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玮本来以为,手伤好了之后,两人就不会有任何交集的,没想到这是短短一个星期内
,第二次和江时晴巧遇了。
说起来好像也不大算巧遇吧,只是刚好星期一下课去总图借书的时候,发现江时晴就刚
好坐在书架一旁的位子,专心的念著书。
不知道哪条神经接错位置,赖玮忍不住鬼打墙般在那区徘徊了好久,故作认真的挑选书
籍,其实透过书架间的缝隙,偷偷打量着她认真的模样。
大概是打算在图书馆待上整天的模样,江时晴穿着工学院一贯并不好看且散发一股宅气
的系期服,隐隐能在那片背上认出肩胛骨的痕迹,浏海以贴片固定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
,却仍不合作地翘起几缕,盘起长腿驼著背专心地缩在桌子前,那模样和平常的形象落差
有点大,却莫名的让人觉得亲切有趣。
好像是什么困难的功课,江时晴两道略浓的眉皱了起来,深邃的眼睛微瞇,透过有点厚
重的镜片,以带着杀气的不祥眼神瞪着厚重的原文书,大有千里走单骑的态势,一边不悦
地咬著铅笔轻轻来回磨牙,好可爱。
她也注意到放在一旁的笔记本,和江时晴的近视眼相反,赖玮的视力很好,隔着一段距
离,轻松地就可以看清楚上头写的字。
似乎是一些微积分的算式,显然和自己上的那种,两学分的微积分不同难度,赖玮看不
大懂,只觉得江时晴的字端正好看,和她本人粗枝大叶的形象有点不搭,异常工整,一笔
一画写的老实,却又带着和江时晴本人很像的刚猛劲道,就著光可以瞥见页面上有深深的
凹痕,果然是做什么事都很有干劲的人吗。
笔记的空白处,是一些随手的涂鸦,杂乱随性的铅笔线条,却能精准勾勒出树,狗,秃
头男人的神情,左边的图案被染上阳光颜色的匀称手臂遮住,只隐约看见下面有一行像是
歌词的句子。飘散的发留住了你,微笑的脸却来不及温习,回忆才是,你唯一的痕迹。
呵,原来也有分心四处打量的时候。
只是这样的逗留毕竟不能太久,离开的时候,她抱着一叠很有存在感的书,说不上是故
意还是怎么的,走过江时晴的位置。
她当然知道这种时候不宜打扰,何况也算不上有什么必须留下来比画上几句的交情,可
是赖玮不知怎么的,就是很想多靠近一点,多看一眼。
…反正,江时晴这么认真的样子,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吧。
就在她俩擦肩之后的下一秒,衣䙓猛然被一只手拉住,她回头,对上江时晴那双,好像
会说话的眼睛,透过厚重的镜片,无害而直截了当的看着自己,大而漆黑的瞳孔正闪闪发
亮,瞬间她以为自己养了条狗在等主人回家。
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两个人又一起去吃了晚餐,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她忘记要编藉
口,也忘记家里桌上还摆着阿姨煮的菜。
然后第二天,下课后的赖玮又鬼使神差的舍弃了平常习惯的系馆自修室,多走了一段路
到总图去读书,并且再度刚巧的遇见也在总图读书的江时晴。
然后的然后,从来没有约好过的两人开始下课去总图读书,先到的先占位。一起吃晚餐
在一起散一小段步,然后到了图书馆关门音乐响起的时候,江时晴总会压低嗓子在她耳边
嚷着肚子饿了,强硬的载着赖玮吃点什么宵夜,接着其实根本不顺便,却理直气壮的把自
己送回到家门口,才又骑着车绕了一圈回到宿舍。
看到江时晴的机车开始习惯性的放上两顶安全帽,赖玮的心底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
什么怪异的感觉在心底扎根壮大,枝叶隐隐顶着她,不讨厌的感觉,惹的人想偷笑。
她一直忘记问江时晴,为什么宿舍到图书馆这样的一小段路,还要那么费工夫的骑机车
?
然后是周末,江时晴一脸别扭地问自己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去看个电影?
就是,我妈说,有亲戚要来住我家,所以房间就…所以,你有没有空?电影,那部,不
错喔。江时晴这么说,全然不是平常那个说话直视对方,任何问句都直球对决的模样,低
著头不知道在看哪里,语调莫名结巴。
平常也会对别人这样吗?那个别扭又带点害羞的样子好可爱,害她连故做矜持都没有,
好啊就这么溜出口中。
于是接下来的两个周末,他们去看了两部电影,逛了一次书店,在图书馆泡了两个整天
,出门的频繁次数连一向采放任政策的妈妈都忍不住问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她摇头说没
有,脸上却藏不住微笑。
她不知道江时晴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感觉,或许只是相处的来的朋友吧。不管怎么说,像
自己这么普通平凡又虚伪的女生,怎么可能会被那么特别的江时晴看上?
不过,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可以每天看见她,赖玮已经觉得很满意了。我并不想要怎么
样,她故作潇洒地对自己说。没关系的。
只是赖玮没有想到,这样紧密的相处,来的快去得也快。
一开始是某天晚上一起读书后,江时晴站在赖玮家门口,面有难色的跟自己说,明天可
能要留在宿舍赶计概作业,不能一起去图书馆。
隔壁班有个女生,期中考每科成绩都超过自己,实在太危险了,期末这关一定要救回来
。她这么说,果然是很好胜的性格。
接下来的那个周末,虽然没有约好,不过江时晴前几天一直嚷着想去海边看沙雕,本来
她以为会去的,没想到江时晴只是打了通电话给自己,说着要准备小考云云,语气里带着
歉意。
其实我没有对沙雕很有兴趣啦。她尽量保持语气里的平静,甚至带着笑意,体贴的说了
没关系,挂了电话之后心底却莫名失落,星期六早上的阳光照进房间,刺痛了晚睡早起的
酸涩眼睛。
笨蛋,亏你还一早就睡不着起床。
你这个笨蛋,本来就不应该有太多的期待啊。她对自己这么说,一边失魂落魄的走到厨
房里倒了杯水喝。
假日早晨,家里却跟往常一样空空荡荡,爸爸去打高尔夫,妈妈去参加某种义卖活动,
姊姊则是爱干嘛就干嘛,不回家已经变成常态。
房子很大很空荡,却装不下她突然膨胀的寂寞。
从小到大,已经属不清有几个假日,赖玮是这样独自呆坐在书桌前度过,电话不响,门
也没人开。
明明应该要已经习惯的,现在因为那通电话,她又开始觉得低落。
突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了。她端著水杯,恍惚之中光着脚踏进爸爸的书房,窗明几净,书
架上摆满了书,她转头随意浏览著墙壁上满满的照片。
这些被表框挂起的相片或者报导里,场景大抵是一些颁奖典礼或隆重场合,主角多半是
异常优秀的姊姊,其中穿插著几则被放大的报纸新闻,大概就是爸爸功在社区,妈妈所属
的狮子会捐了什么钱,最多是姊姊科展或哪项比赛又得了金牌,考了榜首这样的剪报。
就算不抬头看着那些报导或照片,赖玮也时时刻刻的明白自己是多么不特出且微不足道
。她觉得自己永远只是一抹影子的影子。姊姊的影子是爸爸,爸爸的影子是自己,他们的
存在感总是那么庞大,却只沉浸于自己的追求中,从不回头,从不怜悯。
然后她眼角瞥见在那些相框之间,有一张自己的照片,似乎也是从某份报纸地方版上剪
下来的报导。
标题是学测榜首之类的。她隐隐约约想起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在那个刚放榜的暮春午后
,有记者来采访过自己,但记忆中更清晰的是,她考输了姊姊两级分。虽然只是两分,却
是完美的满分,和平庸的高分之间,外人看起来没什么但其实巨大到很伤人的差距,别人
不会在意,姊姊大概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胜利,只有自己安静捏著那张成绩单,失落之中
还要接受他人其实并不那么热络的恭喜。
当时的自己沮丧到根本不想理会这件事,对于这样的报导当然也一点都不关心,如果彼
时自己看见那张报纸,可能也只会安静的撇过头,或者在没人看见时把那张报纸剪成碎片
吧。
没想到爸爸也会收集有关自己的剪报啊。
赖玮半带着好奇的凑上前去看那张剪报,却没想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在报导的一角,
有张照片,上头的江时晴笑得很灿烂。
她心头一惊,又看了一眼,虽然脸比现在稍圆了点,但那的的确确是江时晴不会错。
耐著性子读完整篇报导,赖玮发现自己在发抖。
是,是有另一件事。在报导出来的当天晚上,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的前男友,已经忘记
样貌和全名,打了通电话给自己,兴高采烈的炫耀着自己交了两个女朋友刚好都是榜首,
电话这头她只是淡淡笑着,随手挂了电话也丢掉这段无用的资讯。
原来是这样。这一切都说得通,为什么她会说讨厌自己,为什么会在篮球赛时死盯着自
己不放。
原来她赖玮之于江时晴,不过就是一种,竞争对手的关系啊。
一切拼成完整的画面,最后一个缺角是她又想起江时晴口中的,亟欲打倒的,隔壁班很
厉害的女生。
原来是这样。
找到新的对手了吗?
想必是个比自己有看头的多的对手吧。
原来自己还是练习的不够,原来还是没有想像中的冷静从容。从小到大总是不断一个人
练习掩盖失落,强自摆出平淡表情的赖玮,此刻却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无法做出任何反
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