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叶永鋕同一年出生,但我变成了娘娘腔大叔、他却只会是永远的“玫瑰少年”
Posted on2017/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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脷O 肥皂箱
【为什么挑选这篇文章】
他和叶永鋕都是 1985 出生的,但他可能会变成娘娘腔大叔、阿姨或老头——可是叶永鋕
只会是“玫瑰少年”。同样出生在 1985 年的他与叶永鋕,如果国中时候学校内有正确的
性平教育,或许就不会被欺负,或许叶永鋕就不会丧命。而台湾的家长和基督徒却想继续
制造这样的悲剧,真是何其善良而伟大的亲情爱和宗教爱!
(责任编辑:林芮缇)
文/刘灵均(神户大学人文学研究科博士班〔主修中国・韩国文学〕、“台湾同志跨国同
盟”日本区执行委员。曾任高中、大学兼任讲师)
2016 年 8 月。叶永鋕来日本玩了。
故事要回到 2015 年底。我在日本留学的第三年。我硕士班本来研究的是 1930 年代住在
中国大连(当时是日本统治下的关东州,后来成为“满洲国”)日本人的诗歌,来到日本
读博班之后,因着指导教授滨田老师的建议,改为研究台湾同志文学中的日本形象。同志
文学自然是我自己一直都关心的主题,但是我本来对台湾文学的发展所知甚浅,研究论文
写起来一路坎坷,至今也才发表了一篇期刊论文而已。
故事要回到 2015 年底。我 30 岁。日本人说“三十路”,不管男女同性恋异性恋都势必
要面临一个又一个的关:早工作的烦恼工作升迁、还在读博的正在拼论文、结婚的烦恼奶
粉钱,不结婚的烦恼被催婚。男同性恋如我,以为当时的男友可以与自己共天涯,但也知
道自己不再青春万岁,“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汉书》如是说。数
个月后就应验了。
故事要回到 2015 年底。在学会一同发表过论文,大妻女子大学的赤松美和子教授传了一
封脸书讯息,问我有没有兴趣在一本介绍台湾的书里写关于 LGBT 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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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台日关系日益升温,在日本留学这几年,常常在表明台湾人的身份之后,莫名收到
一句“阿里嘎多”,谢谢台湾人在东日本大地震时对日本的帮助(天知道我 2011 年那年
边写论文边兼课赚钱,穷死了,只捐了几百块)。但是依照赤松老师的说法,日本在 199
8 年以后就没有介绍台湾的概论书了。换句话说,如果一个日本民众想对台湾有所认识,
他在书店里找到的书,对台湾的认识是停留在李登辉时代的。
字数只要数千字(还不能多),好大喜功的我就接下来了。于是就是劫难的开始:我发现
虽然我长时间在大学同志社团、同志社运团体打滚,但是我对同志运动的历史显然理解的
还不够多。当时在网络上看到蔡依林演唱会播放的叶永鋕与母亲的影片,觉得应该要写进
去,所以就开始查资料。
一查不得了:叶永鋕竟然跟我一样,1985 年生的。
“玫瑰少年”叶永鋕何许人也?
故事回到 2000 年。4 月 20 日,就读屏东县高树国中的叶永鋕,上课时间去上厕所,一
个人倒在厕所里,送医急救后不治。之所以会在上课时间上厕所,是因为他的个性较为女
性化,会被同学强行脱裤欺负,老师们不伸出援手,使他不得不在上课时间一个人去厕所
。后来纪录片导演陈俊志帮这件事情拍了纪录片,就叫《玫瑰少年》。
故事回到 2000 年。5 月 20 日,也就是叶永鋕死后一个月,台北市立成渊高中国中部的
教务处贴出了红纸,我确定推甄考上了台北市立建国高中。我因为扭扭捏捏不大方,大概
也挺娘的,中学时代常常和同学针锋相对。不过因为我的母亲也在学校高中部任教,而且
成绩好的学生大抵会被老师保护,所以同学虽然也曾经把我的课本丢进了厕所,倒是还不
敢对我动粗。
故事再往回推到 1985 年。我的母亲在苗栗县头份镇生下了我。叶永鋕的母亲在屏东县高
树乡生下了叶永鋕。
可是,叶永鋕的故事到了 2000 年 4 月 20 日就结束了。
故事回到 2000 年,4 月 20 日,叶永鋕倒在高树国中的厕所的一滩血里。老师们送医后
马上清理现场,看起来像是没有事情发生一样。那或许是那个厕所最干净的一天吧?
故事回到 2000 年。9 月,我进了全国知名的男校就读,第一件学的事情,就是变得像男
孩子一点:我学会了骂干你娘,交了一个女朋友。过了一年,我好像变得更像男孩子一点
,伤害了女孩子,把女孩子甩了。而且喜欢上了男孩子。再过一年,我考上了台大日文系
。反反复复交了几个男朋友,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三国演义》如是说。
叶永鋕的时间停在 2000 年 4 月 20 日。我知道他可能跟我一样娘娘腔,但他长大后会
不会跟我一样是个有点娘却粗枝大叶,跑去上健身房让自己看来MAN一点的同性恋?或
者是个想变成女孩的男孩?或者是个体贴异性伴侣的温柔男生?——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叶永鋕的故事到了 2000 年 4 月 20 日就结束了。
故事要回到 2015 年底。À琩M定把叶永鋕的事情写进书里,带叶永鋕来日本。À睋p络事
件当时任教于高树国中的玛达拉・达努巴克老师,问问能不能请叶妈妈给一张喜欢的照片
。达努巴克代我问了,叶妈妈回曰,她没读书也不会拍照,根本没留下几张照片,网络上
的照片几乎就是全部了——
故事到了 2016 年 8 月。赤松美和子、若松大祐编的《认识台湾 60 章》由东京的明石
书店出版。
正中央的第三十章是我写的“性少数运动:解严后一路走来”。里面有这样一段:
“2004 年,规定教育机关中的两性平等的《两性平等教育法》改称《性别平等教育法》
,内容上从过去生物学上的男女平等上,再加上了尊重性气质与性倾向。
但是这是一个人失去性命换来的结果。
2000 年 6 月,屏东县的国中男生叶永鋕突然死于学校厕所。因为他像女孩子一样,所以
长年受到欺负,不得不在上课中一个人去厕所,此事被认为是事故的原因。
因为这个事件受到社会瞩目,世间了解到,只重视生物学上的性别的平等思想会留下问题
,前面提及的《性别平等教育法》才会提及同性恋等的性少数。”
现在看来最后一句用词不精准,因为该法原文应该是“性倾向”,也没有真正提及同性恋
。但是这条法律让很多老师可以开口说“同志”了。包括 2009 年到 2013 年在高中兼课
任教的我自己。我甚至可以向孩子出柜。
文章里面放了一张我自己和水男孩的游行的照片(因为都是熟人可以授权),另一张则是
小学时代的叶永鋕,腻腻箝在母亲怀里的照片。
照片上的说明则是:
“因为性气质不同受到欺负而丧命的中学生叶永鋕(1985-2000)与母亲。母亲受到儿子
的死的冲击,宣称要为和自己孩子一样受苦的性少数的孩子而战。”
故事到了 2016 年 10 月。我南下高雄,拿了两本书给达努巴克老师,其中一本请达努巴
克转交给叶妈妈,写上:
“我们带永鋕来日本玩了!”
《认识台湾 60 章》出版后佳评如潮,现在已经三刷,印了四千本。2016 年 11 月,日
本亚马逊网站的评论中有一条写道:“本书虽然重点放在政治与国际情势上,但是也有 S
EXUAL MINORITY 这样很现代化的章节。”
故事到了 2017 年。ꀊ台湾不但还在争执同婚是否合法,
还有一群基督徒不断造谣说谎,
要把“性别平等教育”赶出校园。
同样出生在 1985 年的叶永鋕与我,如果国中时候学校内有正确的性平教育,或许就不会
被欺负,或许他就不会丧命。而台湾的家长和基督徒却想继续制造这样的悲剧,真是何其
善良而伟大的亲情爱和宗教爱!
出生在 1985 年的我,到了 2017 年成为一个 32 岁的娘娘腔大叔,在千余公里外的日本
远眺台湾岛,像是火烧山一样的谎言隆隆蔓延。心焦如焚但也毫无办法。我继续踏在难分
难解的三十路上,看着我蔓草荒烟的论文与感情生活、还有一样荒芜的经济与未来,吃安
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娘娘腔大叔的生命、记忆与睡眠被切得与文章一样絮絮碎碎。
但是还是必须继续写。比起我,叶永鋕,或者台湾的、日本的、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在学校
厕所哭泣的孩子,值得永远被记得。用书写顶着遗忘,朱天文如是说。
同样出生在 1985 年的我们的命运,恐怕是相依相靠的。
他搞不好是代替我死的也未可知。
和我一样出生在 1985 年的叶永鋕,仍旧保持着十几岁的笑容,现在在全日本旅行,大书
店和各网络书店都可以找到他。看照片笑得那样开,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但愿你看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