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公寓门口,一股海潮的气息,混杂各种食物的味道迎面而来,是啊,这就是我熟知的
纽约气味。和六年前,初至这城市所闻到的陌生气息一模一样,在当时可真不习惯这股味
道,闻著就想掉泪。
现在,由于工作上的需要,几乎每隔两周,我就必须出城一次,到费城、波士顿等邻近的
大小城市,参加各种艺术展销会;远一些的,还有芝加哥、大西洋城等,都是我的权责范
围。每隔半年,我还得飞一次佛罗里达的奥兰多,参加一年一度的wholesale show。
对我而言,每一个城市,都有着自己独特的气味。曾几何时,纽约街头这股陌生的海潮气
息,竟已成为我对家的想念。
一如往常,八点半钟,准时抵达工作室。
这会儿同事们都还没来呢,趁这机会,赶紧把后天出门要用资料准备好。
心里头还正这么想着,一开灯,突如其来的吼叫声,吓得我整个人往后弹了一步。
“Surprise!!”
小光、Jessie、洛哥,三人看着满脸惊恐的我,乐得不可开支。
“弟啊,生日快乐,这是哥的一点心意。”
洛哥拿了一盒东西塞到我怀里,我一看,是COHIBA的雪茄,一眼就知道是高档货。
“谢谢洛哥,太破费了这...”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找机会到我那一起抽吧?”
洛哥笑着摆了摆手:“你嫂子不许我抽呢。”
“Aaron哥,生日快乐,这是我和小光替你挑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Jessie打开手上印有名牌LOGO的纸盒,里头装着件衬衫,非常浅的粉红色系,是我平日
常穿的色调。
点着头,我笑着说: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妳看,身上这件还是去年圣诞你们买给我的呢。”
还来不及放下手上的礼物,后头门口的方向,传来了某人的笑声。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dear Aaron”
子熙边唱着生日歌,笑脸盈盈地从门外走了进来。看着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大男人,捧著
一颗很像快要被捏破的杯子蛋糕,蛋糕上头,点着一根仍冒着火花的蜡烛,看他那副小心
翼翼的样子,既逗趣又别扭,让我笑岔了气。
生日歌唱完,该吹蜡烛了。那该死的江子熙,竟趁着我闭眼许愿时,拿了奶油抹得我整脸
花花白白的。
好不容易清洗干净,才转出洗手间门口,一头又撞上一堵高大的肉墙。
“我靠,江子熙,走路不会看路吗?”摀著红肿的鼻子,我悻悻地骂道。
“嘿嘿...”
子熙一脸贼笑,藏在背后的双手,掏出一个包装得挺好的礼物盒,递到我眼前:
“生日快乐,Aaron哥。”
我摇了摇盒子,掂了掂重量,盒子不大啊,但里头装的东西竟还挺沉的。
“这真能打开吗熙哥?你不会送我颗炸弹吧?”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唉,这么讲就伤人了Aaron哥,为了这份礼物,小弟可是准备许久,费尽心思啊...”子熙捧著胸口,摇著头,一脸心痛的样子。
我斜眼盯着他装模作样,朝着腹部槌了他一下。“喂,演完没?敢再整我你试试。”
打开包装,里头是个圆圆胖胖的保温杯;赭红的金属外壳,配上黑色的把手及胶底,正好
是我喜欢的质感。
“谢啦熙哥,我正愁著天气冷,想找个保温杯来装开水呢...”
我笑嘻嘻地向他道谢,转开杯盖,准备到洗手间洗洗内胆。还来不及反应,“崩”的一声
巨响,杯内盛满的东西,瞬间冲射出来,不偏不倚地,喷了我整脸都是。
走廊的另一头,那人早已躲得远远,嘴里还喊著:
“哎,Aaron哥,小弟忘了跟你说,杯子可以不用洗的,昨晚我就用热水消毒过了..”
“还有啊,这杯子冷热两用皆可,我在里头还备好着你最爱的可乐呢...”
“江子熙!你这只满肚子黑水的吃屎狗!!!”
我气得满脸胀红,耳根都烫着呢。索性,脸也不洗了,直接冲上去骑在那家伙身上,就是
一阵暴打。其他同事们听到也乐了,围在我们身旁笑着看热闹,身材娇小的Jessie,更是
笑得眼妆都花了,抱着肚子喊疼。
清洗完脸和发梢上的黏腻,我坐回自己位子上。没料,刚才的凶手竟一脸无辜貌,走到我
身边,递了条毛巾要给我。
“滚开,别烦我。”气头上的我,正眼也不瞧他,低头整理著文件。
“擦擦吧,会感冒的,就这么开不起玩笑啊?”
子熙嘴里嘟嚷着,手里拿着毛巾,就要往我头上抹,我一反手就将他给拨开,继续无视
他的存在。
没料这厮仍不死心,迳自拿了毛巾便开始抹着我的头,他一边抹一边说道:
“欸欸,Aaron哥,跟你说正事呢,早上老板打给我,叫我们俩下班后去他家一趟,说
有事要当面商量。”
“叶叔?什么事这么慎重?还要我们去长岛找他?”我抬起头问道。
子熙摇摇头:“电话里没说,可能又要讨论感恩节和圣诞节那两场展销的行销企划吧。”
放下毛巾,他坐上我桌子继续说道:
“嘿嘿,我说老板就是顾虑太多,有我们One & Only的熙恩双剑出鞘,哪需要什么行销
企划,你看Columbus Day在宾州那场,我们俩业绩不是又创历史记录了?”
我摇摇头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小光和Jessie他们在巴尔地摩那场也是业绩满堂红
啊,那是因为新推出这个系列商品本身够强,市场接受度高,才能有这么好的成绩。”
子熙朝我鼻头捏了一把,笑着说:“嘿嘿,Aaron哥,你这不就转个弯来捧你自己么?谁不
知道中国文字饰品这系列是你构想出来的?”
我脸一红,摇着手说:“我只是提出构想,真正付诸实现将它商品化的,是叶叔和段姐俩
夫妻。”
“好啦,反正老板都下召令了,这趟是一定得去的。下班后我把公务车开过来,你在门口
等我,嗯?”子熙拍拍我肩膀,我朝他点了头,笑了笑。
手边的资料整理到一个段落后,我放下资料夹,静静看着工作室内的每位伙伴。小光和
Jessie俩口子,正在忙着打包下一场要带去旧金山展销的各式样品;洛哥手上拿着型录,
歪著头夹住话筒,正忙着与外州客户确认订单;子熙的位子正好面对着我,他双手正敲著
键盘,应是在回复客户的信件,倏然,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对着我笑了笑。
不同于一般人印象中阴郁昏暗的工作室,这间位于雀尔喜区,在第九大道旁一栋大厦的十
七楼楼顶,One & Only Studio,是个抬起头来便能看得见阳光的地方。不只顶部是整面的
玻璃天窗,墙壁和走道的四周,更种满了各式的花草,将这约莫三十坪大小的工作室,点
缀得像是个生意盎然的温室植物园。这里还有个特别的中文名字:无为一心堂。
工作室的整体规划,全是由老板娘段心如设计、老板叶为良一砖一瓦亲手打造而成。就连
员工们使用的桌椅,也都是将长岛自家后院的枯木砍伐修整后,老板自己设计、裁切、钉
制而成,就和One & Only Studio里的员工们一样,每个都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存在,谁也无
法取代。
我的目光,转向桌上那个圆呼呼的红色保温杯,这时才注意到,在接近杯底处,还雷刻了
一行小字:
“恩,2004生日快乐,熙”
谢谢,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家人们。
失去的过往曾让我心凉,拥有了现在的我不再悲伤。
摸著左腕那颗沉香珠,我的心暖暖的,如同回到了小时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