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琴见莫离神色黯然，一手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喊了声：“莫公子。”莫离随即又
恢复开朗的神情，对榆琴笑道：“我没事。”然后续道：“不瞒前辈，在晚辈十四岁那年
，百里家遭逢巨变，一夕间家破人亡，藏书之所也已一把火让人烧了干净。”
榆琴与老者皆“啊”了一声，莫离又道：“事发前，家父便将我托付给安庆司马家老宗主
，当时说带我去见见世面，让我在司马家好生待着，怎知十数日后便传来百里家的噩耗。
想来是当时家父并未多说，是以宗主也不知仇家何人。”
老者道：“这些年小友可有探听到仇家消息？”莫离摇头道：“倘若晚辈手上有线索，亦
或有人知情，那晚辈自当循线报仇，以雪家恨，但若杳无音讯，晚辈却也不会汲汲营营于
此道，世上还有许多仍来得及挽回的悲剧，就算千里追凶最终报了仇，又复有何益？”榆
琴内心一动，想起自己正是莫离挽救的其中一人。
故事到此总算告一个段落，这番经历听得老者啧啧称奇，万想不到居然真有人能成此奇功
，却又一朝覆灭，对莫离这个年轻人更是好感有加。老者沉思半晌，然后抚须道：“小友
年纪虽轻，然一身侠气教老朽也不禁佩服。”莫离道：“这晚辈可不敢当。”
老者道：“小友这段行侠之旅，老朽亦想有幸参与其中，然而年岁已高，心有余而力不足
。”莫离拱手道：“前辈有这份心便足矣。”老者微笑道：“老朽虽无法相随，剑法却是
可以。”莫离闻言一征，老者竟是有意传剑。
老者道：“老朽虽多年不曾与人比剑，但闲暇之余，仍是会将剑拿起，随手比划一番，近
年便心有所感，融合从前所学，创了几路剑法聊以自娱，方才小友所见便是其中一路。还
是小友心怀天下剑，已然看不上眼啦？”莫离连忙道：“前辈说哪儿的话，那路剑法天衣
无缝，晚辈穷尽所学亦无功而返，又怎会看不上眼？”
那老者笑道：“如此，那便随老朽来吧。”说完便往亭外空地而去，莫离见老者似乎势在
必行，便对榆琴道：“琴姑娘...”榆琴微笑道：“莫公子尽管去学，榆琴在这儿候着便
是。”莫离遂点头走向亭外。
那老者又道：“此两套剑法乃老朽随心所创，无门无派，你我亦不必师徒相称，今晚不过
是两个爱剑人交流用剑心得而已。”老者担心莫离另有师承，心有顾忌，是以先把话说在
前头，要莫离不必担心。
莫离见老者拳拳盛意，自己确实也心痒难耐，便深深作了一揖道：“晚辈拜谢。”老者点
头后便开始传剑，那两路都是重意而不重招的剑法，招式不多，因此老者只讲解遇上不同
情形，该当如何应对，在剑招上应该如何理解，莫离学遍天下剑法，于剑术一道触类旁通
，因此进境神速，只一个多时辰便已尽数传授。
两路剑法第一套乃是方才比剑所用，守御为先的剑法，第二套也是一路快剑，两者皆是难
得的上乘剑法。莫离问道：“此两路剑法如何称呼？”
那老者偏头想了一想，然后道：“第一路剑法以守御见长，剑网绵密正似蛛网，便称‘织
网势’，第二路似追风逐电，就叫‘逐风势’吧。”莫离颇为意外地道：“原来先前并无
名号？”这两路剑法无一不是高明之作，老者居然连名字也没取，可见其性情豁达、心无
罣碍。
老者笑道：“这些剑法不过是老朽年老寂寞，创以自娱罢了，老朽从未想过它们会流入江
湖，更没想到有一天会觅得传人。”说著两人又走回了凉亭。
此时月亮高挂，经过一天劳累的榆琴，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莫离道：“今日一整天陪着
晚辈找仙人，可累坏琴姑娘了，她不会剑法，也难怪要犯困，前辈莫怪。”老者抚须道：
“不怪，不怪！其实依老朽愚见，人人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你又何必再找仙人？”
老者颇有深意的看了看榆琴。
莫离又是一愣，只能苦笑，心想：“怎地每个人都爱拿琴姑娘开我玩笑？”老者眼见有戏
，微笑道：“若仅用‘佳人’两字形容琴姑娘，那是委屈她了，今日难得一游同归亭，小
友可得好好琢磨这亭子的寓意才是。”莫离脸上一热，忙道：“前辈别挖苦晚辈了，琴姑
娘才貌双绝、善体人意，更有副难得的好心肠，怎会...怎会...”
老者温言道：“琴姑娘自然是一等一的人品，可依老朽今日所见，小友亦是人中龙凤，并
不逊色。”说着便拿起桌上的长剑，若有所思道：“小友的剑法灵动而多变，想是你性格
如此所致，而得窥天下剑法乃是你的际遇，两者成就了你如今的剑。在此之前，剑界先贤
们多半认为剑法在精不在多...”莫离一向知道此乃大忌，多半也是如今瓶颈所在，便道
：“正是如此，想必这也是晚辈停滞不前的原因。”
却见老者摇头道：“先贤如何且由他去，又有谁能想到天下间有此奇缘？不行惊世骇俗之
事，如何成就巅峰？学海无涯，小友的剑道乃是万中无一，老朽不认为此去必无前路，莫
忘殊途同归，各家剑法钻研到最后，也许仍是同一个道理。”
莫离闻言直如醍醐灌顶，亦复感谢，所有同道中人皆认为贪多嚼不烂，他的剑难以大成，
连自己使剑时也心存怀疑。而白袍老者剑法之高，支持的分量不言而喻，莫离此时才发现
，也许瓶颈不过是自己信不过自己罢了。
老者续道：“小友并非骄傲浮躁的性情，老朽不妨直言，将来你若凭此机缘能开创自己的
剑道，成就只会在我之上。当然，如何选择还是得你自己决定。”莫离又是兴奋、又是感
激地道：“是！多谢前辈提点，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剑。”老者不怀好意地笑道
：“到时一代剑界名宿许给了琴姑娘，谁占便宜也未可知啊？”
莫离只能用近乎求饶的语气道：“前...前辈，琴姑娘也许并未熟睡......”怎么只要碰
到琴姑娘的话题，自己老是讨不了好？老者呵呵一笑起身道：“今日与两位小友萍水相逢
，听得绝妙琴音，也知晓了剑界奇缘，老朽很久没这么开心了，时候不早，你们也该回去
好好歇息。”
莫离点头道：“前辈近日还会上山？”老者道：“今日一会，此山已再无美景，也许往别
处游历。”莫离有些不舍地道：“前辈这便要走啦，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老者道：
“老朽姓江，名怀雪，来日有缘再会。”说罢挥一挥手，迳自下山去了。
莫离仍在咀嚼方才种种话语，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心想：“都这时候了居然还在荒郊野外
，这可对琴姑娘不住了。”随即把榆琴摇醒。
下山途中榆琴与莫离说起今夜种种，更猜江前辈兴许便是那位剑仙，只是传闻竟未传到他
耳中，难怪本人也不知自己被当成仙人。一路上谈谈说说，榆琴不曾喊累，行于深山夜路
也未有惧色，不知道是顾及自己，还是真没放在心上，想到此处莫离更觉抱歉，便道：“
琴姑娘，今日辛苦妳陪我啦，没想到一时兴起便累得妳大半夜还得走山路，真是过意不去
。”
榆琴似是早猜到他会这样说，微笑道：“见了莫公子忧心忡忡的模样，有再大的气那也消啦
。”莫离眼见被人看穿，忙道：“原来琴姑娘也会生气呀？”
榆琴道：“那自然是会的，倘若有人趁著榆琴熟睡时，在背后编排榆琴的不是，那莫公子
说气不气人啊？”莫离大吃一惊，只得问道：“原来琴姑娘都听见啦？”榆琴笑道：“公
子莫着急，要紧的全没听到。”
这话把莫离搞糊涂了，若是没听到又怎知哪边要紧？若是听到了她却偏说没听到？莫离这
会儿可真是哑口无言，榆琴抿嘴而笑，显然是快笑出声了。如此笑了一阵后，榆琴见莫离
仍是盯着自己，歉然道：“莫非榆琴玩笑开得太过啦？”
莫离方才见了榆琴如此开怀的模样，突然心念一动，便想将榆琴拥入怀中，心情一阵激荡
后稍稍平静下来，便闻榆琴开口相询，莫离只是摇头，缓缓说道：“没事儿，我只是觉得
...琴姑娘似乎比我们初识时开朗多了？”榆琴想了一下便道：“也许确是如此，待在莫
公子身边，心情也容易变得轻松。”
莫离此时慢慢想起上官飞尘、任千芸，以及江前辈的种种话语，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
颗心早已系在榆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