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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42019 (蚂蚁:)) 看板: NTU
标题: [问题] 明天是我前女友的告别式
时间: Fri Dec 16 12:34:12 2016
致,所有可能可以帮助我们的人:
12/6台大大四女学生在宿舍用毛巾上吊自杀
12/17下午是她的告别式,在这封信开始前,我想先引一段叶青的诗。
〈橘子〉
有些橘子虽然看起来是橘子 但它们并不真的是橘子
因为它们就不是橘子 只是长得像而已 其实它们是柳橙
还有一些橘子 并不真心地想要当橘子
他们有自己的梦想 比如说当一颗苹果
当一颗苹果就可以脆 而当橘子不行 所以有些橘子虽然是橘子
但是它们终其一生都想着自己不是自己 虽然它们也甜美多汁
还有一些橘子从来不去想自己到底是什么
这种橘子应该要比较快乐 但是也很难说
因为什么也不想有时候令它们感觉到自己似乎有点乏味 并缺乏了哲学的深度
那么这一些橘子各怀心事的结果是什么呢?
其实也没有什么 就像各怀心事的人一样
所以人就仍旧是人 而橘子仍旧是橘子
只是它们橘橘的 圆圆的 有一些汁液 而且甜
就在上礼拜,12/6晚上,婚姻平权游行的前几天,我的前女友在台大宿舍上吊自杀
了,悲伤来得很慢,第一时间我哭不出来,只是重复滑著新闻,确认所有文字描述,都太
像她会做的事了,自残、割腕、服药、用毛巾上吊,还有那些绝对事实的形容词:乐观、
开朗、总是贴心地逗大家开心。绝对是她。她终于走了,她下了这个决定。
我不是什么性别酷儿的研究论述者,也不是专业的社工辅导员,只有曾想过要当老
师,修教程的念头也只是在大一的时候就打消了,但我真的不知道,到底谁可以帮助我们
,所以我想写这封信,希望有任何专业的人可以回应。
我是一个生理女性,长得不正也不算丑,我痛恨所有政治不正确的性别用语,虽然
我自己也落入这样的语言恶习里,认真的说,我对于认知自己双性恋的倾向其实毫无障碍
,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不正常”的时期,一切发生得非常自然而然,我信奉的价值观告诉
我爱不分性别,我很幸运的没有被排挤霸凌,在感情上我对家人始终保密所以也没有要战
斗或是出柜的压力。直到我认识她,她有着异于常人柔软的灵魂,对于世界上的所有人所
有事总是开到百分百的共感,就是用尽力气生活、打开所有触角的人,正因她对每个人都
那么有同理心,每每看到受到苦痛的人,她也总会比别人感受到一百倍的难过。
这样的她活得非常辛苦,也让爱她的人非常心疼。她活在一个绝对父权的家,就像台
湾一般的家庭一样,不明言喻的重男轻女,身为长女的压力,一路品学兼优、做弟弟们的
好榜样完全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国中的她小小的,喜欢隔壁资优班的一个女生,用很刻板
印象的语言来说,就是一个帅T,她模仿她的穿着,剪短头发,开始越来越中性的打扮,
跟她一起考上高雄女中,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后来她们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虽然那个女
生不喜欢她,但是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挚友,一起去学校附近的服饰店买了第一件束胸,
一起咒骂发育越来越好的胸部,一起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逃离家,一起讨论虽然家人完全不
懂她们,但她们始终好爱他们,她开始疯狂摄取性别认同的书,看相关的电影,试图想要
建立自己的样子,从还没有性征的孩子,忽然变成一个大女生了,大家开始互相评论,好
像每个人都很自然就接受这个身体,她要好的朋友喜欢了同班同学,那段时间她也喜欢上
了一个短发俏丽的实习老师,但是她还没学会怎么肯定自己,她还没学会怎么接受她跟别
的女孩不一样,她跟她的朋友当时都有轻微的忧郁症,她们开始吵架、互相伤害,最后完
全终止了对话,实习老师被调走了,她从那个时候开始自残,因为心脏太痛苦了得要有实
质上身体的痛,当时她咨商了学校的辅导师,状况时好时坏,需要爱的时候还是非常痛苦
,她独自跟自己对话,用着还没长好的灵魂,小心翼翼触碰著世界。
然后她来到台大唸书,终于离开家,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她从学校厕所出来,刚换
上表演课呈现要穿的绿色点点洋装,她非常不自在,逢人就说这个是跟别人借的,她才没
有这种东西,后来我跟她交往之后,就算我真心地称赞她穿任何一种裙子都超级可爱,她
还是对自己很没自信,她觉得自己是怪胎,甚至不爱照镜子,常常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趣的
人,虽然我花了很大的力气让她知道她有多值得被喜欢,但是我终究无法真的懂,我不懂
当一个人开了百分之百的触角在感受世界的时候,会被世界伤害得多深,我还是反复讲一
些“熬过去,会没事的”、“不要怕,我就在你旁边”这些毫无着力点的话,在我跟她在
一起的时候,她没有自残,她练习跟我撒娇跟讨拍,但她同时也知道无法跟我撒娇一辈子
,她得自己找到活着动力、她要练习肯定自己。
后来她喜欢上另一个人,我们太了解彼此了,她一开始甚至不敢跟我说,但这根本
没关系,只要她还继续想爱人,我原本以为我绝对可以很潇洒的离开。结果我太难过了,
花了很长的时间走出情伤,我们没有任何联络,我也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再得知她讯
息的时候,就是新闻了。她的遗书说:“我没办法再为了我爱的人跟爱我的人活着了。”
明明就是最了解这个决定不需要理由,也没有任何人应该被怪罪,但却还是不断思
考,哪一个环节如果改变了结果会不一样,她的家人非常不谅解我跟她的大学同学们明明
知道她的忧郁症状况,但却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去告诉辅导员、没有告诉老师、也没有告
诉家长,但真的可以改变任何事吗?我真的不知道,就我所知她从来没有放弃治疗,她还
是会去医院看病、定期吃药,也有接触人群,她做了所有社会期待忧郁症患者应该做的尝
试,她正在大口呼吸,每一天每一天独自面对睁开眼睛的恐惧。
我本来面对她自杀的消息是坦然的,心想这是她好不容易做的决定,但是在我到她
家见她火化前的最后一面时,泪水完全溃堤,有一半的眼泪都是为了他竟然活在一个那么
辛苦并且一点都不懂她的家庭,她的母亲一边翻着我跟她的对话记录,压低声音怕被邻居
听到,一边隐晦地说她可能有同性的倾向,父亲重复着花了很多钱栽培这个孩子,她不应
该有权利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学校跟同学们都应该负责。听着听着,我一点都不在意对
我的指控,我只觉得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她战斗。
我一边小小希望着,或许真的能有什么方法,或是在哪一个环节来得及照顾这些柔
软的灵魂,不能只是告诉他们“你的抗压性不够”、“这本来就是成长,每个人都是这样
长大的”,有些人适应力强、可以找到自己最舒服的样子,有些人适应得慢、不论怎么做
都没有自信,更何况,这本来就不是我们应该适应的,还来不及变强壮的人提早选择结束
生命,然而有更多人是看清自己与世界无法相容才到了不得不自毁的地步,我不能自私地
希望她继续活着,生都已经不能自己决定,连死去都要被干预。但我真的好想知道能不能
让我们不要伤痕累累、不要抹灭自己本质的与世界碰撞,到底还可以怎么做?
最后,容我直言,我不喜欢把LGBT族群塑造成很悲情的形象,多的是坦然接受自己、
活得非常快乐的人,但当一个人出生无法选择自己的样子,惴惴不安的活着,用尽力气去
感受世界的时候,不要再说“自杀不能解决问题”,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要解决问题,我们
就是社会上认知的那些问题,所以我们正在解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