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http://queerology.net/2015/10/stigma_kills/
这篇文章非常长,但我觉得写得非常好,十分值得一看
谈到了性平 谈到了潜意识 更谈到了我讨厌的冯光远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去看原版or网页版 比较好方便阅读
我有将自己认为的一些重点标上颜色,嫌太长的人我希望至少可以看看那些上色的
作者: V太太
请原谅我的囉嗦,不过我仍然想/得从叶永鋕讲起。
叶永鋕死在十五年前,屏东高树国中的厕所里。关于叶永鋕的死因,不同的人大概会
给你截然不同的答案。例如有些人会告诉你,叶永鋕是因为“跌倒后后脑撞击地面致颅内
出血”而死亡,但如果你问我,我会跟你说,跌倒撞到头是叶永鋕死亡的“过程”,而不
是死亡的原因。叶永鋕的“死因”,是因为他不敢在下课人多的时候去上厕所,因为他害
怕那些上厕所时可能会遇到的人。
我小时候也有一度很害怕在学校上厕所。有一次我在厕间里,无意中听到外面的同班
女同学在讨论她们如何讨厌我。那一瞬间我突然不敢出去了,于是我站在那里,站在还没
冲水的蹲式马桶边(因为担心冲水了外面的人就会知道里头有人了),等到外面的声音消
失。从此以后,每次在厕间那几分钟,总是让我焦虑不已。
叶永鋕之所以不敢去上厕所,是因为叶永鋕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孩,是一个在传统的二
分法下,会被归类成“像女孩/不像个男孩”的男孩。所以他总是被同学捉弄、欺负。我
猜想那些同学们觉得叶永鋕很奇怪,至于叶永鋕觉不觉得自己很奇怪?我不知道,但我猜
他很孤单。我猜那条从教室走到厕所的路上,累积了他短短一生的恐惧。
后来,渐渐有人把这些事情理出一点头绪。我们叫叶永鋕“玫瑰少年”,我们说他是
因为“性别气质”不符合主流期待而遭霸凌,我们立了一个叫做性别平等教育法的法案,
希望保护这些和别人不一样的孩子。但直到今天,自由自在地上厕所,对某些人来说都还
只是一种梦想。(例如在缺少性别中立/友善厕所的台湾,跨性别的厕所使用权利总是受
到限制。)
偶尔会有人说,叶永鋕的死和“性别”与“恐同”没有关系,而单纯是一个“校园安
全”问题,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可是事实是,这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任何人”身上
。因为不敢上厕所而在无人的厕所里跌倒,死在血泊里的,不是别人,而是叶永鋕一个人
。叶永鋕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从来都不是一个巧合。
叶永鋕死后三年,台湾举办了第一场同志大游行,那时候出席的只有几百人,很多人
甚至因为担心上新闻被家人认出来所以戴着面具。然后台湾的同志社群一年一年的努力耕
耘,进入校园宣讲、办理父母支持团体、进行政策倡导。叶永鋕死后第十一年,第九届
(2011年)的同志大游行上来了超过五万人,那个十月的周六下午台北市扬起了一道一道
的彩虹旗,光彩夺目。
隔天,就读新北市鹭江国中的杨姓男孩跳楼自杀。
男孩的遗书里写着,“即使消失会让大家伤心,- 却是短暂的,一定很快就被遗忘,
因为这是人性。”然后我们听说,男孩疑似长期在学校因为自己的性别气质而遭到嘲笑,
所以才选择结束生命。即使同志游行热热闹闹地集结了几千几万人的争奇斗艳,即使有越
来越多勇敢的人愿意用自己的肉身示范性别可以如何流动与被挑战,即使这个社会好像一
点一点的在进步著,我们终究还是进步得太慢,终究还是让一个年轻的生命,为了自己的
与众不同而伤痕累累,终至消亡。而这样的消亡,一次都嫌太多。
个相差了约有十岁的男孩,在不同的时空、以不同的“过程”,死于同样的原因。而
在他们之间、之前与之后,还有多少没有人听闻的死亡,或是差一点点的消失?我不知道
,却每次想起都觉得心惊胆战,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群人始终系统性地比其他人更靠近
死亡一些些,我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我们这个社会在他们后头,悄悄推了一把。
我不知道叶永鋕和杨同学的性倾向是什么,也没有资格和意愿判断。但“阴柔男性”
与“男同志”的连结在这个社会上是经常可见的。不同的性别展演和性倾向挑战了这个世
界普遍的男女二分逻辑,“不像男孩的男孩”与“不像女孩的女孩”们无法进入传统的分
类,主流的人们一方面对于未知总是感到恐惧,另一方面担心自己旧有的生活秩序遭到破
坏、利益遭到剥夺。为了维护权力的不可侵犯,“正统性”必须被建立,放不进二分法抽
屉的人被贴上“不正常”的标签,进而被这个社会以暴力相待、羞辱、折磨,与遗弃。
更甚者,污名是可以杀死人的,我们目睹过不只一次。
此外,污名也用另外一种方式运作著。当被视为“不正常”的人可以“合理地”被遗
弃,我们这个社会也学会了,如果想要打击、伤害、贬低一个人,或是想要强调一件事情
的“恶”,其中一个有效的方法就是将这些人与事和各种“不正常”进行连结,将这个社
会对这些“不正常”的偏见与恨,引导到谈论的对象上。例如,以肛交来比喻政府粗暴的
核能政策;例如,暗示一个名人是同性恋。
2011年的同志大游行邀请了三位活动大使,其中一个是写过喜宴剧本的冯光远。在之
后这几年间,冯光远的名字经常和同志串联,其中有些好事,例如他始终强调自己关心并
支持同志社群的权益,如婚姻平权。另外一些则是很不好的事。冯光远长期以来倾尽全力
攻击总统马英九的滥权以及总统府资政金溥聪的“佞臣”角色,屡次指出马英九和心腹金
溥聪间有“不正当的利益交换”;他经常明言或暗示两个人的同志情谊,督促两人“出柜
”,更发明了“特殊性关系”这个词并隐晦暗指金溥聪的行为如同“男妓”。
滥权与佞臣都是恶事,国家首长与其助手的行为举止也应该被严格检视,只是这和两
人的性表现与性生活有什么关系呢?冯光远这两年来,繁繁琐琐地提出过很多论点,例如
作为总统没有健康与情感的隐私、例如这涉及马英九本人的婚姻道德(因在台湾刑法中通
奸罪仍存在),例如他批评的是马金“以私害公”,因此两人的私关系势必成为讨论焦点
之一。
熟知我的人大概都知道,我这两年来也多次为了这些论点气红了眼,陆陆续续写过许
多反驳(或是咒骂)的文章。例如我并不明白如果一个总统没有健康与情感的隐私,我怎
么到现在还不知道马英九每天什么时后排便,又怎么会不知道马英九小学时坐隔壁的同学
叫什么名字?例如纵使通奸尚未除罪,也是告诉乃论,除了周美青外其实谁也没有资格喳
呼。而且我也不认为马英九的政绩一团糟和他的婚姻生活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一个人不背
叛他的伴侣不等于不会背叛他的选民,这点我想台湾的选民们都是很有经验的见证者了啊
。
例如以私害公如果是事实(在这之前我们得先证明金溥聪确实没有资格担任这个公,
而且这个公确实有被害到),那么结论可能有两个,一是这是马英九个人的错误,他会因
为个人的情感因素(不论这个情感是亲情友情爱情还是冤情)影响判断,二是这是一个结
构性的错误,也就是我们的聘用和监督制度出了问题,让这样的利益交换和滥权居然无法
在事前被察觉和避免。说来说去,冯光远和选民们关心的,始终是“特殊关系”是否存在
,那又为何非得东拉西扯,硬拖“性”下水呢?
我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便是,因为“性”总能轻易的和“不正常”进行连结。因为“
同性恋”仍然可以轻易地让某些人脑中的警钟铃铃作响,让“恶”的程度加大百倍、千倍
。而当冯光远(们)运用“同性恋”的“脏污”巩固马金的恶时,也同时再次强化了“同
性恋”=“恶”的等式,进一步默许、甚至鼓励这个社群所遭受到的各种羞辱与遗弃。
2015年9月的某一天,联合晚报的头版大大的登出了这几个字:“金溥聪:我不是同
性恋。”污名是可以杀人的,可是金溥聪有足够的资源可以抵御,他可以和冯光远对簿公
堂,他可以让媒体静下来听他说话,他可以在头版上站起身,丢掉那个他不想要的标签。
金溥聪当然有权利说明自己的性向,金溥聪当然可以说他不是同性恋,可是如果你还记得
我前面说过的话,很多事情从来不是巧合。今天我们在头版上看见的,是一个异性恋男人
大喊自己不是同性恋,而不是一个同性恋者大喊自己不是异性恋,不是一个巧合;今天冯
光远用的词是“特殊性关系”而不是“特殊关系”,不是一个巧合;今天马金的“同性关
系”说可以成为一个历久弥新的梗,不是一个巧合。
冯光远曾经说过,同志污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因此“特殊性关系”一词不可能具有
伤害的力量。只要我们够阳光,就可以无坚不摧。我曾经也以为娘娘腔的污名过去了,毕
竟我们都立了法了,同志大游行都突破五万人了,台北号称是东亚对同志最友善的城市了
啊,可是那个孩子怎么还是跳下去了呢?他生命里的阳光,又在哪呢?
每一次,当冯光远(们)玩弄著“特殊性关系”的文字游戏时,事实上都是在带领我
们回忆这个污名,好利用污名建立讽刺与打击政敌的机制。与此同时,污名的网越织越细
,那么阳光就再也透不进来了。
不管是21年前的林青慧与石济雅、15年前的叶永鋕,还是4年前的杨同学,他们的死
都不是巧合,不是“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事,不是因为他们不勇敢不阳光不坚强。
是这个世界从来没给他们机会去说说,他们觉得自己是什么,他们希望自己是什么。
2015年,当金溥聪不是同性恋以后,我想的是,那些还需要时间、勇气和机会搞清楚自己
是不是同性恋/双性恋/跨性别的生命呢?那些觉得自己好像是同性恋但是看着别人必须
那么大声否认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孩子呢?那些还在苦苦挣扎想要在生命里找到自己的一席
之地,想要学着说出“我是____;我想要当____”的人们,他们痛吗?他们还有
呼吸的力气吗?
污名可以杀人,每死一个,都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