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大结局） 海踪 11 图卷玄机
一路上他把图卷看了个烂熟，当年习练旦夕篇亦不过如是。图卷中那些
拗口的奇异地名以汉字看来毫无意义，全为各国地名音译，他也照背不误。
岭南气候燠热，兼且潮湿异常，他在仲夏前往岭南，更是好比闯入了一
只大汤釜，不仅日光炙人，空中风息更是黏腻难当，直如浸泡在滚汤之中，
令人周身毛孔无一个不郁闷。他本已热得昏头，又对岭南言语一窍不通，一
度寸步难行。
幸好广州乃是规模空前的贸易港市，不单有汉人的南北商旅络绎于途，
更混居著各国的使者、商队。他四处打听请托，终于寻到能为他通译的北方
商人，又问到一艘前往“乌剌国”的商船。
乌剌国这名儿虽有个“国”字，实则是大食国重要商埠。康浩陵手中这
叠海图的最后一幅，实为地图，绘的便是抵达大食国弗利剌河出海口的乌剌
国后，如何舍大商船而登小舟、如何由内陆河流航行至“末罗国”。注解卷
子又说明“末罗国”并非国邦，而是一座重镇，为大食国内陆要城。
接着，由末罗国舍舟上岸，向西北而行，便至“缚达城”。缚达城是当
时大食国数百年大王朝的都城，当时中土记载称统治者为“茂门王”，亦即
王朝的哈里发。
那缚达城，在后世亦赫赫有名，由于千载之后语音变迁，便有人译作“
巴格达”！
南海斜阳下，康浩陵独坐港边歇息。他背向夕阳，颈背被阳光烤得发烫
，万道霞光从他背后射向手中图卷。猛然间，他首次留意到注解卷子尾页的
字迹有异。
他手里这批图卷，海图陈旧，料是江璟书斋收藏的前朝之作；注解卷子
的多数字迹则是温厚端凝、霸气内隐，他读书不多，字的好坏难以分辨，却
能觉到那字迹与江庄主性情颇为相通。然而这最末一页的字，这最后数行……
“是她的字，是她！是她为我手书的！江庄主不会这样称呼常老先生！”
－－只怕要给我这些图卷的人不是江庄主，真正暗暗盼望着我追上去
的，是她。
－－怎能不是她！
但见墨迹挺秀，婉媚中三分清傲，写道：“先生制炼遗业，并羊皮卷札
之藏所，在缚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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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之中，七艘大海船陆续向着诃陵国驶去。
诃陵国者，后世所称爪哇也，这七艘大船走的正是前往乌剌国的必经海
道，沿途在各大商港稍事停留补给，便续向西行，直至乌剌国。
领头海船的船头立著一个清艳女郎，正自远眺。各船均是人手众多，除
了驾船水手，尚有服色混杂、貌似百工之人各司其职，男女老少均有，不少
穿着粗衣的青年男女似是夫妻，干活甚有默契，许多人举手抬足间似乎身有
武艺。
船上器物粲然齐备，尤其铁造器物色泽精纯、世间罕有，质地依用途各
有不同，从驶船而至烹饪，似是依足了需求，精心调配过铁矿与沙土的混合
熔炼之法，事先打造一般。
女郎身后舱门一开，一个年幼的男孩欢声大叫：“阿娘！”
这女郎约莫二十二三岁，若她是寻常人家娘子，多半早嫁为人妇，生下
了一儿半女，有这样一个三四岁的儿子亦不足为奇，但瞧她神情身段，却十
足是个贵气闺秀，尚是待字闺中，定然无疑，她的发式衣着显也是个未嫁小
娘子。不料那孩子一叫，她便应了一声。
那孩子奔了过来，女郎绽开笑颜，海面金阳登时照得那脸庞像一朵灿放
的珍卉，妍媚难描。只见她纤腰一弯，一把抱起孩子，身手利落：“在舱里
好闷罢？阿娘带你看大海。”
那孩子仰著小脸，让南方炽烈的阳光照在额前鼻尖，面目俊致如画，双
眼灵气逼人。这女郎与孩子虽说各有各的好看，又都生了一副聪慧面相，但
俩人并无丝毫相似之处，看来连血缘远亲也称不上，只是相互间亲密默契，
又似足了母子。
“咱们还要看好多好多天的海呢，你厌了么？”女郎问。
孩子瞧了一会儿波涛中扑腾捕鱼的海鸟，叫道：“现下还没有厌。以后
厌了，再玩别的。”
女郎哈哈大笑，抛去独处时的矜贵之态，笑道：“小滑头，你长大以后
要是赖阿娘教坏你，娘可不认账。”
孩子说道：“那阿娘便教我一些好事。”
女郎又是一阵开怀嘻笑，道：“好，阿娘教你了不起的学问，这是阿娘
的先师所教。先师，便是已不能陪阿娘说话、教阿娘道理的老师，但阿娘永
远不忘记他的恩泽。咱们这趟坐船，去的便是这位先师为阿娘留下的一片天
地呢。”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铁锁片，递在孩子眼前。那孩子精明已极，见女郎拿
著锁片的手势极为谨慎，叫道：“阿娘很喜欢这个。”
女郎微笑道：“是呢，不止喜欢，这对阿娘而言也是很重要的物事，是
先师赠给阿娘的。过去三年里，这物事暂时给了别人，作为结交的信物。那
是个射箭骑马很厉害、很聪明却也凶狠霸道的人，管着千军万马。可是那人
当了天下最大的官，得意忘形了，渐渐地不把天资用在正道，也不为百姓著
想了，阿娘觉得那人不值得交朋友，又去偷偷把这锁片拿了回来，以后再也
不给谁啦。”
她读著锁片上的文字，要孩子学着读。幼童学语快于成人许多，这孩子
又天生伶俐，模仿了两遍，已学懂锁片上几个与平时说话截然不同的语音。
他问：“这几个字是什么？”
女郎一怔，心想：“‘求知求解’，倒容易解说，但这‘四因’之说深
厚广博，就连许多饱学之士亦未必能通。我一时兴起教了他读音，可怎生收
场呀？”偷偷一吐舌头，暂且敷衍：“这个慢慢再说。你的名字与这锁片上
的字，来自两个不同的国邦，你的名字我教过的，它的来源不是汉话－－”
那孩子抢著读了一个字音，女郎欣然道：“对了！这世界很大，有好多
不同的地方，好多生得不一样的人说著不一样的话，栽著各色各样的花儿，
唱不一样的歌。阿娘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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