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情人节,她选择在同样的窗口坐下,遇见她所谓的曾经。
不平顺的旅程足足壅塞了六个小时,高速公路上快递的思念来得有些
迟。下车的当口刚好迎上了落日,情人接过她简单的行李,牵起她冰冷的
手,烧红的天际让人焦心如焚,频看手表一面三百里加急的脚步,慌乱之
下赫然发觉这世界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咳,又少了两个小时。”她在
心底轻声呐喊。
胸口紧贴的刹那淤青的天色殒落最后一束彩霞,情人掬手再度看表的
零点一秒间她心知肚明地流下眼泪。”对不起呀,”情人摩娑她散在大衣
里外的柔软长发,以充满歉疚的温柔,”我只能给妳一个小时。”于是掏
出因过度小心的藏匿不甚折得发皱的情书塞入她指间。”明天中午可以,
我再打给妳。”
天外飞来的宽许让她心脏抽紧,狂喜得痛了一下,伴随几许伤怀。相
爱以来,为了一分一毫见面拥抱的可能,放弃她一身孤高的拒绝本领。用
不著连夜北上了呢,她贪婪吸一口?风,像是冷气车内令人失温的空调,
但随即被松绑似地释放开来。
她目送情人匆忙跳上机车的背影扬长离去。路很长哪,当影子没入视
线的尽头,她开始城市里放逐似地游走。车站周边的车水马龙很快散场,
水银光晕下她行经一排排大门深锁的店家,绕过蓊蓊郁郁的市立公园,二
十四小时西餐厅,在死寂的黑暗中擎起逗引的灯火。
老地方。意味深长的招牌,霓虹闪烁,她竟然有些感动。
在无人的二楼窗口坐下,啜上一杯伯爵奶昔,已是午夜的事了。她蓄
义制造忙碌的假象,省去遗忘与背弃的猜测,尽管她一趟又一趟来回自助
餐台,每一个托盘都满载不同口味的寂寞。法文。马克斯。她甚至拿起纸
笔,补偿式地想望能够用她赖以维生的涂鸦书写来救赎些什么。凌晨三点
一刻,满桌狼籍,她趴卧案前,只渴望睡去。
相对论玩弄着她所有感情。好长的梦醒,指针不过移动半个圆的刻度
。她重复她的掩饰动作,佯装阅读,写作,取食。服务生们渐渐按捺不住
怀疑,一个无家可归的年轻女孩子家哪!究竟怎么回事?多次走过她身边
,终于关心地问了一句,”准备考试吗?”
她眼眶湿润,紧抿下唇,要想摇头的却硬是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我
们二楼要清理,帮妳换到楼下好吗?”凌晨五点一楼仍有零星几个人头,
这样凄清的早晨,吧台间一整夜不再多变的菜色,试图豢养著什么?六点
的时候,服务生帮她又倒了一次水,她吻了杯缘,几乎羞赧的买单离开。
所有的服务生都安静地观望她离去,这一次她没有勇气再揣想究竟是
诧异或者其他情绪云云。
其实她不是没有家的,只是归不得,好几次过门而不入,是对爱情的
执著到了背叛家庭的程度。她并不是故意,更不想借口不得已,只是所有
人妒忌他们呼吸的恋爱空气,诅咒他们,说他们不行,不可以。
”你们不喜欢可我喜欢啊!”她总是这样认为,连情人也说她死心眼
。一夜未阖眼,迎接黎明的速食店成了她下一个避风港。她若无其事地点
了早餐,阅读早报,顺便至化妆间梳洗一番,避免稍后的神情过于疲惫。
十二点整,依约抵达,这一次她一秒钟也不甘心浪费。
情人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暖意随着心搏穿越胸膛,她又一次红了眼
眶。”怎么,不开心啊?”情人揽紧她虚弱的背脊。她摇摇头,不语。
一个小时后,情人牵她的手来到客运车站,便捷的交通车辆来得促迫
,情人吻了她的唇,递过行李搀她上车。车身缓缓启动的时候,她才懂得
如何舍不得这城,逐渐退后模糊的街景倒转着徐徐播放回忆,疲累催化下
她翻倒了眼泪,狂妄凶猛地像要一次倾尽。
”让我这样痴傻地爱妳,告诉我妳心底压抑的痛而不是沉默。如何
才是给得足够?我正等我最心爱的女人,亲口对我说。”她手中展阅无
数次的信纸,几乎要濡成一团小白球。
她沉沉的眼皮终于落下,摇晃眩晕只期冀高速公路别堵塞另一个不平
静的午后。
一年后,同个城,不能相见的情人节无尽相思。用一杯伯爵奶茶的时
间,品味一旬沙拉吧,南方的冬阳好像扫去了某些阴霾,整片心底反而漾
著洗过的清新。服务生为她斟了水,顺道拉开了窗帘,对面公园的绿意,
既陌生又熟悉地向她招手。
A clean and well-lighted place. 终于真实体验一次海明威,真的
有人会需要它的。
然而事过境迁她依然紧守老地方的秘密,什么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