一小两卷画纸交到我手上,我笑着接过东西。
“老师,谢谢妳为我做的一切,其他人都放弃我的时候只有妳愿意花时间替我辅导课业,让我有机会可以追梦。老师,妳知道吗?那天如果不是遇到妳,我就会跟他们去围事了,如果我没爱上妳,我就不会有动力想要改变自己,所以老师,不管别人怎么说妳,在我心里妳永远是最棒、最好的老师。”
毅翔正经八百的模样还有他的字字句句,他脸上漾起一抹暖阳般的微笑。
“小张的是我设计的刺青图案,大张的是我画妳的素描,放心这次有穿衣服啦,哈哈哈…”
毅翔贼贼的笑着,我朝他翻了一记白眼,这么温馨的气氛全给他自己破坏了。
“我设计的刺青是一只翅膀里面藏着 angel的英文单字,我希望有天它能刺在妳右手手背虎口处,因为妳拿起粉笔教书时,就是我的天使,是妳改变了我,老师,谢谢妳。”
毅翔说完后,对我行了个九十度的鞠躬,我瞬间泪如喷泉的爆发,我双手摀著脸颊,感动得眼泪直落。
老师就是一个很傻的职业,只要有一点点的回馈、为了那一点点的感动,就会愿意掏心掏肺的付出一切。
“你怎么就一夕间长大了,我好不适应呀。”
我感动得走向他张开手,给了他一个大拥抱,他也同时伸出手,用力的搂紧我。
“老师,我的胸膛还可以吗?要是妳哪天也突然喜欢男生,记得跟我说,我一定要当妳的男朋友。”
他带点痞气的笑问我。
“不可能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有看过煮熟的意大利面会变直吗?”
毕业后约莫一星期,榆茹的父亲又来访,至从上次餐厅的事情过后,他对我的存在完全可以用厌恶来形容。我每次见他,用猫躲老鼠来形容都嫌太轻微而不够贴切。
“方小姐,都要放暑假了,实习应该结束了吧?”
简单的用餐后一起坐在沙发上吃著水果,看似随意的找话题,但绕着圈说话的气氛,我还是不能适应,常感到窒息。
他的个性一板一眼的,有点不近人情的制式化,所以即使已经多次见面,我跟他的距离依然无法破冰,始终称呼我为方小姐。
“嗯,是啊。”
我抱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心态和他聊天。
“那妳什么时后搬回家?”
“爸,她还是住这里,我们两个好互相照应。”
榆茹的父亲的问题让我极度不舒服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好在榆茹替我化解。
“好什么?这两个女孩子这般亲密,是好让别人说闲话吧。”
“爸,你想到哪里去了,绮轩就是我的学妹而已啊。”
榆茹的父亲对榆茹的答案嗤之以鼻,榆茹开口解释,她表情好自然,让人难辨真假,她真的很习惯这样子的伪装,演到她都熟练得游刃有余。
“相亲的事情最近怎么样?”
“没什么适合的对象,我在想...就不要结了...”
“什么话,女人终究是要结婚的才有个归宿,没结婚老了哪有依靠?”
“爸,我现在这样的生活很好...我...我决定不会再去了...”
榆茹双手握拳,我读出她内心的不安和害怕,这个习惯隐藏自己去迎合世界的乖女孩,此刻她却出言顶撞,我有些紧张的看着她,都脱离青春期了才学会叛逆,这压抑很久的大爆发不知会说出什么。
“不行,这事情得听我的,为了妳将来好。这社会有它运行的规则,有些事情是万万行不得的。”
榆茹的父亲冷著脸,语气提高了些许,他口中意有所指的有些事情,我想他或多或少对榆茹和我的事情有察觉,所以才会如此。
“爸…有件事情,我一定要跟你说...”
榆茹出乎意外的双腿跪下,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泪水毫不依恋眼眶,两行清泪就倏然滑落,有害怕有不安但更多的是面对的决心。
“妳不准说,妳什么都不准说,我的女儿不会是那个什么!”
“妳可以结第一次婚就能结第二次,妳不是也放下妳那同学,所以妳不会是,绝对不会是。”
榆茹一跪下,她父亲即刻暴跳如雷的否认,歇斯底里地阻止榆茹说出任何一字一句。
他说放下那同学,我才心惊的发现原来从过去舒晴的存在她父亲就知晓了,只是她们一家都在演戏,谁都不愿意去揭开这一切而已,也难怪为何一见到我就是猜疑跟不友善,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他噩梦的重现。
榆茹看着父亲临界崩溃的情绪,她没勇气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闭上眼紧咬牙关无声的落泪,她的模样让我感到如窒息般难受,两种无法割舍的爱却要二选一,爱情与亲情相悖离的拉扯,扯得人心支离破碎。
我总算体会到那天榆茹和我妈说,她愿意放手是要保护我的说法,因为这是她鲜血淋漓的体悟。
“妳别跪我,我还没死,给我起来。”
见到榆茹不敢说出任何话的跪着,她的父亲舒了一口气,脸上是一个心情放松后的笑容,他伸手将榆茹扶起,他忽视过榆茹此刻淌血的伤痛,只觉得一切雨过天晴般的没事了,对于榆茹适时停止,他很满意这惨忍的结果,因为唯有这样榆茹仍旧是他的乖女儿,他们的家还是美好的家,就是那个一砖一瓦的用谎言推砌好的家。
原来不只榆茹,她的父母亲也都擅长演戏,我的家庭真可爱不是首儿歌,它是一套剧本,他们口中的平凡小家庭、平常小幸福,原来都是这样演示出来的。
父母早注意到些许异样但因为他们很平凡经不起这不同于常、不容于世,因此他们转身不看,也因为他们很平凡不容许意外所以逼迫榆茹得要结婚生子,一起过同于常人的日子,人们口中的平凡无奇,往往才是最吊诡的不真实。
榆茹和舒晴的遗憾,他们也都是推了这悲剧一把的凶手,是他们将所谓的惊世骇俗给绞杀,现在这条的白绫缠在我的脖子上,我想起我妈说爱我但能用爱勒死我,原来父母的爱真的会勒死孩子,害怕自己的孩子因为不同于别人而招致非议眼光,所以选择这样扭曲的保护,这种锁喉狠掐的爱,让人窒息得发不出呼救。
“妳不敢说,我来说…”
我开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冷冽的空气中颤抖,望着榆茹父亲铁青的脸,我深呼吸后做好一头撞上刀锋的决心。
“伯父…”
“方绮轩!”
我的话被榆茹硬生打断,榆茹接近嘶吼的喊我的全名,我转头看她,看着她崩溃痛哭的脸庞,还有她用唇语对我说了三个字。
她说…对不起。
舒晴说的对,榆茹的每次道歉都要让人受伤,这句话像一把刀一字一寸地扎入心深处,妳的泪水就像握住刀把的手狠狠的转动,搅破我的血脉筋骨,但我却无法再多指责她半分。
两人只能泪眼无语相视,榆茹死命的对我摇头,用更多眼泪无声的制止我多说出一个字,我此刻就像是那个要说出国王没穿衣服的小孩,只是这回大人的手堵住小孩的嘴,让我发不出声音。
“啊!”
看着榆茹心如死灰的眼神,我不忍心推她向前用现实将她一刀斩下,我舍不得看她为难,我只能仰头大喊了一声,好想转身逃离,而我的泪水比我的想法更快逃离我的控制,兀自地淹漫成灾。
我好想对他们父女俩人说,去他妈的虚伪遮掩,去他妈的对不起,去他妈的委曲求全,去他妈的你们这样活都不觉得累啊。
但尚存一丝气息的理智,让情绪只存在脑海中翻腾,我没再多说任何话,我抱起在一旁看傻眼的Summer走进我的房间,将残局留给他们,反正他们最擅长收拾和回复秩序。
一关起房门,武装崩盘溃散,我将膝盖曲起并拢,再把头埋在膝盖之间,像是自我保护的缩成卵形。
Summer主动过来抱我,他暖暖的小手拍了拍我的头,我靠着他瘦小的肩膀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声,我用力的甩头,想将该才榆茹哭着向我说对不起的画面甩离脑海。
“轩轩,妳乖,不要哭,妳哪边痛痛,我帮妳呼呼。”
Summer像小大人一样的轻拍我的背,学着我的口吻安抚我的情绪。
“这里,还有这里…”
我指了头痛欲裂的脑袋,还有隐隐抽痛的心。
“呼呼就不会痛了…”
Summer认真的用手轻轻的揉过我的脑袋,接着再揉了揉我的胸口。
“Summer我好羡慕你,我好希望自己是彼得潘永远都不用长大,这样我就不用面对这个虚伪的世界了。”
我看着用小手拼命想拭去我脸上不断落下的泪水的Summer。
不知哭了多久,我才勉强起身将散乱的情绪收拾好,对着Summer挤出个难看的笑容,他一见我笑,也回给我一枚阳光灿笑。
“谢谢你。”我抹去脸上的残泪,声音透著大哭过后的鼻音。
“轩轩,是因为妈妈对不对?”
Summer像是明白什么一般,说了句听起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他小小的眼神里藏着好多心事,我们在大人的世界里的自鸣伤悲,当我们沉浸其中时,都忽略身旁的小身影正旁观著这一切,稚子的澄澈双眸透析过这世界,一知半解却又全数纳入锁在心底。
“妈妈怎么了?”
我开口问,想知道站在他的角度都窥见了些什么。
“让你们受伤。”
“我们?”
“我记得那一天Sunny也像妳这样哭,然后隔天她就不见了。爸爸上一次也这样哭,不过他边哭边生气边摔东西,后来他也不见了好久。轩轩,妳会不会也不见?”
Summer眼神带着忧郁,对他而言我们这些大人总是在大哭一场后莫名其妙地消失,没人去顾及他的感受,我的眼泪对他来说就是揭开分离的序曲。
“我不知道…”
“轩轩,不要不见,一百个不要。”
我淡淡的笑,苦咸的笑容应该比哭还难看,Summer听到我的答案直觉反应的抱紧我,我惨然地笑了,把自己爱的人留在身边,这就叫爱呀,怎么长大了就忘了呢?
“我爸回去了。”
门被敲响后直接推开,榆茹打断了我和Summer的谈话。
“嗯。”
“Summer准备去洗澡休息了。”
“轩轩陪我好不好?”
Summer请求,我想他是怕我趁着他洗澡时不见。
“好啊,妈咪帮你洗。”
我故意这样自称,Summer听得喜出望外,而榆茹皱着眉头又欲言又止的看着我。
帮Summer洗过澡后哄他睡,他的睡脸很不安稳,小手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敢放开,等他完全熟睡后,我才轻手轻脚的走出Summer的房门。
榆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的深夜发呆,她绝美无暇的脸庞还挂著半干的泪痕。
“学姊…”我开口叫她,不冷不热没多余的情绪蕴含其中。
“轩…”榆茹大感诧异用眼神质问我为何叫她学姊。
“妳刚才不是说我只是妳的学妹而已吗?学姊…”
我淡然的回答又再叫了她学姊一次,不知何来的酸楚苦了我的嘴。
“妳能别这样跟我说话吗?”
榆茹按著自己的太阳穴,试着放松情绪。
“这些话都是妳说出口的,不是吗?”
我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两人面对面,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拿榆茹置气,只是一股气闷无处发泄,顾著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在乎是否伤人。
“我有我的责任啊,妳能站在我的立场想一下吗?”
榆茹仰头叹息,疲倦的乎出一口气,她皱紧眉头一手扶额。
“所以,妳真打算继续下去吗?”我试探性的问。
“嗯…”榆茹无奈的点头。
“其实妳也看得出来,妳爸根本早就知道了,妳还演给谁看啊?”
“不,只要我没亲口承认就都不算…”
“你们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啊?这有任何意义吗?”
我真的看不透这样的鬼遮眼一样的行为有何意义。
“只要我爸不会因为我的关系而伤心就意义,我清楚自己的底线就是绝对不会再婚,因为我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的。”
榆茹的声音感觉已经退无可退,飘荡在为难中的她,只能紧紧的抓住这唯一的底线,好让她可以在我跟父亲间两全。
“妳难道就不明白这些都不是办法吗?面对,没这么可怕...”
我摇头否认榆茹的作法。
真相说出口的当下或许会是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但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现在这样的迂回的遮掩,就像是用布盖住伤口,总有一天会溃烂发臭。
“我怕失去我父亲啊,绮轩,刚才我爸的反应妳也看到了,妳别逼我行吗?”
榆茹举手想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妳知道什么人最会被欺负吗?就是那些不懂得拒绝的人,因为妳都不拒绝,所以别人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可以,妳这样做根本就是在给妳父亲机会逼妳,妳这样根本就不叫孝顺。”
我继续说出我的看法,不给榆茹机会继续回避,抓起一把盐直接往她的伤口洒去。
“他是我的父亲,我能怎么办啊?”
榆茹陷入两难的吼着我,柔弱的眼神透出水气细说着她的无助。
“那妳打算对我怎么办啊?”
我激动地反问她,面对会失去她的恐惧感让我丧失理智,我将自己对她说过的誓言全都搁置,我忘记说过要体贴、要包容、不让她是到委屈,我将自己说过的字字句句变成了讽刺的空口言。
“对不起…”
榆茹许久才开口又是这句对不起,但该道歉的人,真的是她吗?
“我们只是想和爱的人在一起而已,怎么就这么困难啊…”
我摇头拒绝她的道歉,我们明明只是想单纯的相爱,为何却犯众憎。
我望着她,太多悲伤红了双眸,这样仔细的凝望,我才顿感心疼并且后悔刚才自己的一言一行,我感到内疚,轻柔地将她的手握紧,还是依然冰凉沁心,我记得自己最初是如何心疼这股沁凉,是如何动情爱上又是如何誓言相守,初心不变,但现在举步艰难,两人执手相视,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轩...给彼此时间想清楚吧…”
许久,榆茹深呼出一口气,她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转身回房。没有任何控诉,不让我为难,对我,她始终都是温柔。
我关了灯,转入久违的单人房,一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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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吵特吵....心情好别看,心情不好更不要看....
把这段话写在最后面,好像有点来不及齁 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