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的来电宣告我与恭介景介三人世界的结束,也再次提醒我恭介是个有女朋友的异
性恋,出柜后的局面极有可能非我所想的那样美好。我翻出了印在笔记本上的地图,跟恭
介比画著现在位置与预定会合的地点,等他在电话里转述。
挂了电话,恭介将目光转回,似是等待我接续方才话题,解释与前任分手的来龙去脉
。然而被妖女的消息一搅和,本来极欲宣泄的情绪已不知逸散去哪,充满出柜念头的发热
脑袋也顿时冷却下来。“走吧,去门口等她们。”我像只鸵鸟将头埋入现实之沙,忽视那
才回想到一半的过去。
绕出庭园,走到寺院外的大马路,一会儿便看到她们三人絮语不断地晃了过来。“恭
介,咖哩乌龙面很美味耶,你没吃到真是大损失。”某人娇嚷着,还特意用英文,八成又
想演什么给我看。
“你没去‘南禅寺’才损失,这里的‘三门’、‘水路阁’、‘方丈庭园’都很特别
。”恭介也努力用他一般般的英文夹杂日语跟她拼场。
“景色又不能当饭吃,你们应该快饿死了吧?”妖女挑衅地把目光瞥向我。
“没有喔,恭介有帮我跟景介准备饭团,我们吃得很饱。”我不甘示弱地回击,可是
话一出口,恭介便慌忙把我嘴摀住。
“饭团?你居然连这种东西都预先准备好了?”妖女将眼中凶光射向恭介。她这么一
讲我也顿时觉得蹊跷,早前被恭介的窝心所惑,没怎么细思,现在想想饭团的数量只有三
个,难道他大清早便已打定主意要摆脱其余人,只和我与景介同行?
“哈哈,我还在发育,食量大,当然要准备。”恭介嘴硬地用大笑掩饰。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女朋友?”妖女叉腰嗔怒。但恭介只是痞痞地摊了手,一脸满
不在乎,嘴边还用日语吐了句我听不懂的话,妖女却立时眉眼飞扬将手表秀往恭介眼前,
当场令他脸色落下阴霾,僵著身随她勾住手,依在肩头。
不会吧,妖女的法宝也太多,除了紧箍咒还有摄魂镜?我推想着各样可能因由,感觉
都不太通,于是忍不住凑到景介身旁开口问道:“他明明一脸不甘愿为什么又这么听话?
”
“就说是自作孽囉。”他懒懒地回了我。
“不懂。”可以不要这样省话吗?我在心里嘀咕。
“这么有兴趣?”他半瞇了眼,目光却锐利。
“没啦,只是觉得他这男朋友也当得太卑微。”我心虚地找了个浮面理由。
“是吗?”他嘴角微微勾起,像是看穿我的搪塞。被他如此饶富深意地一问,我也不
敢追究下去了,只是再次觉得这两兄弟着实难搞,一个滑头,总是插科打诨把重要关键混
过去,一个深沉,嘴巴紧得让人什么都问不出来,很让人挫折。
从“南禅寺”外的街道往南走,接续的目标是“蹴上铁道”,奇特的命名意指其非建
于平地,而是顺坡上攀,目的是为了搭配疏水系统,以台车接引船只通过高低落差极大的
陵丘。
踩着徐缓步道登上,花景果如传言中的茂密,然四周人众杂沓,这拥聚的盛况又比“
哲学之道”更为惊人。尤其是一路向远处逸去的铁道,简直不见轨痕,几乎要被游人腿足
淹没。转头朝上坡处望,路旁像是个衍生而出的小公园,“要不要先往上面看一看再往下
走?”我出声建议。妖女笑了笑,不置可否,很万幸地没出言作梗。但再想想,她根本没
差,反正恭介现在被她以胜利者之姿挽在手边,去哪都一样。
公园里有机房伸探出粗赭管路,猜测该是输水系统附属的水力发电厂。我们循着旁侧
的铁栏环径走,也顺道朝下朝远处望,山峦之外自是京都市区的房阁星罗棋布,眼下这钢
铁构体却因着粉樱的衬缀,淡去其刚冷之色,呈现反差的逸趣。
不过渠水并非全由管路导引,附近尚能见着袒露池面,满溢的渠水由池缘斜坡流泄,
宛若湍急飞瀑。尤其当一旁樱枝垂探,以粉艳花朵抚弄,若不经意过眼,也真有种身处深
岭的错觉,闲幽山情藉水气与瀑声轻漫袭来,在行步间涤去俗事烦扰。
如此在铁道上端探游一番后,便要开始顺经典的轨路之景下行了。我穿入丛聚人众,
眼前坡轨笔直拓开了视界,际处朦胧远山横陈,空出淡青天色几抹游云。两侧则是樱树斜
探枝枒,以密集花朵掩去沉褐木心,改替为明快的欣艳之色。那奔扬之势彷若燃著牛郎织
女的渴望,以花径替代鹊桥,拉展、窜生,终至指掌交扣。
假使坡道只是山径,那在樱树处处的京都便仅能算是寻常,但当脚下之路为铁道,踩
著枕木、踢出细碎卵石沙沙声,便自有另种特出情趣。可能是妖女又沉溺于拍照,没心思
顾及恭介去向,突然一只手搭上我肩膀,一转头便是他笑脸盈盈:“抛弃我,跑这么快。
”
“逃出魔掌了喔?恭喜。”我不禁揶揄他。
“算了,别提了。”恭介腿一蹦、跃上铁轨,如走平衡木般摇摇晃晃,本以为他既精
于篮球,平衡感想必好,可是这两件事似乎没什么必然关连,只见他三不五时就偏了重心
、失足晃坠,惹得我促狭闹语连连。“笑,你也来。”他举臂招著。
“这很简单啊。”我踏上了轨、信步而前,随便就走了比他还长的距离。正想转头讥
嘲时,恭介却迅速一指戳在我腰上,登时让我狼狈摔落。“你这没品的家伙,输就要甘愿
好不好。”我一面说一面也回戳过去。
“没听说过天有不测风云吗?”他腰一扭,往旁蹦闪。
“那你小心等一下就有天降落雷劈了你。”我伸长了手抓住他衣䙓。于是我们便这样
互相闹著扯著,头顶微荡的樱枝仿佛也跟着莞然颤笑,好似风再疾些便要抖落额肩缀瓣。
“景介,你快来说个公道话啊。”我扣住恭介手腕,压住他的大力挣扎。
“不认识你们。”景介将眼一闭。
“好啦,别闹了,再玩下去,有人又要飘远了。”话虽如此,我其实满舍不得这样藉
着肉搏的肌肤近触。
暂歇了嘻闹,我们踢着脚底碎石下行,看着欢杂人众,也看着繁盛樱朵。在这样的气
氛中,花树的绽放倒挺适合某种直白说法,像炸开般,以无声的鞭炮奔响,从枝头窜入天
云,也击入人心。不过恭介的举动却渐渐诡异起来,一开始见他瞥着手表以为只是在关注
时间,这频率竟有越来越高的趋势,甚至到了现时,已是站定脚步,眼睛直直盯视,像在
看着秒针滴答移动。
正想要问清他在看什么时,他忽然绽起极度欢灿的笑容,然后回头高声叫着妖女名字
,见到妖女疑惑望了过来,便将手腕抬前,指了指手表,随即吐舌拉眼扮了个鬼脸。我还
在思索这是在玩啥把戏时,恭介已笑嘻嘻将脸转了回来说:“光哥、景介,我们快跑。”
接着便一手一个牵起,不由分说拖着我们往山坡下跑。
这举动太过莫名其妙,但拉着我的既是恭介,自然水里火里都跟着去了,可是坡道的
游客众多,要大步狂奔也非易事,得不停闪著刹车著,即便这样还是会不时擦撞到人,逼
得我在奔跑中仍要低头致歉。如此招惹风头的事,不免让我往旁瞄了景介脸色,果然一开
始他还任由恭介半拖半拉,渐渐眉头便皱了起来,终于在坡道几将转为平地时把手一甩,
步伐一停,再也不肯往前了。于是我顺势将恭介一扯,逼停他这脱缰野马,随即开口问道
:“等一下啦,到底是在跑什么?”
“哈,我终于自由了啊,万岁~”他笑咧了嘴,狂放嚷着,嚷完还紧紧抱了我一下,
在我满脑问号之际,又兴奋怪叫往前奔,留我愣傻在原地。
我转头看向景介,他叹了口气正打算继续跟着走,但这时谁还忍得住待在这五里迷阵
啊。“别走,你一定知道发生什么事对不对?”我立时叫停了他。
“就他自由了啊,有什么问题?”他慢条斯理说著。
这什么答案啦,我觉得他肯定在玩我:“问题很大,小弟愚昧,到底是怎样的自由,
麻烦大师您好好帮我开示。”
听我如此一说,景介嘴角浮起浅笑:“恭介那白痴签了卖身契,要当人家男朋友一个
礼拜,现在期限到了,就这么简单。”
这答案令我瞬间呆怔,然愣完又迅速运转脑袋将回忆往前翻,把发生过的事件再作比
对。所以,我以为是紧箍咒的其实是妖女把约定抛出来逼他服从?而刚刚恭介一直看手表
,则是在算著约定作废的时间?
等等,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恭介跟妖女并非男女朋友啊。这么说来,对我举动暧
昧的他也有可能不是异性恋,我仍旧还有希望?
=========================
https://imgur.com/5BEIvnY
蹴上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