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已落了整周的初雪逐渐停歇,这年的雪,来得相较以往要早得许多;睽违已久
的夕日景色,悄然远挂于一方。冬阳如焰,热辣刺眼,镶嵌在车窗上的雪花,一片片融化
;车窗外,495号公路上的车潮壅挤依旧,自出城后,一路以来便停停走走的。
“嘿,这场雪终于肯停了呗。”握著方向盘的子熙,一路哼哼唱唱,心情看来不错:
“好在是停了,要不这周末要下佛州的班机,肯定又会被延误的。”
“是啊。”我打开窗,点了根菸。
子熙转头看着我,眉宇间一皱,伸手就要来抢:
“欸,我不是要你别在车内抽菸么,讲不听呐?”
“你是说别在你面前抽,我现在可没面对着你。”我侧身躲过他的手,继续著吞云吐雾:
“你阿开车专心点,面向前方,别老转头,我俩的命可在你手上。”
“你的命正在你手上忽明忽灭呢!”子熙闷哼一声:
“我说Aaron哥,抽菸有什么好处啊?”
他继续碎念著,伸出右手故意拨乱我的浏海:
“心里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呗,一口热锅老是闷著冒烟,里头恐怕都化了吧。
你啊这装B的性格就不能改一改么?”
我将他手拨开:“谁装B了,老子就爱这味道,你管不著。”
身旁一声轻叹,瞬间没声音了。啧,懒得理他,老爱管我的事,不就是一根菸么?
庞大的车流量,过了27号出口后便开始减少,速度也逐渐恢复正常。照这家伙现在开车那
猛劲,算算时间,约莫再过半钟头就会到了吧。
这车速一快,外头的风可紧着呢,菸都被返吹回车内了。我赶紧熄了菸,关上窗,想到待
会若给段姐嗅到菸味,免不了又是一顿排头。
伸了个懒腰,我哈着气说道:“一阵子没见到叶叔他们了,不晓得汝恩放假回来没。”
“呵呵,那小屁孩是长得越来越好了,说不定现在已经高过你啦。”子熙笑道。
“你别老爱骂他是小屁孩,人家都大一了。”
我轻轻地笑着。那是啊,看着小孩的成长,总提醒著自己时间的流逝,的确是转眼一瞬。
初次见到汝恩,也是在叶叔家,当时他才刚上八年级,与一群同学们在后院打篮球,卷卷
的淡棕色头发,脸蛋遗传自段姐,眉尖眼细,唇红齿白。他一见我,便咧著嘴直冲着我笑
,用着还不太流利的中文,慢条斯理地说:
“你是..承恩哥哥吗?我是..汝恩,欢迎..到我们家来。”
好个聪明大方的小孩,人见人爱。
在住进叶叔家前的那段时间,算是我人生中最苦的阶段,除了要适应纽约这个新环境外,
也正舔拭着心中那块仍然血淋淋的创伤。幸好,在工作及生活上,叶叔和段姐皆视我如己
出,还有汝恩这个乐观单纯的弟弟,私底下陪着我说说话,我训练英文能力,他学习中文
语法;时间,就如流沙一般,将那些不堪的过往,慢慢地掩盖起来。
思绪飞离了一会,回过神时,眼前的景物,已由原本苍翠的绿意,转为无垠的蔚蓝。转个
弯,车子驶进了叶家的车道,正在院子内整理园艺的叶叔,朝着我们招了招手,转身向屋
内喊著:“汝恩啊,跟你妈说,你承恩哥哥他们到啦。”
“老板好!”一走下车,子熙刻意地并拢了双脚,朝着叶叔行了个标准的长官礼。
叶叔点着头笑说:
“好,够精神!我说帅哥啊,你这盘儿已经够犀利了,手臂还越练越壮,你也留口饭
给城里其他男人吃吧?”
子熙看了我一眼,得意地说:“不留,咱一口也不留。”天,这厮还真够不要脸的。
转身过来,叶叔由头至脚看了我一会儿,摇摇头说:“承恩啊,你是不是又瘦啦?”
“整天光是喝可乐又抽菸的,怎么能不瘦。”
旁边某人幽幽地回了一句。啧,这头腹黑狗,是报冤来的?
门口传来段姐的吆喝声,对着我招招手:
“哪个又抽菸了?Aaron,你过来,给我闻闻你的手。”
我尴尬地走上台阶,汝恩则是站在段姐身后,摀著嘴不停地偷笑。段姐拉着我双手,左右
各嗅了一会儿,用力的拍了一下我右手,责备地骂道:
“这手!对不对?”我吐吐舌,点了点头。
段姐转过身指著子熙,劈头就骂:
“你个傻大个,少在那偷笑,要你盯着别让Aaron抽菸,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子熙摇著头,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段姐啊,Aaron哥那牛性子,又特爱装B,妳说这牛B的个性,谁管得了啊。”
闻言,叶叔一家人哄堂大笑。我胀红著脸,转过身去,朝那家伙比了个中指。
叶叔拍拍段姐的肩膀,笑着说:“好了好了,妳就别唸他了,帅哥这次没功劳也是有苦劳
的;妳看,他这不就把承恩带回来过生日了?”
什么!过生日?靠,又被这腹黑狗骗了一次。我睁大着眼,回头瞪着子熙,这厮又开始双
眼泛著闪光,装作一副无辜善良貌。
进门后,他将我偷偷拉到一旁,窃窃私语:
“Aaron哥,小弟不是要骗你的,谁都知道你不吃蛋糕、不参加生日宴会,但老板下达的指令,我不
能不全力以赴啊。”
我低声对他说了一句:“滚远点,不想跟你说话。”跟着便到客厅找汝恩聊天去了。
留在原地的那头大狗似乎很受伤,夹着尾巴溜进了厨房里去找段姐诉苦。
此处又名“无为一心居”,正是叶叔和段姐夫妻俩毕生的心血结晶。这里的位置在长岛的
中央偏北方,一处叫Bayville的小镇上,隔着海岸,还可远眺对面的康乃狄克州。从家里
步行约三分钟,即可到达社区专用的私人海滩,隐密性高的幽静环境,让夫妇俩在此的半
退休生活相当地惬意。而每当脑子里一有灵感来了,住家的地下室,就是叶叔和段姐的产
品研发中心,这边的器材十分完备,除非有特殊情况,夫妇俩现在已很少进城里的
One & Only Studio了。
我坐在沙发上,与叶叔父子俩闲话家常。叶家的客厅很大,ㄇ字型的长形沙发,坐上二十
人也不成问题,很符合夫妇俩好客的个性。挑高的厅堂上方,悬挂著书法家好友为这屋子
落款的墨宝:“无为一心”。客厅旁是一大片落地窗,放眼望去,辽阔的后花园中,种植
著上千种植物物种。来自索马里、加拿大、巴西、中国、日本等世界各地,三百余株的
樟树、枫树、桂树、松树,甚至是珍贵的桧木,以及数十款不同种类的樱花树,还有近百
种的奇花异草,各自生存特性迥异,却能在这个后花园内共荣共存。掌心大的玫瑰、篮球
大的树牡丹、各色各样的爬藤蔷薇,随着四季变化,各自展现出不同风貌。唯一不变的,
是那让人望之震摄的恢宏气势。
转头望向餐厅那头,那道一米八六的身影在餐厅和厨房间来回穿梭,手中的耐热手套上绣
著一朵朵鲜艳的小花,腰间还绑着一条Hello Kitty的围兜,我和汝恩看得都乐了。汝恩遂
朝着厨房喊:“熙哥你等等啊,还差顶帽子呢,我到妈的房间拿她的浴帽来给你。”
听到我们的讪笑,正由厨房内捧著砂锅出来的子熙,从餐厅探出头,满脸自信地说:
“你这小屁孩也不照照镜子,那副小媳妇样,你哥我穿成这样都比你MAN呢。”
说完便转头向着我说;“Aaron哥,段姐说请寿星入座,可以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