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朋友聊起了小时候的事情，我跟她说，其实我小时候一
开始喜欢的是女生。
她非常惊讶。
我曾经非常会装乖，我知道权力有所可图。当了班长之后，
这样的情形变本加厉，我更是运用导师对我的信任，提出
换位子的要求。以我和女孩为中心的座位表，明眼人一看
都知道，我将女孩的位子换到我的旁边，然后裙带关系般
地把所有亲朋好友一圈一圈往外绕，直到用完了情分，最
旁边的通常是最不熟的同学。
发配边疆的，其中有一个男孩，也喜欢那女孩。
那浓眉大眼的男孩，是班上的另一个中心，痞痞坏坏的，
不爱念书，每天坐在位子上玩打火机、睡觉，醒来时就跟
其他同学聊天，总是计画著下课的时候要去哪一班找另外
的同学，再去另一个班级找另一个同学算帐。
那男孩喜欢那女孩是班上皆知的，国中生怎么会错过这种
起哄的机会呢，家政课就经常嚷着要女生做饭给男孩吃，
有时老师骂男孩考试考得很烂的时候，同学也会起哄说，
不然让女孩当那男孩的小老师嘛。
女孩每次都傻笑着，天真烂漫地好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会要大家别开完笑了。
我替女孩私底下做的不少，抄笔记、倒水、写交换日记、
女孩有什么心事都会找我聊天，就连女孩感冒了，包了一
整个抽屉的水饺，我也趁著自己是班长有班上钥匙，偷偷
趁体育课回来替女孩清掉。
女孩非常感动，但是她仍不知道是谁做的，只是傻笑问著
我，是不是你。
不是。
真的不是吗？奇怪那是谁呢？女孩继续醒著鼻涕，生活着，
所有自动出现的幸运就像真的有天使在帮她一样那么不可
思议又顺理成章地接受。
一定是男孩做的啦！同学又起哄了。我听着这话不禁觉得
似乎一切都要成为徒然了，我没有男孩的外表、没有那种
潇洒的个性，不懂得把手插在口袋里跩个二五八万似的，
如果不把腿张开走路会夹伤鸡鸡似的潇洒，不知道怎么用
言语吃女生豆腐，就像他总是会对女孩挑挑眉，盯着女孩
看，说：喜欢吗？
我一直都不了解他到底问的是喜欢什么，只是对女生红著
脸傻笑感到非常反感。那时候的我非常喜欢看玩偶游戏，
我把莎南跟羽山对应到他们身上（尽管个性一点也不像），
我就发现，故事里是没有我的位子的。
老师一眼就看穿了那张座位表的意图，但没说什么，只是
稍为更动了一下那张座位表，大致上跟我安排的没有两样。
男孩被调到最后面的位子，女孩在我旁边。
我却开心不起来。当我看着男孩在后头百无聊赖地睡觉、
翘椅子、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同学还是会起哄著：齁，
想女朋友齁。
男孩嗤鼻，不屑地笑了一下，继续翘著椅子，把下巴抵在
桌子上，嘟著嘴，在桌上玩着笔。女孩也傻笑，仿佛不干
她的事。
我对女孩这种不关己事的态度非常愤怒，对男孩非常抱歉。
一切的好处都让女孩占去了，全世界就像那张座位表一样
绕着女孩转，女孩却凡尘不染地活着。
看着男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如果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这些愤怒感
都会消失。人是健忘的，摆在欲望前面，恨意根本就只是
挥手即逝的尘埃。
是的，我有天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班上另一个男生，他和之
前的男孩是同款类型的男生。
他们都有我没有的特质，痞痞的坏孩子，油腔滑调的可以
避掉一切危险，老师即便要处罚他们，他们也是手插口袋，
双脚开开大步大步地走向台前领赏，被板子打手心之后，
还可以用嘴角露出蔑世的笑容。
我非常喜欢那男孩，所有曾对女孩做过的事情，也对男孩
这般的好，仿佛在男孩身上，我找到某些失落的救赎。
喜欢那男生之后，那种不能向别人说起的压抑感，彻底压
过了对女孩的愤怒。我忘记了女孩在我心里是怎样的人，
和女孩的关系就这样摆着，像淋了雨的老建筑，毕业时，
所有腐蚀的木材就在那瞬间突然倒塌。
这一切所有人再跟我没有关系。
上高中后也喜欢过女生，但关系也就像腐蚀的木一样，一
旦有我不想处理的地方，我就只会让她随地腐朽，弃置在
一个没有人知晓的时空，倒塌，成为废墟。
这些年来，我仿佛都在朝自己想要的样子迈进，除了交往
过几个那样的人，也让自己变成那样的人。人生是来玩的，
手插口袋的时候，仿佛抓得到当年遗失的那些愚昧的潇洒，
我特别会想起那些男孩，还有后来的Ｋ。当我离我想要的
样子越来越近时，仿佛就不需要别人了。
朋友非常惊讶，原来，我不是突然某天发现什么本质而成
为现在的我，我是从某个部分的自己逃出来的，另一个部
分的我。
也许我现在谁都不能再喜欢了吧，心里突然跑过这个念头，
那些男孩就在我的生命的河里沉没，再不需要探头似的，
因为我已经踏过他们了。
我的路不是走出来的，是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