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台北的交通,永远都像打了结的毛线球,除了乱,还是乱。
汪若琹不耐烦的看了看手表,对街小红人上的秒数显示还有六十多秒。
“别不耐烦,等红灯的时候看看旁边的行人,有的时候会发现有趣的事呢!
”孙炜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汪若琹已经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她知道,那不过又是和孙炜任众多回忆里
的一个。
刚开始,她还会煞有其事的回头、东张西望,试图想证明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孙炜任其实还在……但渐渐,随着时间看似缓慢的推移,她也坦然接受了那不
过是她太过思念孙炜任的结果。
汪若琹苦笑着摇头,怎么还忘不了?孙炜任都已经离开五年了。
也许,是她选择不忘。
人群跟着小绿人的脚步开始移动,汪若琹也是其中之一。
站在全台湾最高建筑物门前,汪若琹叹了口气。
“没事别叹气,老得快喔!”又是孙炜任。
今天是孙炜任生日……如果他还在的话。
这些年来,孙炜任走了,又好像没走。
要跟一个人有多深刻的相处,才能在他已经离去这么久之后,还能清楚记得
关于他的点点滴滴……
有的时候汪若琹真的受不了自己,但……又能怎么办呢?
她不是没试过忘记孙炜任,也曾经照着她那群好姊妹说的做,跟其他人交往
……结果却都一样,她不过是不停不停的在那些人身上寻找孙炜任的影子。
手机的讯息声把她拉回现实,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是璩梓绫提醒她晚上一起
吃饭的line。
“没忘,我记得,晚上见。”快速回传,她走进眼前的建筑物。
跟警卫点头,刷卡,上电梯,一天的工作总是开始于这些不变的程序。
忙碌可以让汪若琹稍微逃离和孙炜任的记忆,或许这是为什么当大家都觉得
她应该好好休息的时候,她反倒坚持继续工作。
她开始没日没夜的加班,用工作麻痺自己,逃避失去孙炜任的悲伤。
五年,她升迁得很快,从主管升到经理,再拼一点,或许……
可她突然累了,觉得这样够了。
比一般人多一些的工作量,忙碌却不至于焦头烂额,仿佛是在逃避与面对中
取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虽然家人还是不时抱怨她工作太忙、太常加班……但,
就这样吧。她总是用这四个字结束这个话题。
最近她开始认真思考,是不是该辞职,到其他地方走走,离开了这个承载太
多过往的地方,会不会比较好?
只是,离开之后,是不是,她就真的失去孙炜任了?
她拿不定主意。
晚上,问问璩梓绫吧!
汪若琹跟孙炜任是在警察局门口认识的。
那天,孙炜任捡到了汪若琹的手机,送到警察局的途中,汪若琹的手机响了。
是璩梓绫打的,汪若琹心急如焚的在她旁边。
孙炜任立刻告诉她汪若琹的手机掉了,索性直接跟她们约在警察局门口见面。
孙炜任对汪若琹一见钟情。
汪若琹对孙炜任一开始倒是没什么感觉,但碍于对方算自己的“恩人”,所
以在孙炜任开口跟她要电话时,勉为其难的给了。
之后的发展,差不多就是孙炜任追她,追了一阵子之后她点头,两个人在一
起,热恋期、磨合期,到论及婚嫁,然后……结束。
在一起之后孙炜任才告诉汪若琹,那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女生要电话。
汪若琹也向孙炜任坦承,一开始她在璩梓绫等一群朋友的起哄下,故意刁难
了孙炜任一阵子才答应。
“可是早知道你这么好,我应该马上点头的。”说完之后,她补充。
是啊,现在想想,汪若琹的确非常后悔。
五点四十五,汪若琹准时离开。不意外的,才踏出公司大门,璩梓绫的车已
经停在对街等她,以前孙炜任等她下班的地方。
她叹口气,灯号由红变绿,过马路,上了璩梓绫的车。
“等很久了吗?”汪若琹一上车就问。
“还好,十分钟吧!”璩梓绫瞄了一眼后照镜,确定没车,把车驶离路边。
“去哪?”
“把妳卖掉啊!”璩梓绫故意这么说。
“卖?卖得了几个钱?”汪若琹挑眉。
“妳不知道妳有多值钱……”
“最好啦……”
“当然啊,哪个男人娶妳回家,我看就只要乖乖当家庭主夫就好……不过他
要能放下男主外女主内的八股观念就是了……”璩梓绫说。
然后她们同时沉默。
孙炜任就是这样“贤慧”的男人。
学艺术的孙炜任比汪若琹大两岁,刚交往时,汪若琹刚进入公司半年,孙炜
任已经研究所毕业、当完兵,在某高中当美术班老师了。
跟汪若琹下班之后还有加不完的班相比,孙炜任的生活单纯多了,准时早八
晚五的老师,放假更是一天都没少过。
汪若琹曾问孙炜任会不会怨她都忙于工作,没时间约会?
“不会啊,我偶尔可以陪妳加班,不然就在家画画,兼差接case;结婚之后
就每天晚餐时间送爱心便当去给妳,再回家煮好宵夜等妳下班,妳专心工作,剩
下交给我。”孙炜任说这些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扭捏。
汪若琹也担心自己的工作成就会给孙炜任压力,或让他被其他男人瞧不起。
“这有什么好比较的?我做我喜欢的工作,妳也做妳喜欢的,工作的意义在
于找到成就感和自我实现,赚钱倒是其次,我养得活我,就算要养妳也没问题……”
“我才不要你养!我才要养你!妳要帮我煮饭扫地洗衣服耶!”汪若琹没让
他说完。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孙炜任,就是这么特别的男人。
“梓绫,我最近突然有个想法……”两人点完餐后,汪若琹先开口。
“嗯?”
“我想辞职了。”汪若琹说。
璩梓绫瞪大眼睛看了她几秒,“我支持妳。”她说。
“真的?”
“是啊,妳是该好好休息一阵子……出国走走散散心吧!说不定,妳能找到
让妳忘记炜任的人。”
汪若琹沉默不语,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忘记孙炜任。
“若琹,五年了,妳好不容易开始不再用工作麻痺自己……妳难道真的要这
样想着炜任一辈子?”
璩梓绫的问题很犀利,也不是第一次这样问。她是汪若琹的朋友中,最了解
孙炜任跟汪若琹的人。
她也曾像其他人一样,劝汪若琹看开,放下孙炜任往前走,但后来她放弃了
,汪若琹的个性,除非她自己决定看开,不然全世界的人说破嘴也没用。
日子一久,那些相劝的好言好语她已经懒得再说了,她知道汪若琹心里很清
楚,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应该怎么做……
所以她也知道,汪若琹需要的不再是安慰,而是直接、能让她面对现实的“
忠言”。
“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妳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是妳放不下。”
“我怕若是真的离开了,任就真的从我生命中消失,什么也不剩了……”这
个想法第一次浮上心头时,汪若琹惊慌的哭了好久,但现在,她已经可以平静的
一字一句的对璩梓绫说……是进步吗?还是麻痺?
“若琹,炜任不会消失,妳会一直记得他,但不是用这种方式……唉,妳都
知道,我不想再说了。”璩梓绫放弃了。
“我一直觉得,任他还是以某种形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汪若琹!我真的会被妳打败……只要一讲到孙炜任,妳就完全没有理智、
没有逻辑,妳自己有发现吗?”
汪若琹沉默,她怎么不知道,但她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啊!
“好,就算炜任的心脏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又怎么样?妳难道真的相信电
影那套,什么他的心会回来找妳?好,若那个人真的出现了,妳能爱他吗?你爱
的是他?还是孙炜任的心脏?他又会爱妳吗?更何况,我们根本不知道炜任最后
到底捐出了哪些器官……汪若琹,妳可不可以清醒?孙炜任很好,真的好得没话
说,可是,你们的缘分就止于此,不要再做那不切实际的梦了,拜托妳。”
“好啦,梓绫,妳不要生气,我不说就是了……”汪若琹又退回了自己的世界。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算了,吃饭吧,妳明天还是请假吧?”她问。
汪若琹点头。
那是孙炜任离开之后,汪若琹的习惯。在孙炜任生日的隔天请假,到孙炜任
的墓前看看,她刻意避开孙炜任的家人,孙家两老早就认定她是孙家的媳妇,但
……那是孙炜任还在的时候,现在,她跟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见到他们,只会让自己更难过。
汪若琹永远记得当她在孙炜任皮夹里发现那张“器官捐赠卡”的时候。
“若是在自己生命的尽头,可以拯救另一个生命,妳不觉得那是很伟大的事
吗?”当时孙炜任这么说。
“但我无法想像,我的你不再完整。”
“不对,妳应该要想,那时候的我会更宽广,会去更多地方、经历更多事。”
“那我怎么办?”
“妳啊……妳当然要继续过妳的人生,继续……”
“但我不要我的人生没有你!”
“好啦,乖,我也希望能跟妳在一起一辈子到老,只是人生很残酷,不是我
们能决定的,嗯?”
“那如果有天我先走了,你会再爱上别的女生吗?”
“如果妳先走了啊……妳希望我再爱上别的女生吗?”
“不知道……但我希望有人代替我照顾你。”
“那就对啦!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希望对方过得很好,不是吗?”
孙炜任的成熟稳重,让汪若琹跟他在一起时总是感到安心。
“但,没有你,我到底怎么该让自己过得很好?”
汪若琹站在孙炜任的墓前。
“如果我离开了,会更好吗?会有比你更好、更爱我的人吗?任,我还是好
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