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别墅阳台望去,郁青山色避居云雾后方,灌入鼻腔的空气湿润,像是刚下过雨,
地却是干的。阴天云层层叠垒,山顶隐没在后方。
阳台上,林安怡收衣服收完了,提篮放在洗衣机旁,门铃响起,
她脚步急急下楼应门,签收林小姐固定跟花店订的花束。
有时是百合,有时玫瑰,偶尔会有薰衣草、茉莉花或桔梗。
今天是茉莉花,娇嫩的香像是少女沐浴后发束湿淋,汪著水亮大眼回眸,
凝在眉心上的水珠清透,悠缓下坠,茉莉花香是青春无辜的诱惑。
香气最牵缠,无孔不入自肌肤渗入,穿透血肉,包罗心脏的血肉长出触丝,
细密地瘙痒那幼稚如第一天出生的心。
气味唤醒记忆,浮现已逝去的人,包覆心脏的触丝一瞬化为毒针,
遭拧扭、令人难以呼吸的疼痛从胸腔扩散,再来冷,最后无感。
林安怡很勤奋,尽可能多做,只要忙碌就可以得救。
见新人手脚勤快,为人似乎沉默腼腆,林奕君很满意。
午觉醒来,林奕君刚出房门,茉莉花香袭来,怀旧的好心情升起。
从柜里搜出绝版的茉莉花基调香水喷洒,按喷头却没有反应,
她摇晃三分之一满的香水瓶,手一滑,玻璃碎一地,那蜜黄色的香水四溅,
浓郁香氛蒸腾,气味向上延伸化为铁栅,横向开展扩散,细细密密织作牢笼。
好心情碎了。十几年前跟着她回国的香水,在与钱敏仪重修旧好后没几天,
竟要蒸散殆尽了。
香水是钱敏仪从前送的。回国时正爱恨难解,几番犹豫,仍舍不得丢在国外,
带回来了,几个月埋在柜里忽视不管,待出嫁整理行囊时,
沾著灰尘的玻璃瓶遗在角落,猛然被什么扎到似的定住脚步,
心跳大声太阳穴跟着振动,她抓起瓶身,对空气喷洒,
沁入肺叶的怀旧好呛人,她红了眼眶,
想念那个人,想念那句伴娘的承诺,想念语句里包藏的情真意切,
却恨背叛,不解信赖的人怎么在她心头插刀。
婚礼时林奕君换上玫瑰基调的香水,身旁妹妹一袭礼服,难得端庄优雅,伴娘做得称职。
承诺落空,她仍向前走了,行囊仍夹藏那瓶香水,像是她与他们三人抽象的合照。
魏秋实跟她提分手,是早知结局的伤心,男孩直愣真诚的感情消逝,
眷恋心伤,哭过几回,她仍可收拾好自己,没有碎成粉尘。
隔几日,钱敏仪跟魏秋实交往的消息传到她耳里,分不清是双重背叛的缘故,
抑或单单钱敏仪的分量就已足够,她被压碎,学期即将结束前办了休学。
当时幼稚生猛的情感,沈淀一两年,成了淡淡的哀伤,
岁月过得快,渐渐喜欢周仁凯,结婚、怀孕、拉拔孩子长大,
好多年之后,当时的伤心结晶为怀旧的美好,有多美好才多伤心。
婚后迁入新居,想起时就在房间里洒香水,几年下来耗掉半瓶,
打算补货时,才发现已经停产。
同厂牌新推其他茉莉基底的香水,味道好闻,但她不要。
明知一直有更好更新的系列推出,她只眷恋那纯粹的气味,
每喷洒一回,气味随时间流失无形影,好像记忆的有效期限正倒数计时,
把自己越推越远,而她试着安慰自己有新的能尝试,
却有新不如旧的执拗。
香水洒了,她坐在床沿像嗑药一般尽所能大口吸气,吃下即将消逝的气味。
林安怡听见楼上的玻璃破碎声,三步并两步赶来,正欲询问,
林奕君郁郁惨笑,“妳先忙别的,不用管这里。”
时间凭空勾勒出分际,她跟钱敏仪已非生活一点小事就能打电话闲聊抱怨的岁数。
就让她安静,独占这一次怒放而将耗竭的浓郁,
让她独身在房里,独占记忆的温暖怀抱。
日渐沉,外头传来轮胎碾压草地的声响。
周仁凯进门,迎面茉莉花香舒缓他紧绷的脸面。
记得关维奇喜欢茉莉花香,于是他们之间的浪漫,不同于寻常的玫瑰,
而以茉莉花为引信。
林安怡僵硬地笑,“先生好!”弯身收皮鞋。
身后有人收鞋,却觉芒刺在背。这不是第一次在家里看到林安怡,还是不习惯。
他首见林安怡出现在他家时,吓了一跳,
在妻子面前维持脸面镇定,晚饭后例行地跟孩子聊几句,
就溜进书房,关上门,打电话跟关维奇确认她室友是否知道他们的事。
周仁凯垮在书房的牛皮椅上,
近来烦事接踵而来,一下子被林学谦压着暂缓整并部门的事,
一下子林绮君进公司来说准备接陈伯的位,还欺人太甚开了车款、司机、薪水等等条件,
态度横得仿佛他是入赘的奴才,林家人吩咐什么他就该照做。
那时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住脾气,打发林绮君离开,而后立即打电话给岳父,
岳父没接,再打给那笑面虎的林学谦,
林学谦竟然说“爸的话不得不听,不得已把她塞到危害最小的地方”、
“姊被爸硬逼上班心里也很不高兴,很可能对你开任性的条件,
不好意思请多担待”。
他在心底冷笑,何止任性,根本离谱;副总经理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当,
那女人还敢开口要台Jaguar当公务车,全不像话。
继而又想,林学谦是个小奸猾,副总经理如此大的职位要给林绮君这种人,
实不符常理;凭林绮君的资历,顶多做特助、顾问之类的闲差,
一开口就是真正在做事的位置,林学谦必有其他算盘。
他紧追问,林学谦才软化,透了口风,“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姊夫是听过的。”
周仁凯将信将疑地想,林学谦素来与林绮君友好,两人同母所出,
林学谦有何道理把亲姊姊捧高了再重摔,于是他客气地问,
“我有听过,不过那故事里共叔段嚣张跋扈图谋君位,你跟绮君感情好,
我不明白这个故事跟绮君到我公司来,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自家孩子是乖,就怕交了坏朋友被带坏。我们林家人多嘴杂,
而爸到现在还没彻底放弃二姊,我们林家的人都知道。这次爸催得紧,
要过年了,我们为人子女顺老人家的意思,也是尽孝道。”
周仁凯暗叹林学谦心肠狠,林绮君虽有可能被其他人煽动或利用而争家业,
但对自己亲姊下手这等无情事,他自己是做不来,
于是当初本着体谅林奕君的心以及身为男人的自尊,
坚拒岳父招他进林家事业群的邀约。
对林学谦做法深不以为然,也不想当帮凶,周仁凯开始打太极,劝说让林绮君挂顾问职,
以免影响公司运作,然而这家子姓林的都横,两三下就拿增资案的事施压。
接连受了林绮君跟林学谦的气,他有些按捺不住,
“小舅子如果没有意思增资,也不需要这么为难。”
没料到周仁凯忽然硬气起来,林学谦快速盘算起说辞,额外加码诱之以利,
说得周仁凯有些动摇;他向来厌恶家人之间争产的无情嘴脸,
又顾虑关维奇在公司还有职位,加以公司运作效率受影响等考量,而不愿配合,
但转念一想,林绮君素来没把他当姊夫尊重,他是生意人,
没道理为了林绮君的处境就拒绝赚钱机会。
“在不影响公司运作的前提下,绮君可以接副总经理的位置。
其余的补偿,就如你刚才所提。”
林绮君要进他公司,而他得帮着林学谦挖坑,那个坑还得不大不小,
刚好够林绮君跌倒但不致死。
想到这件事他就心烦,尤其关维奇下台中不在身边,少了解语花兼好帮手,
这段日子实在是七荤八素;可这样还没完,竟多林安怡这条事。
事以至此,他只能安慰自己,幸好林安怡知道得不多,不需要找办法解雇。
当书房的门关起,除了周仁凯以外,林安怡也松了一口气。
在这个家见到周仁凯时,她愣在当场,林奕君提醒她该做的事,她才回神。
当天下班,她想打给关维奇,电话按拨出,又按掉。
分手之后,关维奇便与她毫无关系,
关维奇是否因为她在周家帮佣而担心外遇情事曝光,已经不是她的事。
她没有理由打电话通知,也没有理由回避周仁凯;
看见周仁凯想起前任的痛楚,也是她必须面对处理的功课,
她就练习到不再想起为止。
不禁苦笑,她真是好大的福气,有幸在分手后接受得天独厚的训练,
她定不辜负试炼,她会好起来;然而眼眶泪珠正打转,鼻子发酸发红。
18.
高楼林立,夜空下死寂无光火。
台中新建的豪宅聚落夜里安静,仿佛深夜汪洋广漠沉黑。
关维奇搬入的大楼,加上她,只有两户有人住,其余似是投资客囤来准备转手的。
搬来隔天,周仁凯特地过来陪她过ㄧ晚,再大清早赶回台北。
跟林安怡分手后心破了大洞,风吹过就冷,身在相对温暖的城市里,
仍感酷寒,被抛下、只剩自己一个人,如此事实她不曾预料。
一直以为林安怡深爱她,无论发生什么事,林安怡会在。
周仁凯给她的温暖,远远不足抵消那迅速逸散的热度。
心冷寂寞她却仍牵挂林安怡。
当她不在林安怡身边,林安怡存款是否够过活,一个人生活是否安好。
林安怡还在念书时就跟家里出柜,从此与家里断了联系,
现在林安怡离开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投靠,有没有人能说话解忧。
曾经她们是情人,也是最好的朋友。想关切,却揪紧眉头看着手机发呆。
依她对林安怡的了解,分手后不会想再接到她的关心。
即使要关心,也必须暗着来,不能打扰到林安怡。
独自思考这件事时,周仁凯来了电话,她就像听见导演喊开拍而立即进入状况的演员,
依旧自然的声调,不料周仁凯竟然捎来林安怡的消息。
心砰跳,惊讶也安心。至少林安怡现在还好端端地在做事,
听周仁凯转述,周太太很满意林安怡表现,这样想来,又满心躁动酸涩,
原来她们分手的事,对林安怡影响也没多大,
照常尽心尽力地工作,依旧是那么令人满意的员工。
也许分手只是她对林安怡而言不再重要,而非单纯的因为她怀孕。
各种想法在脑里互相撞击,心头乱。
隔几天听周仁凯提林绮君要接副总经理的位置,她又更乱了,
思忖这对她在公司地位的影响,更可恨的是此时她被孕妇身份绊住,
没能赶回公司做准备。
周仁凯显得小心近乎怯懦,说现在怀孕正好能避开那个大小姐,
着实是上天眷顾对她好,但她心知肚明周仁凯是怕他们俩的关系,
逃不过林绮君的眼,怕事情传到林家大家长跟自己太太耳里。
总经理多有权力,员工的饭碗捏在掌心里,名下多少财产,一样要担惊受怕。
忽觉她所着迷的忌惮的目光或奉承话,虚浮可笑。
她到底在留恋什么?如果她堕胎,回头求林安怡,她们是否能回到过去?
周仁凯似乎听出她语音里的低落,替她聘了帮佣。
那是一个长相没有特色的妇人,看上去六十几岁,手脚俐落,
初见时有点腼腆地说自己叫罗美慧,关维奇客气地微笑,喊她一声罗姐。
罗姐一早来煮饭打扫洗衣,煮完晚餐洗碗后离去。
厨房传来的油烟流窜豪宅,她戴起眼镜望向厨房,
罗姐背影臃肿肥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高个子马尾女人。
嘴里尝的是闽南家常味,不是她几年来习惯的中西合并创意菜,
越吃越想念林安怡,越觉得自己凄凉,而不远处,罗姐拘谨地坐在客厅,
她干脆唤罗姐一起上桌吃。
罗姐腼腆地推辞,关维奇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
“罗姐年纪都够当我妈妈了,让长辈饿肚子看我吃饭,我心里过意不去。
一起来吃,妳吃饱再回去。”
“我先生要等我吃饭...”
“妳打给他,叫他不要等;妳回去时间都晚了。”
罗姐坚持拒绝,她也不好勉强。
那张圆脸坚定的神情,她想起林安怡;
时间多晚,等到饭菜凉,一样坚持她们要一起吃晚餐。
用一件简单的事,作为效忠宣誓,
一如眼前结婚不知几年的妇人,坚持要回家做饭给先生吃。
她曾经拥有林安怡的忠诚,这念头让她胸闷疼痛,她思念那曾流过而她错失的温情,
却因为沈痛感慨,变得温柔体贴,“以后妳早点开伙,我早点吃。
不要让妳先生等太久。”
罗姐开心地道谢。此后,她就早开伙早睡,烦恼著是否要生孩子还是要堕胎。
孕育生命的感觉很奇怪,她不是很理解,她只觉得自己正偏离所认知的自己。
罗姐有两个孩子,她抱着讨教前辈的心情,跟罗姐聊天。
“罗姐妳的孩子多大了?”
“大个跟妳差不多,小的比妳小一些。他们长大了,都在台北打拼。”
“听起来很有成就,妳怎么还出来工作?”
罗姐叹息,“我先生借钱给人家,又帮人做保,前几年人家倒债,
我们拿出退休的老本来抵还差一点,也不想太麻烦孩子,自己出来加减贴补。
说起我先生,他就是太老实。看在是以前当兵同袍,交情几十年的好朋友,
就傻傻帮人家,也不想想自己的能力。可是我不怨他,那个朋友对我们家也是好,
我儿子出国唸书,人家包了好大一包红包,还来送机...”
关维奇淡淡地说,“有些人对人好未必是真好。”
“交情这么久了,我们也没有想到会这样...”看罗姐要难过了,关维奇转过话题,
“今年过年妳孩子都会回家吗?”
罗姐眼神一亮,“是啊,大的小的都会回来。今年我媳妇还会先回来帮忙,
人家学历很高喔,但是对我好孝顺,好懂事。”
“我真羡慕妳,也很佩服妳。听说生小孩很痛,妳怎么敢生两个?”
“痛忍一下就好了,我看他们从小长到现在这么大,啊...
时间过好快,一下就老了。把两个人带来这世界上,我也是尽了做人的本分。”
“什么本分?”
“人生我,我生人,这是我们做人的本分。”罗姐讲得不疑有他,语气笃定,
关维奇却越觉迷惘。
时间既然这么快,何苦浪费时间给那些注定离开自己的人?
罗姐语带骄傲地提过她一儿一女,哥哥是留美医学博士很优秀,
妹妹现在也很受上司看重,可这一对儿女,长大了就离开了,
顶多过节回家或慰问,罗姐怎么甘愿把自己的青春虚掷在家庭在孩子身上。
她不明白,更无法接受所谓“做人本分”的说法。
这就像她不明白她母亲为何选择生下自己。
母亲书念得少,却特别擅长卖东西,在购物频道做事,每个月为家里赚进大把钞票。
听家族长辈说,母亲是奉子成婚,没有办婚礼,只跟父亲去户政事务所公证结婚。
那样有能力的母亲,婚后依旧忙事业,多把她托给外婆照顾,
她父亲为此老跟母亲吵。
小时候一直以为父母早晚会离婚,但直到她成年,两人仍吵吵闹闹地维持这段婚姻。
两人微妙的感情,她在成人后才稍微理解。
当母亲癌末住院,父亲不顾再熬几年就有的退休金,
毅然决然辞职,整日耗在病房里陪伴母亲。那时她满脑子跟周仁凯打拼事业的事,
只在周末时,才有空南下陪伴;即使人在母亲身边,心思仍旧在自己的事情上。
关维奇觉得只有傻子才会生儿育女,她眼前的罗姐就是,
被传统观念洗脑傻傻地生、傻傻地老、再傻傻地为那些离去的人开心。
心底却有股鼻酸的感觉,当她看罗姐这样传统的女人,
她就想起自己母亲传统那一面;因为怀孕了就结婚,孩子生下来了没有太多时间陪伴,
但母亲看着自己的眼神,是那样关切以至于她心烦地想逃。
她不想理解做母亲的心情,她不想看着另一个自己由童稚长至成人,
用同样自私的理由滥用她那动物性的关爱包容。
罗姐洗完碗,向她道别,她转头埋在电脑里,寻觅台中的妇产科门诊资讯。
所有对于权力的渴望,都无法遏制此时此刻对肚里生命的恐惧。
查到许多堕胎手术的评价,身体也有疲惫感,她躺在床上,
望着天花板,又矛盾起来,她真的要堕胎吗?
19.
台中市区的空气有点颗粒感,风刮过肌肤好像黏着了油垢,着实不适。
骑机车穿梭在车阵里,哼著“不了情”,路口转弯进小巷,第一个路口再弯,
旧公寓的家户都亮起晕黄灯,罗姐看了心情好。
可惜是暂时的。
罗姐一开门,闻到呛鼻的烧焦味,她皱眉碎念,“老头子你发颠啊?”
厨房一团乱,秃顶腹凸的老男人恼羞成怒,“我高兴煮饭给你,还嫌!”
“不会用就不要用,现在乱成这样我又要收,不想煮了啦,去外面买便当。”
听罗姐碎嘴,老男人闷著头,抓着皱皱的钞票出门。
夜市已经开了,相熟的小贩招呼,“老魏,要不要来一碗?”
老男人笑得勉强,挥挥手继续走去便当店。
年节将近,有种四处都是人的躁动感。在便当店里打工的年轻人一脸笑意,
看起来是期待年假将至,而他跟着升起一丝期待,
终于他一双儿女连同儿媳妇要回来团聚了。
拎着便当回家,家里电话才响起,是女儿打来的,他眉开眼笑,
而罗姐走过来正要跟他讲话,他恶狠狠地说,“我女儿在跟我讲话!”
罗姐悻悻然,“女儿跟我讲的话才多,这次只是你刚好接起来。等等话筒给我。”
远在台北,魏春和跟父亲闲聊,顺势抛出过年带新认识的好朋友回家这问句。
其实,邀骆文泽一起回台中过年,她问得好紧张。
周末她们约美术馆看展,骆文泽满口答应,进了美术馆却宛如行军,
魏春和笑出声,“不喜欢可以讲嘛。我们可以约去做其他事啊。”
脸红起来,那双大眼闪耀如星,骆文泽有点害羞,嘴硬地说,
“没有不喜欢,都可以啦。我只是看不懂而已。”
“我也看不懂,瞎凑热闹的。我们去喝咖啡。”
眼见骆文泽精神起来,魏春和暗笑她这好朋友拙于隐藏,很可爱。
咖啡一入口,骆文泽侃侃而谈咖啡的种类、味道、层次,
她静静欣赏这分专注光彩,跟着喝一口,摇头,
“我喝不出有什么差别。就是咖啡味。”
“有差!这个是莓果的香在舌尖越变越明显...”
“妳老是讲人生苦短赚多赚少没差,那妳喝咖啡分那么细做什么?”
一时语塞,骆文泽想了想,“宏观来看,人最后都是死,眼前的事情都会过去,
所以费力去计较什么到头来也是空的,好像就不需要区分什么。
可是!最重要的这个but,难道吃大便跟吃鼎泰丰小笼包一样吗?
你在这个当下就是有差,就是有分别。
然后你所拥有的也只是这个当下,当然要好好享受细细区分,才不浪费。”
听那雄辩滔滔,魏春和也不甘示弱,笑弯了眼,
“照妳这么说,当然该去计较得到多少钱,然后尽量赚到更多钱。
如果妳没钱,妳会饿死,妳会没地方住,生病没医生看,
用妳的话来说,在‘当下都是真的’、‘有分别’;
那妳怎么可以不去赚钱来维持妳要的生活水准?”
“我只是很满意我的钱能够换到的生活水准,所以辞职囉。”
骆文泽觉得自己好像被拐进诡辩系统里,声势稍弱地回嘴。
“那是妳命好,刚好在台北有房子,不然妳现在还要烦恼房租,得要工作。”
“哎,我倒宁愿没这房子,但我爸妈还在。”
魏春和顿了一下,心里又是替骆文泽难过,又是无来由紧张,
“妳过年要跟我一起回台中吗?我妈常说多人多福气。”
骆文泽大眼水波荡漾,开心地说,“当然好!我还没在过年期间去台中!”
“好,不过我家很小,妳到时候要跟我挤一张床。”
一时间的静默,让魏春和听得清楚自己心跳声。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有害羞的感觉。
骆文泽心里莫名期待,呆笑,“呵呵,都可以啦...要见父母好害羞噢。”
“妳很烦欸,只是看妳一个人过年在台北很孤单,不要想歪。”
脸红起来,魏春和不知道是因为被调戏的缘故,还是心虚;
尽管她不真切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远在台中,魏家老父贴著电话话筒笑得合不拢嘴,“妳过年要带朋友回家?男的吗?”
魏春和叹气,“爸,不要逼我,我太忙没有空也没心思谈啦。我朋友是女的!
她家里没人了,一个人在台北我觉得蛮可怜的,约她一起回来比较有年味。”
“妳这样做得对,我们对朋友要好。”
电话旁,罗姐瞪了她的老头子一眼。要不是对朋友好,好到背债去,
她现在还要去帮佣吗?老头子现在还需要去值早班的大楼保全吗?
“电话给我!”罗姐悍然抢过话筒,老男人被夺去话权,垮了一张脸,愤愤坐在沙发上。
“妳这个朋友是在做什么的?”
魏春和据实以告,应付母亲如身家调查那般详细的讯问。
挂上电话,疲倦感也打得她晕头转向,趴在床上沈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