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奇怪。那女人(母狗?)真的很奇怪。
最令人在意的就是她莫名地提到盼盼的名字,好像想要显示她很了解我,却又马上将我
们之间的关系撇的一干二净,姑且不论她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她讲这些到底又是希望得
到什么效果呢?
呃,又或者说,可以马上把一个人的身家资料都看透是神的走狗的超能力?所以她只是
随口一提,确实和我不熟?
“安如!”
脑中被各种疑问占据,我心不在焉的抓了抓头,一边弯下身体,却没料到才刚偷偷摸摸
的钻过体育馆旁的铁栅门,一道严厉的声音就从音乐教室的方向传来。
我迟缓的转头,心中暗自叫糟。谁不好遇到,竟然是全校脑袋最僵化,最严厉机车的小
叶教官,只见逆光之下,她瞇着眼,嘴角呈现危险的弧度,肩膀上的三条杠杠反射著不祥
的光芒。
回到过去的的一次翘课就被抓,真是好大的惊喜。
“又是你,这次翘课又有什么理由?你看你,穿这什么裤子?”
她皱着眉,往我这边走来,步伐端整,头上那一丝不苟的老气发髻文风不动,身上的绿
色军便服没有任何皱纹,我还真是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么平整的衬衫了,一时间竟然觉得
熟悉的有点感动。
“还有,袜子呢?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这么没卫生?”我有些呆愣的看着自己的袜子,老实
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件事。不愧是教官,一秒内就能挑出我身上所有违规的地方,太厉害了
。
我想起高中时代我们似乎很常因为服仪不整或者上课时间还在外逗留或迟到之类的原因
过招,此刻那张脸就是这么陌生又熟悉的让人眼眶发酸。
我尴尬的陪笑,仔细想想,这辈子会用这种教训的语气对我说话的人,或许小叶教官是
唯一一个,而我总是没有学会该怎样合适的应付她。
而且,总不能说我的运动裤被一个脱光光的女人穿走,然后经过一次时光之旅之后余悸
犹存以致于忘记洗袜子吧。
何况,仔细一想现在我的年龄根本和教官差不了几岁,这种程度的说教对我和脚皮一样
逐日变厚的脸皮来说压根就不管用。
我在心底这么想着,但是,即使我明白我一直都不是老师教官们会喜欢的学生,我还是
从来都没想要惹谁不开心过。
“那个,教官,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头发变正常了耶...”最后我只是露出讨好的笑,
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听我这么一说,小叶教官微微靠了过来,伸手拨了一下我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传来
一阵自然的淡淡香气伴随的初夏的微风轻搔鼻腔,让我有些不自在的微微退开。
“这样才对嘛,教官给你口头嘉奖一支。”
那张总是严肃刚直的脸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微笑,像在对小狗一样摸了摸我一头半
长不短的直发,让一向看惯她臭脸的我瞬间有点受惊若宠。
“但是,翘课还是不对,跟我去教官室。”
唉,就算笑容再怎么好看,但教官还是教官啊。
为了这样的原因,我跟在小叶教官那直挺挺的背影后面,安静但缓慢的穿过大半个校园
。一旦跨越那条被记过的界线,脸皮和羞耻心似乎都会瞬间消失,在那之后好像怎么样的
逞处也不痛不痒了。
恩,不过,万一我在这段期间被记满三支大过退学的话呢?未来的我是不是就会就此消
失了?
未来的我…?
怎么说呢,好奇怪的感觉。在过去的,17岁的我的身体里醒来的这一刻,我总觉得自己
似乎还是26岁的那个我,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此刻这一切理所当然的这么安静,
好像17岁的那个我一直都住在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等著在适当的时候插上一句白痴不经大
脑的话来救援那个已经变成大人,说什么话都要思考言下之意的自己。
和风徐徐吹来,将我有些厚的头发吹翘起来,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顶。
现在回想起来,或许高中的我并不讨厌上学,也没有真的想要赶潮流而非得把头发弄成
什么样子,违反服仪或者各种规定不可,那都只是一种表达抗议的方式罢了。
可是,没有人在意这样沉默的抗议。我一方面好强的表现出不需要父母关心的模样,一
方面却又气他们对我不闻不问;一方面清楚就算这样子程度的小奸小恶也不会引起什么注
意,不能改变些什么,一方面却又忍不住和自己赌气。
或许我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个只是不停焦躁兜圈子的年纪总是傻的好用力
。
有没有一种方法,是可以保留我的勇敢和单纯,却又可以成熟到看得清现实一些?这些
年来,我到底在追逐著什么,又改变了什么呢?
那些让我好后悔的情绪,是不是真的可以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多做什么或不做什么就不会
出现?
夏日的下午一二节,毒辣的阳光打在空无一人的操场,四周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好安静
。我抬头环视四周,校园里的凤凰花开得正盛,大片的雨豆树在阳光中闪烁著各种色调的
绿,其上的蓝天也因为树群的衬托显得更为清澈,风吹了过来,带走额前的汗水,好清爽
。
而以往憎恨烦恼著的那些罣碍,长大之后看来是那么单纯美好。
有多久没有这么悠闲而单纯的就只是走在下午的树中吹风了呢?
虽然脑袋里还是装满了疑惑,但在此刻,看着教官直挺挺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或许回
到高中也不错。
“哪,拿去,不要再不穿袜子了。现在是夏天耶。”登记之后我在那本子上签上名字,
小叶教官竟然一边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双崭新的黑色绅士袜,明显和她每天穿在皮鞋
里的那是同一款。
我有点迟疑的道谢接过,为难的歪了歪头,在她监督的视线下羞赧的脱下鞋子。
的确是很温馨啦...可是教官,板鞋和黑色长袜是势不两立的啊。
“教官觉得,你今天看起来…很好,不像以前,老是跟一只刺猬一样,什么都不说,也
不知道要怎么帮你。”低头袜子穿到一半,小叶教官突然开口,看起来好认真。
我猛的抬头却因此重心不稳而差点跌倒,单脚跳了几步,手还扯在袜子上,在小叶教官
似乎忍着笑的表情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毕竟,在这身躯之下,可是藏着一名高龄二十好几的成年人哪。
这世界早已让我明白,即使感到再怎么样的愤怒或难过,都不能奢望张牙舞爪的自己能
被谁宽容地接纳。
事实是,我们都背负各自过往的,或者现正的伤口,有礼地微笑着,谁也没有力气去真
正同情谁。
或许才是昨天,那个在未来,刚被甩的安如仍然暗自冀望着能被同情,只要盼盼不离开
,即使出于同情也没关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觉得脑袋冷却了许多。我已经,已经
没有办法那样不要脸不要尊严的,只卑微的奢求一点同情了。
不能怪谁,或许心底还有不甘或者伤感,但我明白这也只不过是我个人的事罢了。
回过头来才发现,若易地而处,我也不想跟这么卑微的人在一起(而我是何时开始变的
如此卑微)。现在我只想好好的像个人。
只要这样就好了。虽然我仍然不懂那个在桥上喝醉了的我到底真的在后悔些什么,是想
放弃还是想挽留,但是或许此刻的我,已经无所谓,也没有力气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了。
强求来的,怎样都不会有好结局吧?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我只剩我自己了,我只能
好好管好我自己就好了 。
在我穿好袜子准备回教室时,已经抛开方才的事件,埋头整理假单的小叶教官突然又开
口,好听的声音在下午两点的昏黄室内显得悠长。
“安如,只要你愿意张开双手,世界就会拥抱你喔。”
“然后代进去合角公式...安如你去哪了?”糗的是我竟然在从教官室回到教室的路上迷
了路,等到绕了大半个教室区拐进后门时,课早就上到一半了。
导师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明明就忙着在黑板上写一些sin和cos之类的难懂符号,却
还是可以准确的掌握教室动态。
“喔,老师我姨妈来。”正摸进后门却被逮个正著的我尴尬的嘿嘿笑着,作势抱着肚子
,全班的眼睛都放在我身上。
“哇,安如,你外婆生很多个女儿,让你一天到晚都有姨妈来喔?”
其实不是很好笑,不过大概女孩子的笑点都比较低,班上传出一阵不算小的笑声,害我
也只好陪着笑。
“呵呵,基因好的话当然要多生几个嘛。”
我也搞不清楚这些垃圾话有什么好笑的,但这一回全部的人笑得更大声了,连老师都没
好气的转过头来瞪着我,欲板起脸却不小心笑了出来。“还不快坐好?整天耍嘴皮子。”
班上很快安静下来,回到下午第一节课昏昏欲睡的模式,老师转过头去继续在黑板上解
题,而我有些尴尬地缩著身体走到坐位上,附近的同学眼睛就这么盯着我,除了坐在窗边
的一抹人影单手支著头看向窗外。
我转过头,才发现盼盼也带着浅浅的笑,空灵的大眼睛很有兴味的对上我的视线。
在那瞬间心跳漏了一拍,脑子里也乱糊糊的,只感觉脸上一阵热。我连忙低头放下书包
,故作忙碌的在抽屉里翻找数学课本。
那个眼神,是带着善意的吗?或者只是看笑话?
这几年我们之间的不愉快与牵扯一时间涌现上来,弄得我一阵晕眩。
我低着身子,一边发楞。
其实,刚才盼盼的眼神很单纯,笑容即使浅,却也是真诚的,是我自己过敏,才会有那
些想法。最糟的是,虽然搞不清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情绪,但光是一个微笑就叫我方寸
大乱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盼盼...26岁的盼盼其实和17岁的盼盼不大一样。或许就是在一起太久,总是凝视着她
的我才会分不清楚这样的改变吧。
怎么说呢?
或许我爱上的,就只是高中时代,那个单纯而灵动的谢青盼。
如果我们都不要变那就好了。
我甩了甩头,在被别人发现我异常的目光前收回视线。
头脑一片混乱,实在没什么心情听那些三角函数,但是为了我继续假装成高中妹的远大
计画(要是我认真读书不小心考上台大怎么办呢),我手忙脚乱的在抽屉里挖出课本然后开
始跟大家一样把老师的解题算式抄在上头,脑袋却不听使唤的越来越恍惚。
慢慢放空的我最后终于放弃跟上大家的进度,只是学着坐在窗边那个女生的动作,用左
手支著头望向外面,一边却莫名的觉得这同学的存在很怪异,就是,很陌生的感觉。
皱着眉盯着那某身影半晌,我才发现...
她,她妈的,CR-17怎么会坐在教室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