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天光亮起,陆行琛起身,伸懒腰。
房里阒静,没有邹其旷的声音,这阵子习惯杨允蓝叫唤吃早餐,
仿佛不曾存在似地,在冬夜无声息。
陆行琛洗把脸,面无表情地到学校。
米英舜无罪以后,刻意接近她,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令她作呕。
系上相熟的朋友赵志朗已经住院许久,她思索著何时再去探望,
忽地浮现阿黑老师面庞明朗线条,浑身发寒,而走廊另一端,米英舜正逼近,
她下意识地掉头狂奔。
气喘吁吁,在冬日早晨呵热气,耳朵面颊冰冷,额角如酒精灯加热发烫冒汗,
陆行琛抹把脸,她对米英舜应该早就没有任何畏惧才对,
可是在一切排入思考序列以前,便不由自主拔腿离去。
没有什么好怕。
米英舜和善亲切笑,伸出手,“老师帮妳...” 她还记得胸怀涌动的暖,
仿佛古堡走廊,漆黑无尽头,石壁四面八方寒气掩埋她,
她浑身哆嗦,忽然之间燃起一盏明灭不定的油灯,微弱的暖意她没有思考便相信。
相信多容易,国小时宽肩膀目光温和诚挚的阿黑老师出现,她父母不加思索地信赖,
而她好奇地抬头看那斯文的男人,而那斯文的皮破裂,龇牙咧嘴的野兽拖行人皮,
当着她的面前说,要把邻居家的小女孩丢到硫酸里,要对小女孩做那种事。
相信得太容易,因为容易而廉价,上当受骗了是活该。
阴晴不定的冬季,飘起绵绵细雨,冰针般刺入骨髓。
她冷得直打哆嗦,想打给邹其旷说话,而手机没有任何来电。
邹其旷没有找她。
徐阿姨说,邹其旷是去帮朋友,哪一个朋友,让邹其旷一夜没来任何讯息?
徐阿姨一脸为难,杨允蓝欲言又止。
邹其旷,必须相信、不能不相信... 邹其旷手掌的温度,令人安心的清爽气息,
是真的,那张脸笑得好坚定,睡眼惺忪时分难得的双眼皮像是示弱似地颤抖,
爱、依赖、信赖,这是真的。
万一,都不是真的?
陆行琛胸闷,逛到花店,香氛舒心,顺手买束花,往医院走去,
既无心上课,便去探望赵志朗吧。
医院外围了黑压压的人群,一个老男人站在中央鞠躬,
印着各家媒体标识的车辆随意停在路边。
她漠不关心地绕开,试图找到一个人少之处进医院,
却在人群中挤压,进退维谷,而一个异常白皙的肌肤,在郁灰人群中,
点亮她的眼,破碎的旋律响起来,
邹其旷温柔地玩着她的嘴唇,眼波流转,嗓音暖暖地哼著,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 You're beautiful, it's true.
为什么在幸福时分,要唱悲伤的歌?
I saw your face in a crowded place.
邹其旷坚定地站在一个女孩身边,似乎一夜无眠,脸色苍白。
她还记得,在公园里,她见过那女孩,前女友。
怔怔望着,而那高瘦的身板要看过来了,陆行琛缩起身子,扒开人群,
低头往医院门口走。
还记得一首歌唱着,
My life is brilliant. My love is pure.
I saw an angel.Of that I'm sure.
She smiled at me on the subway.
She was with another man.
在幸福的时刻,唱悲伤的歌,歌的末尾说,
But it's time to face the truth,I will never be with you.
“这首歌旋律这么明快,歌词好悲伤。”
金黄秋季,假日午后温柔阳光涂敷在邹其旷闪亮的眼里,
她问,为什么要唱明快又悲伤的歌呢?邹其旷不回答,自顾自地吻着她,
心脏旋紧别在火箭上,她飞离地球,气喘吁吁地攀上邹其旷,抱紧她的背,
抓好绑牢,一起在幸福的星球俯瞰世界,金灿刺眼如初升的太阳。
可是,世间难道不是梵天一梦?
金色的睫毛掀动,板块崩析,世界毁灭,说什么外太空的幸福。
耳边响起一首歌,只是一首歌而已,没有重量,
不是预言,只是凑巧,而所有凑巧在交通指示灯坏掉的十字路口失速冲撞,
不凑巧她看到了,邹其旷眼里的坚定跟舍不得。
如果妳还爱她,真的没关系。
陆行琛留了一束花给赵志朗,到附近公园的池塘坐着。
雨停了,石椅湿润,她不在意沾溼衣服,随意坐着,水波涟漪不止,
反射一张扭曲抽象的面容。
水没有动,风不曾吹,是她的心在动。如此轻信冲动的自己,
那么简单就提起,放下也不会太难。
深吸一口气,是时候做好准备,等待邹其旷。
无论是什么决定,她相信自己都能接受,像是润喉的矿泉水毫无负担地滚入食道。
邹其旷当初就是喜欢那个女孩,就算回头,她想不出责怪的理由。
挺起胸膛,胸膛上插著匕首,意外地感到平静。
米英舜的事,阿黑老师的事,她走过,也活下来。
她怎么样都不会死的,所以留一些温柔,给邹其旷当纪念品,慷慨一些于她无伤。
陆行琛平静地走上4楼租屋,开始挑拣离开时必须带走的物件,才发现必要的东西真少;
她最需要的不过就是“准备”这个动作罢了。
手机依旧安静,冬日天色早暗。她伸了个懒腰,陷入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