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好久不见!”我接起了陌生电话号码,耳边传来精神饱满的嗓音,但
尴尬的是,我辨不出来是谁。
“嗨....”一面敷衍,我一面快速在记忆里翻找,这低沉又憨厚的声音很好
听,但偏生我认识不少擅用这武器攻略我的家伙。
“干,你不会把我忘了吧。”大概回应过冷,我的缓兵之语一下便被识破。
但他这突然爆出的粗豪却登时让我与回忆里的某个笑颜接轨,一切瞬间清晰
起来。“哈,怎么可能,你还欠我一个戒指勒。”
“啊......可能得欠到下辈子了。因为....”他爽朗的语气突然变得羞赧:
“我要结婚了。”
~※~
有人说当兵最苦的阶段是一开始受入伍训的日子,但对我而言,受训那几个
月该是其中相当轻松的时光。除了每星期一节的基本教练、一节的跑步,剩下的
都是室内课,连早晚点名都很少训练体能。也由于是那种断绝所有娱乐的封闭环
境,才迫使我静下心来,趁课间偷盗似地于小纸片书写,完成了小说数篇。那是
段很开心的秋末时节,暖阳斜照,落叶翩飞,一些在现实中缺憾的,都于文字中
获得完满。
然而,当上级一个政策改变,将我从业务参谋一脚踹去带兵后,日子便开始
过得艰辛,连长觉得我散散地、对兵过于和蔼、一点排长样都无,总是找机会训
我,兵只要犯错就连坐扣我假。但那些兵分明极端顽劣,多数刺龙刺虎带着流氓
气息,看到我仅瞄个几眼,敷衍句“排长好”,然后继续拖着脚步走过。更夸张
的是,还曾在行经寝室时,听到里面传来碎语:“欸,排长好可爱,好想干他。
”说话那人顺势推动了自己腰臀。
我在门外看到瞬间呆傻,那兵长得清秀白净,平常也勤奋听话,几乎算是我
的贴心小帮手,但此刻居然一脸淫邪,我顿时以为会否是他有双胞兄弟同在军中
。旁边几个混帐听到也一同鼓譟,“我们哪天找机会一起把他给....”其中一人
挑起眉,嘴角一勾,作了要把我喀擦的手势。
听完我几乎要晕了,这是什么龙潭虎穴?于是我定了定心神,故意大步走进
,冷冷扫视过去。
他们见到我顿时鸦雀无声、噤若寒蝉,露出“靠,死定了”的表情,但其实
心里更慌的是我啊,里面这十多人只要随便上来两三个,接下来大半年我可能便
要开始书写“那个季节,我当军妓的日子”。
不过这时话不适合说太多,我只轻蔑地看了看他们,挂上些许冷笑,表情无
声威吓著:“有胆来试试”,然后傲然跨步从另一端行出。
或许那些兵根本只敢嘴砲,抑或本人戏有作足,尽管接下来暗夜巡哨的时分
,都心惊胆颤地惧怕身周突然窜上黑影蒙了口鼻,将我乱“棒”打晕,但似也皆
安然渡过。最后还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被一纸命令拎回旅级文书单位,顺道看
到连长那原本倨傲的嘴脸居然弓著身、轻声婉语跟我攀关系:“以后还请多多照
顾。”几乎便要可以听到他说:“小李子在这儿给您请安磕头了。”
~※~
调来的职位是个化学官的爽缺,其实没多少业务,偶尔帮公文堆积如山、忙
到快崩溃的通讯官打打字,不然就是踱至隔壁串门子,听后勤官抱怨昨夜没睡、
眼红我四处晃荡。
记得那时还是个秋老虎持续发威的早上,大伙穿着内衣懒散在办公室胡乱应
付著公文,突然有人走到面前喊了一声:“长官。”我抬起了头,先瞧见某填塞
饱满的部位被裤裆皱褶衬托得引人注目,然后才看到一张带着些许紧张神色的拘
谨脸庞,那就是桓了。
他修长臂腿并拢紧贴站得英挺,合身军服让体格显得结实,我忍不住多端望
几眼他的长相。那是孤寒岭峰上的景致,颧骨往颊缘下巴带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将他浓密双眉下的眼瞳添上冷峻颜色,右眼下的颧骨有道突兀却已淡浅的伤疤,
然那疤痕却也无损其容貌,反倒勾起些许草莽阳刚气味。
“什么事?”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端起酷脸。
于是我便见这中尉军官明明一身汉子样,竟开始手足无措递出资料,然后在
我诘问业务时,眼眉间反差地透了点稚嫩心虚。他说是我们辖下营部的训练官,
虽为辖下,其实也跟我们同个营区,听他不停地长官长官叫着,我在心里忍俊不
住偷笑,但也没说什么。然午睡时,他竟又闯到房间把我叫醒,询问一些公事上
的细节。望着他的绷紧神色,我忍不住跟他说:“不要再叫我长官啦!我只是个
义务役的小少尉。”
他听了,顿时绽开笑容,手臂一抬便搭上我肩:“早说嘛!”
之后,在业务的往来间,渐渐多了些闲聊,但几乎都是他单方面的攀谈,我
偶尔缀几句回语。“你怎么都酷酷的,都不太说话啊?”有一次他忍不住抗议,
但我想了想,还是只回给他一个极微的浅笑。毕竟他这样的人对我而言便是个临
崖深渊,再多接近几步,又会万劫不复啊。
但也不知我哪儿吸引了他,他对我总是亲亲暱暱,远远望见了我,便在嘴前
勾出弧度,要我记得带上笑容。找我时,会从后面搂住跟我谈说,聊著聊著就牵
起我的手。而当一起走在路上,那惯常性的一个勾肩,隐隐间侵涌而来的,就是
他温热的胸膛与鼻息。某一天,他趴在桌子对面听我讲话时突然扬起笑容:“我
知道你为什么要装酷了,你笑起来眼睛会放电耶,我恋爱了。”
啊?别又再这样开始了,讲这话的人可是要负责任的喔。我盯望着他已笑瞇
的眼眉,无声递出我的抗议。
而当他挑弄着我,拉拢彼此交情时,业务上便开始嘻皮笑脸拖欠,每次催缴
,就会贴着我:“哎呦!我们这么麻吉,不要这样啦!其他长官比较恐怖,让我
先把他们东西做完嘛!”我也真拿他没辄,但如此的耍赖,倒让我多了机会假藉
催讨之名到他那瞎混,去的次数累积了,那边的战情兵看到我,就会用暧昧神情
说:“化官,你找训练官喔!”
狡兔总要有三窟,当我去找桓不再需要借口时,他那儿便成为其中一窟。常
常我做完自己工作,为了躲避某些天外飞来的杂事或是无聊长官的视察,就会去
那窝著。有时他值战情,我就坐在一旁跟他闲扯。
他有个奇怪习惯,总喜欢把手搭到我身后,然后就玩起我脑后勺头发,捏著
搓著揉着缠着,不知有啥特殊情结,连我自己想像都觉这画面暧昧异常,更遑论
他人,曾有其他军官经过,目瞪口呆盯着这景象久久无法吐出话语,反倒那些常
当值的战情兵早习以为常,把这当成每天抬头便能望见的风景。
我当然是自我说服与他瞎混不过图个填补时间空白,可是随着他亲密举止不
断袭上、我的脚步每天找著牵强理由去那报到,却又无法否认他填补的不只是时
间,而是我的孤寂、是感情上被砍磔过的伤缺。
我生日的那晚,照例又是于每天汇报会议上,听着指挥官口沫横飞如疯狗般
狂吠,当时还被莫名揪了出来,指我报告时摇头晃脑,语调带了过多抑扬顿挫,
“你以为你在演讲喔!”他不停地叫我重复报告内容,直到我跟个机器人一样僵
直,语声平板再无感情。
觉得丢脸至极的我,踱去桓那儿想寻求温度,但才开了门,便见战情兵们一
脸藏不住的奇诡窃笑表情,往走廊里大喊:“训练官,化官来了。”
然后我就见到房间灯光霎时被按熄,桓捧著点亮问号蜡烛的蛋糕走了进来。
“生日快乐~”他高声地叫嚷着。
我呆愣地看着他们唱完生日快乐歌:“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
“唉呦,这小事,随便查都有,哪有什么难。”他扬起眉,一脸得意。但我
才在起哄下随意许完愿,小兵们便开始闹著,各挖了些奶油准备往我脸上抹。我
四处窜逃,翻倒椅子当障碍、扔了些不知是谁的公文作阻截,但战情室就那么一
点空间,再退便得逃出去了。
“好啦好啦,大家不要闹,我来当代表。”他缓步前行:“就一下,好不好
?我会很温柔的。”
我在墙边望着他的笑颜逐渐靠近,那笑颜带了点轻狂又有些魅惑,让我僵得
不知所措。他轻轻将指尖奶油划上我脸,然后倾身于耳边低语了:“生日快乐”
,随即在我颊上啄落一吻,短暂却无比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