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http://www.thenewslens.com/post/232970/
前英国石油执行长的出柜告白:
你不该牺牲自己的幸福快乐,只为了讨好那些观念陈旧的人
文:约翰.布朗(John Browne),前英国石油(BP)执行长,他曾经隐瞒自己的同志身分,直到他的前伴侣将一切真相高价卖给英国小报。2007年他正式出柜,并选择离开自己一手建立的英国石油。
“回顾我担任英国石油执行长的期间,我但愿当时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早点出柜。我的后悔至今仍难以平息。我希望能带给一些男女同志勇气:你不该牺牲自己的幸福快乐,只为了讨好那些观念陈旧的人。”—约翰.布朗
躲藏的代价
员工们都心知肚明, 选择活在柜里并不是一个平衡中立的决定。活在柜里,意味着脚跨两个世界。当你从一个世界切换到另一个世界,就算你再怎么熟悉此道,你的心灵能量还是会一点一点地被抽干。这份能量大可用于在职场上解决问题,或在个人生活中与伴侣建立稳定关系等等更有建设性的地方。
性倾向不是一个人的全部,但无可置疑地,它确实是身分认同的重要一部分。如果你否认某一部分的自己, 会让你无法接受全部的自己, 对自信心与自尊产生巨大的负面影响。如我的经验所见, 你可能自己都无法察觉这份代价。
纽约心理分析师杰克.德瑞斯确医师(Jack Drescher)说,有时候,活在柜里的人无法接纳自己在个人与专业方面的成就。“他们感觉自己是虚假的,不知道自己是谁,因此他们无法全然接纳自己真实的成就,”他说。“这是衣柜里的心理状态。当你抛出烟幕,让别人无法看见你,同时你也无法看见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你无法看见自己。”
我在英国石油晋升的过程中, 时时刻刻在盘算思考, 该做出哪些不得不的权衡取舍。没错,我登上了顶峰,然而当我登顶的同时,我感觉自己被囚困、被孤立了。
我的双重生活在1969年的阿拉斯加安克拉治市就开始了。我刚到安克拉治的几个星期,住在一家廉价旅馆。旅馆的墙壁非常薄,薄到你会自然而然认识其他住客。不久前才发生了一场地震,毁掉大部分的闹区,当时这座城市正逐渐从灾难中复苏。你还可以见到沉陷地表的一大部分市中心。有一条酒吧街,那里常有斗殴事件,偶而听到枪击。即便如此,居民还是每晚光顾喝酒。一家人常去的酒吧地上铺着满满的花生壳,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脆裂声。顾客会在钢琴上跳舞。
在这片混乱中,我开始了第一份工作,我在钻探井帮忙做流速检验。和我共事的男人们一个个高大结实,来自德州和奥克拉荷马州。他们的长相要说是逃犯也不会有人怀疑。
我们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度过漫长的时光,每天等著下一件大事发生,我开始发明一种隐藏自己个性的方法。关键在行为举止完全正常,不要打草惊蛇。
我谦恭有礼、乐于助人。我那时21岁,但看起来像17岁。我不仅是全团队最年轻的一员,也是个外国人,所以人们往往想帮我一把。只要有人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会说“有”,就这样。人们在职场经常语带保留,因此创造了一道可供我躲藏的屏障。
1960年代后期到1970年代初期,企业运作的标准比今天低得多。让新进人员感觉被包容、成为团队一分子的标准,同样也低得多。
当我们到洛杉矶与旧金山出差,我们整天都在工作。晚上,整个团队都到脱衣酒吧喝威士忌或琴酒,大家轮流抽菸。几个女人在闪烁昏暗的灯光下舞动。这是个令人惊骇的经验,我很不喜欢,但我从未拒绝。我得学着融入。
1971年,在冻原上工作两年后,英国石油终于让我调回美国。我在第四十八街和第二大道的交叉口找到一间相对便宜的住宿,这个地方现在称为哈马舍尔德饭店(Dag Hammarskjold Plaza)。我住的是单卧房公寓,里面有个小厨房,毫无吸引人之处。
我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巨大又忙乱的城市应该如何自处。但它给我的匿名性,让我有勇气第一次到同志酒吧探险。保镳把我拦在门口。“这是同志酒吧。”他说,好像要把我吓跑。“你知道这是间同志酒吧,对吧?”我感到很难为情,迅速地逃走了。也许我的穿着不合时宜。我原本穿着西装。所以我几个小时后回来,穿着牛仔裤和毛衣。
最后我好不容易进入酒吧, 感觉犹疑不定。我期待会见到一些刺激的、出乎寻常的事情。然而,映入眼帘的平凡场景让我大吃一惊:不过就是一大群人喝酒跳舞,有些人还穿着西装。
那时我口袋里没太多钱,所以我不常光顾酒吧。大部分人把同志夜店视为寻欢猎艳的场所。但我发现很多人光顾同志夜店,其实背后没有那么明确的动机。我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相当有趣。
对很多其他人来说,他们这辈子的所有同志生活,就只发生在小小的夜店里。
当时英国石油在纽约只有一个小办公室, 这让我大为放心。我无法想像办公室有任何同事是同志,更别说到同志酒吧消费了。但我错了。几个星期后,当我走进其中一间同志酒吧时,我立刻被一个眼熟的人发现。结果发现他是我办公室的同事。他来到我面前,而我只想躲到地底下去。
他出入同志场所的频率显然比我高得多。因为这个缘故,再考虑他在公司的职位,我相信如果他的性倾向曝光,他得付出更高昂的代价。我在青少年时期的经验告诉我,他也冒着一定的风险;更何况,他不会随便让任何人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遇见我的。在公司,我们之间的共同祕密让我恐慌不已,但从没有人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我们也从未露出马脚。
在我寄回英国给爸妈的信里,我小心地编辑我的人生。我会放心谈起我和一个法国男生搬到格林威治村,他有女朋友,教我做菜和办晚宴。当我讲起对大卫.霍克尼的喜爱时,则会谨慎许多;霍克尼是个能言善道且公开身分的同志艺术家,他常在画作里直接展露同性性倾向。有次我买了他为诗人卡瓦菲的作品所画的异色插图,画作里是两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回顾当年,也许这是一种隐藏的叛逆。我不会对爸妈坦承自己的祕密同志生活。
无论是写信给父母或参加会议,我的基本哲学向来是“不留下任何证据,不泄漏任何迹象,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见到真正的你”。我只要感觉自己仿佛露出破绽,就会好几个星期都魂不守舍。有一次, 当我穿着一套浅蓝色西装经过一个建筑工地,一群建筑工人开始鬼叫、大喊辱骂同志的字眼。我发誓从那天起永远只穿深色西装。
1974年,我来到旧金山,在那里工作两年。我在1980年旧地重游,在史丹佛大学完成了商学学位。这座城市不适合我。对一个尚未出柜的保守英国人来说,卡斯楚区(Castro District)张牙舞爪的气氛一点也不吸引我。
在这段时期,我交了个女友,是我的医师的女儿。我会和她在周末约会,十分期待与她共度时光。她是个好伴侣。我还是会偶而出现在卡斯楚的同志酒吧,但因为旧金山的同志场所与这座城市的其他区域非常隔离,我曝光的风险极低,因为我知道不可能会与她巧遇。如果你过著双重生活,你可以把每件事都合理化。
至少有一个人知道我不是外表的那个样子。每个商学院学生都有自己的信箱格子。有一天,我的格子里出现了一封男女同志聚会的邀请卡。我考虑了一下,但最终没有成行。几天后,负责筹办这个聚会的学生来找我,他说:“很可惜你没来。”也许他知道我面对的挣扎。最终,我的女友主动为我们的关系画下句点。我不责怪她。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她感觉到了。
我接着转调卡尔加里、伦敦、亚伯丁。1986年,我已经升到位于克里夫兰市的标准石油公司财务长的位置。我几乎不再与同志朋友们见面。我的母亲已经确定长期与我同居。
我年近40,每个人都想帮我和他们的朋友或亲戚凑对。当我参加晚宴时,朋友的另一半会说:“我认识一个非常好的人,我希望你能认识她。”我渐渐进入某个阶段,成为有小孩的离婚女士眼中最有潜力的单身汉。我会保持礼貌,但不表任何兴趣。如果我礼貌地忽略,众亲友的探询通常会自己消失。
躲藏大师
2013年,我在俄国驻英国大使府上,与大使共进午餐。前俄国能源部长尤里.沙凡尼克(Yuri Shafranik)是主宾,我与他因商务熟识已久。俄国大使还记得我认识沙凡尼克时的种种细节。那是1989年,我正领导英国石油的探勘生产部门。“那时我们盛大款待你,因为我们的情报显示你会成为英国石油的下一个执行长,”他说。“这是我们的干员发现的。”我寻思,他们的档案里是不是还写了些什么别的事情。
在母亲与我同住的14年里,我几乎完全将自己与任何形式的同志生活分割开来。我活在深深的孤独感里,但相信我可以靠着久久一次的一夜情凑合过日。
当我在1995年成为执行长后,我的神经质程度高涨。在国外旅行时,接待我的通常是各国政要,周遭围绕着层层保安。1998年,英国石油并购美国国际石油公司(Amoco)之后,我的名字在美国越来越受注意,所以我身边二十四小时都有个人保全。保全人员会待在我隔壁的房间,当我一开门,他们会立刻醒来。我的衣柜在此时已完全钉死了。
我害怕性向被人发现,因为我相信一个公开同志身分的人,无法在一个惩罚同志的国家进行商务活动。在中东、安哥拉、尼日利亚等各个角落,这是千真万确之事。我把待在柜内视为务实的商务决策。
就算没有俄国情报特务的能耐,总有人会发现某个员工是未出柜的同志。我非常会经营公开形象,但依我的后见之明,我知道有些同事怀疑我是同志。我很擅长迷惑别人,更擅长在迷惑别人的同时迷惑自己。
2002年6月,我在柏林的女性领袖研讨会发表演说。我的说理直截了当。英国石油承诺支持多元文化,希望能把全世界最有才干的人集中到这里来。只有靠着吸引各行各业最优秀、最聪明的人才,我们才能保持竞争力。“这是个简单的策略逻辑,所以我们支持多元文化、鼓励包容各种个体:男性与女性,无论背景、宗教、种族、国籍或性倾向,”我说。“我们希望雇用任何一个角落最优秀的人,我们只看一个条件──才能。”
我们鼓励包容的方式涵盖各种各样的族群。但第二天,左派报纸《卫报》报导这则新闻时,他们的头条只强调一个小小的切面:“英国石油多元计画针对同志员工。”
《卫报》特别强调性倾向,显示把“同志”与“商务”放在一起,在当时是多么不寻常的一件事。在英国石油,我们正在做这件不寻常的事,把同性伴侣福利放进我们正当提供的员工福利保障中。
1999年末,世界最大的上市石油公司艾克森(Exxon)并购了规模稍小的竞争对手美孚(Mobil)。在并购案前,美孚已将员工福利延伸到同性伴侣,但艾克森尚未付诸行动。艾克森在签署并购案的同时,也否决了新聘雇员工同性伴侣的福利。
《卫报》头条多少令人震惊。但更令人忧心的, 是直接刺探我个人生活的访谈。身为执行长,每场面谈都是地雷区。一点草率的用字或错置的句子,都可能代表着灾难。
关于我自身的性倾向,我学会毫不犹豫地隐藏。我不需要预习草稿。我尽全力让人感觉我是个单身汉,只是从未遇见对的人。“我未来会不会结婚还很难说,”有一次我告诉伦敦《周日邮报》。我接着说,“ 也许这次访谈就是征婚广告。”《金融时报》(Financial Times)是唯一直接问我是不是同志的报社。这个直截了当的问题,得到直截了当的回答:“你问错人了。”
然而,最让人担心的访谈发生在2006年。BBC邀请我上热门的广播节目《荒岛唱片》(Desert Island Discs)。节目主持人会问“放逐者”,如果要挑选八张唱片带到荒岛上,要带哪些唱片?音乐穿插在传记式的访谈之间。
为什么担心?因为1996年,这个节目的主持人苏.萝里(Sue Lawley)在访问当时的影子财政大臣戈登.布朗时,直接询问他的性倾向。“大家想知道你是不是同志,或者是你的性格里有缺陷,让你无法维持关系?”她的问法,像是在询问一条斩钉截铁的事实似的。布朗回答:“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英国石油媒体部主管罗迪.甘迺迪是个聪明人。我十分确定他早已看穿我的烟幕,但他不希望任何对我性倾向的猜测,影响英国石油的形象。依他看,我不该置身于这种情境中。他与我讨论这层忧虑,我觉得他动用了自己的影响力,确保主持人不致刺探我的性倾向。他处理了这个问题,性倾向的问题从未出现过。
有段短暂的时间,我想过是否要趁这个节目出柜。只要我说“我想”,罗迪会想办法实现。但我的勇气只持续了短短的时间,很快我就把这个想法藏在心里。
相反的, 我聊到普契尼(Giacomo Puccini) 和理查.史特劳斯(Richard Strauss)。我回忆我在寄宿学校的刺骨风寒,谈起我母亲的伤痛故事。整场访谈非常地友善。当她问我会带什么奢侈品到荒岛上时,我说,我要一盒古巴雪茄。我会一边抽著雪茄,一边听着佛兰西斯柯.瑞比拉多(Francisco Repilado)的〈Chan Chan〉,看着夕阳西下。
事实与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我对过著双重生活越来越厌倦。无论你在哪一行哪一个位置,只要你活在祕密里,这种生活就会越来越耗损身心。
即使是今天,我听了这么多年轻人活在衣柜里的故事,我一方面为了社会加诸于他们身上的压力感到生气,一方面为了隐藏的后果感到难过。
这里的故事唤醒了我自己的回忆,那段把我自己锁在硬壳中,确保没人能进入壳中的时期。人们也许会怀疑。他们也许会发问。但我坚信不可以让任何人接近,见到真相或真正的我。
无论在公司里的层级高低,员工如果被困在柜内,就难以建立全面的视野。只有在回顾时,他们才能了解双重生活加诸于自身的限制,以及对工作与生活造成的腐蚀。
前投资银行家亚历桑德, 还记得上司对粉红脚踏车的玩笑。但他没有对老同事生气,相反的,他气自己躲在柜中这么久。“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对每个人开诚布公,我的生活真的会这么困难吗?”他问。“恐同者能有这么大的力量,是因为我们给了他们力量。如果我们允许这些人把羞耻加诸于我们身上,我们就永远是次等公民。”
恐惧让他躲在柜内。如今自由让他活在柜外。
“如果我对身为同志充满骄傲,叫我去骑粉红脚踏车还会是笑话吗?这句话之所以好笑,只因为我尽全力躲在柜里。一旦出柜,笑话就不再是笑话了。”
书籍介绍
《玻璃衣柜:英国石油前执行长的出柜告白与企业平权之路》,时报出版
作者:约翰.布朗(John Browne)
四十年来,这位财星500大执行长全心全意地隐瞒自己的性倾向。
担心曝光的风险,他不敢上夜店、也无法建立一般交往关系,以为只要靠一夜情熬过一辈子就好。直到某天,他选择隐祕却危险的做法:他上网认识了一个应召男,两人更交往了三年。最终,几乎是不可避免地,他的两个世界对撞崩溃了
《玻璃衣柜》以英国石油前执行长约翰.布朗深藏柜内数十年后的自我发现之旅为开端,鼓舞著担忧出柜将摧毁专业成就的每个人,更为我们揭示企业应该如何创造开放的文化并从中获益。
玻璃衣柜
责任编辑:邹琪
核稿编辑:杨士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