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那是智慧型手机如墨汁滴入清水般开始迅速扩散的时候,一款
叫temple run的免费游戏窜红起来。其背景是一个潜入古庙的探险
家不慎惊动庙中的吃人怪物而遭到追赶,玩家必须帮助探险家不断
奔跑,并适时左转、右转、跳跃、滑行以闪避障碍物,跑得愈远分
数愈高;奔跑途中可以收集金币,金币可以拿来购买法宝以增加奔
跑距离。其实只是一个没什么变化和情节的单调小游戏,但等车、
等人时随便玩玩,杀杀时间,却是再适合不过。
我们也跟上了智慧型手机的风潮。从前没有智慧型手机时,若
在抗议现场被抬走载到荒郊野外丢下,总要大费周章地确认自己位
置,才能联络彼此决定解散或汇流;有了智慧型手机后我们利用GPS
迅速掌握自己和战友的位置,然后用行动网络连上脸书社团观看或
发表情报,再次集结也快得多。当然,遇到熬夜绝食静坐的抗争,
手机游戏就是打发时间不可或缺的法宝。temple run就是其中一个
可以暂时放松心情,还能和朋友比较分数的小游戏。
“但其实荒谬得很,不是吗?”可钟说。我们在学校餐厅里吃
午餐,恰巧聊起temple run。“这游戏简直是人生的写照,游戏里
的探险家任人操控著,明明毫无目的地却必须永无止尽地奔跑,跑
到汗流浃背,又有哪一次是成功从怪物手里逃脱存活的?不管多努
力地跑、跳,闪躲各种危机,看到各种风景,到最后仍是个死:不
是成为怪兽的早餐,就是一头撞死在大树树干上、被火焰烧成灰烬、
或是摔进沼泽中被鳄鱼啃得尸骨无存;死了也就算了,画面上竟还
会出现一两行字调侃你的失败与死亡,仿佛你的生与死与奔跑都毫
无价值似的。像极了人生的荒谬不是?”
我没有过这种联想,不知道怎么回应;倒是敏烨和瑰书先你一
句我一句地对答起来了。
“真、的!我有一次半夜玩,死了之后我突然觉得好惆怅,盯
着手机萤幕发呆了好久。”敏烨说。
“还好吧,不过就是个游戏,想那么多干嘛?”瑰书说,“真
要这样说的话愤怒鸟不更可怜?为了从小猪那抢回自己的蛋,而不
断地玉石俱焚,前仆后继。”愤怒鸟是另一款免费游戏。
“这我倒没想到,玩愤怒鸟时我不会觉得可怜。可能是因为设
计得可爱了,也可能是因为不是人吧。”敏烨说。
“不是人也是生命,都说了妳这种人类本位的观念不可取。”
瑰书严肃地说。
“但是,”可钟插嘴,“愤怒鸟还是为了保卫后代才牺牲的,
那temple run的探险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死?”
“为了……求知欲?”瑰书不确定地说,转头望向敏烨。敏烨
只沉默低头吃著饭。气氛突然僵了起来,周遭其他学生的聊天声和
餐厅电视里新闻的播报声混在一起,退化成一阵阵无意义的杂音的
波浪。
“不过听说,”我赶紧开口打破僵局,“其实temple run是有
终点的,只要达到条件,探险家就能逃离古庙丛林,成功回到繁华
城市,避免死亡的命运。”
“真的?”可钟惊讶地问,双眼闪闪发光。瑰书和敏烨也兴致
昂然地望着我。
“真的,网络上还有截图。”受到大家鼓励,我继续说,“据
说只要跑到五亿分,远方就会出现城市剪影,成功跑进城市,就可
以看到完美结局了。”
“五亿?”瑰书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我拼命跑最多也才两
百万分,真有人能跑到五亿吗?”
“网络上有图,”我抓抓头,不确定地说,“可能要多收集金
币吧?”
“所以,”敏烨说,“果然还是人生的写照,钱多的才能存活。”
“干嘛自作主张地下结论啊?”瑰书毫不留情地吐槽,可钟被
逗笑了,气氛突然缓和了下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吃完饭,敏烨和瑰书赶着去上课;我问可钟是否直接回家,可
钟说她得先去附近妇产科一趟,术后的追踪回诊。距离手术也半年
多了,据可钟的说法,正常情况下也该痊愈了,但她伤口仍会疼痛
出血,走路都必须小心翼翼。她几次上替她动手术的整形外科诊所
回诊,医生都不耐烦地说没问题不必担心,可钟只好另找了家妇产
科内诊,医生才给她开了药、帮她定期追踪。我问可钟需不需要我
陪着去,她摇摇头说自己去就行。我们道别后走没几步,可钟突然
又叫住我。
“甫磐,你刚刚说temple run有成功逃脱的完美结局,是真的
吗?”她问。
“网络上有人这样说的……”我回答。我当然没有自己跑到五
亿分过。
“喔。”可钟有些失望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去。望着可钟离去
的背影,我突然有点后悔提到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