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假骨董》
古董大多赝品，特别是吴地又更严重，当地文士都靠这个餬口；
最近文坛前辈，修洁持身最出名的就是张凤翼，但也有做这行赚点外快，
至于王穉登，则全靠这个吃饭了。
某天，我到王书房，正好坐在一张老旧黑色桌子旁，墙上挂著顶破斗笠，
他指著告诉我“这桌子是我们吴地的吴宽老前辈，当初外放当官时用的；
斗笠则当初太祖赐给十几个高僧，而我们同乡的姚广孝大师得到其一，
流传至今，就是早算好要传到我手上的。”
我笑说“应该是吧，可是那跟洪崖先生得道升天时的油垢幞头帽，
以及李晟攻破朱泚时穿的破烂棉袄应该类似。”
王脸红、无话可说。
当时娄江的曹举人家有个姓范的仆人，住在苏州城里，喜欢古董，
曾买到一幅阎立本的醉道士图，是真正的最后之作，
王威胁他后用低价买来，然后开价千两出售、打折也要几百两，天天有爱好者去商讨，
但范不是省油的灯，早就找张元举仿画了一幅，酬劳十两，
非常相像、有如晋朝桓温与刘琨，就是拿给王的那幅，正品另外用好价钱卖掉了；
张元举一只眼睛看不见，某次被王穉登欺负，
他就对外放话，说你王穉登双眼盲于鉴识古物，竟然来嘲笑我只有一眼？
事情传到全城都知、被当成茶余饭后笑谈，王只好躲在家不敢出门；
真假两幅我都看过。
董其昌刚被外放当官时，我正好回乡，到吴地去接人，
他把载运书画的船开到虎丘，跟韩逢禧各自拿收藏品出来相斗，
当时正是盛暑，船上只有我、董、韩，以及董宠爱的吴地女共四人，
连续欣赏了一整天，真不输给武人的兵器库；
最后拿出的是一卷颜真卿写的朱巨川派任令，还极为赞叹为神作，
并说“这是我朋友陈继儒收藏的，是无价之宝。”
我心里不以为然，仔细详看发现小字中有一行“中书侍郎开播”，
韩指著问我“他是我们这一带姓开的先祖吗？”，
我回说“唐朝没听说有姓开的，到南宋赵开在四川发达之后，才把名另分出一姓，
而且中书侍郎是执政大臣，怎么《唐书》里没记载？
应该是卢杞推荐补为宰相的关播，仿写的人没唸过史书，所以关错写成开了，
颜真卿跟卢杞、关播是同时代的人，因此错误很明显了。”
董急忙回说“你说的没错，不过这是陈珍藏之物，千万不要讲出去。”
匆匆卷起收进箱子去，
后来听说那卷字已经转手到新安的有钱人家去了，至于开字有没有改，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韩要到滁州当官，偶然谈到那卷字，我也深为后悔当时太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