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大结局) 海踪 7 焰水掷剑
俩人一聚头,司倚真立即开启山壁暗门,俩人在重重暗门之间左拐右绕
,穿过一条又一条腐臭充斥的翳闷地道,不发一言地飞奔。最终一道沉重异
常、如同朴拙巨石的石门旋转而启,俩人并肩穿出,骤觉迎面一阵山林清气
,却混著血腥异味,同时日光照眼,已踏出露天空地,随即肌肤又感到旁边
一阵莫名的炎热,已来到雪涧旁的浮图。
塔外阒然无声,横七竖八、一地尸首,竟无一个活人。部份尸首层叠阻
路,状貌甚惨,有些是被青派所杀的工匠,也有被殷迟所杀的常居疑部属。
俩人对望一眼,司倚真神情惨淡,指著不远处的两具尸首:“那是原来幸存
的两个工匠,奉我之令前来停炉。”
康浩陵快步过去看了一眼,双尸浸浴大滩血液之中,颈间各有一道细细
剑痕,这惊人的血量便从两道剑痕间涌出,正是画水剑手笔。
刹那间,康浩陵一阵说不出的颓丧,道:“他杀了他们,不怪得……不
怪得他刚才说,洪炉仍运转不息。”
话声一落,塔旁旷地顷刻陷入死寂。厚重塔墙后虽然隐隐透出热风鼓荡
之声,山间高处也不断有微寒的春风吹下,俩人身周的一切却似毫无生气,
就连围绕空地的茂密草木,亦如布帛纸张裁出的假物一般。司倚真颤声道:
“请你应允我一件事。”
康浩陵正要奔向高塔,闻言一呆:“都这当口了,妳还顾忌什么?”
司倚真道:“料来他二人仍在互相拖延,他拦着我师父寻找机关,我师
父也劝不下他。倘若其中一人已达目的,局面必不如是。然则……你要怎生
劝殷迟?”
康浩陵叫道:“问得好。我正要去跟他说,他生了个儿子!他生平最伤
心不解的事,是他阿爹为了黑杉令、为了青派将他撇下,他凭什么又这样不
明不白地待自己儿子?”
司倚真面色悽楚:“我正料到你会这么打算。可是我答允了侍桐,决计
不透露他俩生有一子之事。侍桐在詹家集江畔临终时,那娃娃被藏在竹篓里
,相距不过数丈,她竟不向殷迟提起一字--”
康浩陵大声道:“我不能听妳的!”向高塔奔去。
司倚真大急,当即跟上。俩人来到坚厚砖墙之前,司倚真旧地重临,当
日在此观烟斗法的常居疑、韩浊宜,俱已不在人间,当日的恐怖与无助却重
袭心头。她肌肤毛发再度感受到那股迫人的炽热,往日创伤再现,心跳如鼓
。脚步一顿,轻声道:“无论里头是何情景,只要我师父还没死,我唯一的
心愿,便是要师父活着。”
康浩陵失声问:“那么妳自己呢?”司倚真凄然向他望了一眼:“你当
真要将孩子的事告诉殷迟?”
康浩陵喝道:“没有闲工夫商量了!”奋力一拽,开了塔门,一股难当
难耐的炽热风息登时扑出,撞上二人头脸身子。这明明只是一股风息,并无
杂质,二人却似被无数炎热火星袭击,各自挥舞了几下兵刃。
塔中狭窄的过道各处也躺了不少尸首,再无工匠,而是守炉的常居疑手
下。塔内正中一座平地拔起的高炉,插入塔顶通风口的一片灰黑烟雾,难以
望知顶端究竟。
但俩人乍入塔中,首先留意的并非高炉,而是踏足之处右前方的大片刺
目炫光,原来彼处铁汤溶溶,传奇中火燄山口的岩浆仿佛亦有不及,简直有
如一颗太阳匿居其中,流淌著熊熊光芒,乃是高炉出铁口。
常门炼铁时所用之奇热,为当今世上最酷烈者,故而常居疑初见司倚真
时,两人有过一番耐火陶锅煮铁的讲论,听得北霆门上下错愕难解。常居疑
筹备反攻天留门,教流民在野外搭建的高炉乃是具体而微,其热不及此炉,
是以司倚真一见塔内声势,也自惊愕。康浩陵毕生不曾目睹这般景象,更是
震撼。
俩人渐渐适应了炉旁非常人能忍耐的情境,始同时注意到对面塔壁。
对面不言不动地立著两人,一在东边,一在西边。
康司二人同声大叫。司倚真叫的是:“师父!”康浩陵却叫道:“阿迟
你听我说,侍桐生了个娃,你俩的娃,你听见了么?”
江殷二人绝无不知他俩入塔之理,却未曾稍有反应,直至两人大叫,殷
迟才稍稍侧转身,双臂不知怎地又挟了一个大坛,似乎又盛满了雪水。
康浩陵顿时感到一丝希冀,又叫:“听见了?所以你不能胡来。这座塔
绝不能毁,它一毁,药房也毁了,咱们还要用药房试解药。大哥没骗你,我
见过那娃,侍桐让我做娃娃的义父!”
殷迟木然瞧着半空,等到康浩陵说罢,四人之间只剩了高炉中奇异共存
的黑与光。过了片刻,殷迟才道:“康大哥,你们来啦。”说著将大坛往脚
边狭窄之极的地面一放。
康浩陵呆了呆,又喝道:“你听见没有?”殷迟却只盯着江璟。
司倚真轻拉一下康浩陵衣袖,向江璟叫道:“师父先出去,这里的事交
给我们。他俩是朋友,我们……我们……”想说“我们劝得他转”,却知道
这样一句谎言对师父是全无效用。
眼前情势分明,殷迟追赶师父至此,阻止他继续寻觅水时计和引水机关
,二人途中定也曾多次打斗。来到塔中,地形逼仄,师父本可以回空诀之力
,强硬将殷迟击出塔外,却被殷迟手中一坛雪水制得动弹不得。
机关发作之前,殷迟若以雪水倒入那池岩浆般的铁水,雪水是无影无踪
地消解,抑或大股水汽将如猛兽出闸、震垮塔中已然脆弱的引水机关?
常居疑、韩浊宜,甚至西旌的江就还,再到司倚真,师生两代四人,再
加上老秦与天留门工匠,没有人做过这般规模的试验,也就没有人知道后果
,因为谁也不会想到做这种危险又无意义的试验。
倘若劝下殷迟,还有望争得些许时候,再去寻觅那针对炉内热气、火焰
与铁水而设的引水机关;至于能否找到,寻觅无果又会否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尚是未定之数。
--如若激得殷迟立刻对铁水动手,迫在眉睫的后果却是他们赌不起的。
江璟道:“康浩陵,带真儿出去。”话声沉实威严,一如往日。
司倚真语带哭音:“师父不出去,真儿也不出去。师父什么时候逼得了
真儿听话?”向身边的康浩陵扫了一眼,敌意陡生,短棍一挥,大叫:“别
过来。”
忽然间四人同时静默,炉中气流的轰鸣仿佛回荡四人胸间。
江璟喝道:“康浩陵!你还延挨什么?”
康浩陵刚才叫出那几句话,却未得殷迟回应,其后便一直怔怔地轮流瞧
著三人。司倚真举棍威吓,他亦无动无衷。他望着殷迟放下水坛后的空空双
手,突然无头无脑地问殷迟:“你的剑呢?”
铁水的焰光照映之下,康司二人远远见到江璟身子微微一侧,似乎这话
问中了某种要害。司倚真隐隐已料到,她关心则乱,既已猜到,便难再等殷
迟答话,又竭力大叫:“师父,咱们出去!”
康浩陵只是关切万分地盯着殷迟。殷迟两手摊开:“抛在铁水里了。”
--不会再活着出去了。他生来是剑客,短短一生里所有微渺而又雄壮
的追求,无论正邪善恶,都是握著一把二尺剑完成的。
江璟目睹了他掷剑入池,知道他已有必死之志,因而执意要救他出险。
司倚真料到了这一层,更料到江璟这份心愿的艰难。塔中如此地形,打斗时
殷迟轻灵飘忽的身法大占便宜,江璟若以回空诀藉塔中污浊尘粒传力,攻势
定然出奇强劲,可遇上殷迟的巧妙闪避,固然是徒劳,倘若殷迟一个转念,
对攻势不避不让,那便不啻江璟亲手将他击落铁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