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封山 4 一身代罪
说时迟、那时快，身旁“呼”的一个硕大黑影扑到，刘冈腰间中了重重
一掌，将他身躯向旁推出。说也奇怪，那一掌虽重，他身内却也不觉翻搅疼
痛，只是整个人被横里掼了出去，双手徒然握著一把刀、一面令旗，身在空
中却半点也没法施展。
场中只听见“当”的一声，接着嗤嗤急响。刘冈飞在半空，瞧见面前刀
剑相碰，一柄本门弯刀撞上康浩陵的瘦剑，撩了开去，力道极猛，穿入的时
机又巧妙无比，搅散了瘦剑周围的气流。
刹那之后，刘冈双脚已着地，身不由己地倒退冲出。分舵弟子忙上前相
扶，却被他身上带着的余力撂倒了十来个。二十几步后，他终于头昏脑胀地
煞住。原来那一掌虽重，却无半分伤人之意，乃是将他推离瘦剑挑击的险境
，只是出掌之人硬力非凡，使他飞出的力道惊人。
他原先站立的那堆凳子已砰砰落了满地，一旁是黎绍之与康浩陵。两人
刀剑各自后撤，康浩陵大声道：“我没想杀他！他若挡不住，我自会变招！”
黎绍之道：“我晓得你会变招！”
康浩陵怒道：“那么你挡个屁？你没听他要下令那些弟子对白花滩的朋
友动手？”
黎绍之道：“他再乱七八糟，也是本门大师兄，轮不到你瓜娃子教训。”
康浩陵叫道：“谁要教训他了？你你你……你自己才说过擒贼先擒王，
就知道跟他废话，解决不了他，还不轮到我上么？我制住他，他便没法指挥
你北霆门同门相残啦！”
黎绍之啐了一口：“我师兄再不像话，也用不着你来擒。臭崽子，他娘
的没上没下。”
康浩陵气得无话可说，虽知黎绍之极重师门辈份，却也气不过他横加阻
挠。当时武林中人，师门辈份深印心中，谁又敢稍有逾越？就连康浩陵自己
，数次迫得与师父交手，当黎绍之出刀相助时，他内心亦有极大不安，幸而
“战胜师父以求两派和平”的心志终于占了上风。
刘冈在远处呼呼喘气，他出了一个大丑，面色因惭怒而通红。饶是他平
素颇有大将之风，这时紧握著刀，却也拿不定主意。此时他自然已知，刚才
是黎绍之一脚踢塌了凳台，再一掌将自己击飞而出，避过康浩陵一剑。康浩
陵那一剑厉害至极，黎绍之发动在后，无论如何来不及格挡，只能将他推出
，令康浩陵一剑落空，再出刀撩开。
康浩陵回空诀所带起的气流固然厉害，黎绍之以旦夕篇巧妙穿入，再硬
生生用刚力破坏了气流，这一手对敌回空诀的法子，却也是当世仅见。
眼见康黎二人身外的数百人又陷入僵凝局面，楚老三与费长年横眉对着
隐然敌对的同门。康浩陵见时机已失，刘冈已身处层层弟子之间，再要袭击
他，虽可突破人潮而入，却也大费手脚，更是不忿，怒目瞧着黎绍之。
黎绍之道：“瞪我做啥子？老子这就收拾。”转身喝道：“大师兄，咱
们闹够了，你拿我作抵便是！”
刘冈愕然。数百人把这几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却是谁也不明白，康浩陵
也是一呆。刘冈高声问：“你说什么？”
黎绍之道：“拿我去跟门主恩师换！”
刘冈皱眉道：“你捣什么乱？拿你换什么了？”
黎绍之冷冷地说：“换门主恩师不杀康浩陵。我反正是自囚惯了，你关
我进旦夕楼罢！恩师回来要罚要杀都行。今晚谁也别想动康浩陵。”一转念
，又道：“过了今晚，你们也别打杀他的主意。”
刘冈大出意外：“你是说，只要我今晚放康浩陵走路，你私练私传旦夕
篇的事，便听凭恩师追究？”
黎绍之浓眉一扬：“还是大师兄明白我。不只旦夕篇的事，还有白花滩
上的一笔烂账，我带出去的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个人扛了。还有
－－”见刘冈张口插话，他鼓起中气，将刘冈的声音压得一丝不賸：“费长
年、范八方两个的说话，门主恩师要是听了不痛快，他们的过错也归我身上
便是。史庭威是条好汉子，费范两个师弟感念他的救命恩情，说了冲撞大师
兄的言语，照我说是无罪。所以恩师要怪罪，便怪我身上好了。”
刘冈冷笑道：“那么康浩陵呢？你一力承担师弟师妹们的过犯，我也不
能说你不是。然则康浩陵的罪恶，你也替他揹了？”
黎绍之道：“费长年的话你们都听见了，白花滩的事大伙都晓得了，咱
们若杀了康浩陵，化敌为友什么的都是狗屁。化敌为友，是大师兄刚才说的
，是转述门主恩师的意思。”转向同门人众，大声问：“门主恩师的话是狗
屁么？”
顷刻间场中寂静无声，这话问得虽滑稽，却准确地戳在痛处，谁也不敢
应答半句。半数人甚至低下头去，不敢跟两位师兄目光相接。
黎绍之目光如炬，在场中扫了两匝，指著呆若木鸡的众弟子道：“狗日
的一个个都脑子坏了，还不帮忙说几句？恩师自有英断，难道还能让我入火
冢吗？”
楚老三道：“行了，二师兄，他们此刻也不知说啥好，我替你向大师兄
求。咱们白花滩上回来的这些师弟妹，都替你求。”
出征白花滩的众人之中，忽响起一个中年女子声音：“大师兄，在岷江
之畔，康浩陵曾答允我等，范倚真与本门之仇，日后本门可着落在他身上了
断。此事真相尚未查明，我等虽然在白花滩受了他恩惠，可也不会轻易放过
他。这人虽是敌友未明，说话行事倒是干脆。今日留他性命，料应无妨。”
此人正是那卢师姊，曾在岷江畔与康浩陵相遇，率领众人清淤开道。
事已至此，刘冈也知多说无用，动武是徒然拖缠局面，只要黎绍之不死
心，加上楚老三等人蠢蠢欲动，最终仍会教康浩陵逃脱。他咬了咬牙，道：
“好！北霆门人听着，今晚便不杀姓康的。康浩陵，你去罢！”
康浩陵望向黎绍之，却见他对这边瞧也不瞧，拎起弯刀，当一下还入了
背上刀鞘。
康浩陵心乱如麻，大声对刘冈道：“我不走，除非你应允我，不让黎绍
之受罚。”
话声刚落，忽然头颈之旁气流异动，眼角余光瞥见黎绍之一掌拍来。他
元劲直觉反击，肩膀一动，剑柄倒转而出，击中黎绍之手腕。这一击力道甚
轻，黎绍之硬如石柱的手臂丝毫无损，只停在半空。康浩陵随即想到：“他
只是不愿我一同陷在危险里，是以作势要打我。”硬生生顿住了劲，将元劲
从双臂刻意散回体躯，双手抱胸，以示善意。
不料黎绍之另一只手骤然穿出，一巴掌打在他脸颊，搧得他好一阵头晕
眼花，险些跌出。康浩陵勃然大怒，骂道：“姓黎的，你他妈是脑袋坏了－
－”
黎绍之截口反骂：“老子恨不得一掌打落你这颗瓜脑袋。老子肩上的担
子只是两派的和平，留在这里就罢了，你肩上还有别的担子，你凭啥子赖著
不走？”
康浩陵道：“我，我……”
黎绍之道：“你们岐国朝内的事，你摆平了没有？我那小师妹失踪已久
，你照顾好人家姑娘了么？你爹生下你这脑袋来，你拿去装了屎么？”
黎绍之始终不知司倚真与本门之仇，方才卢师姊的言语他一时没听清，
根本不曾去想。他心目中的司倚真，仍是聪敏可爱的小师妹，曾助自己救出
失陷在岐军大营的康浩陵，也是他认定了的“师姪媳”。这几句只不过是就
他所知，顺口责骂康浩陵。但这番情急之下的训斥，却如当头一盆雪水，直
淋在康浩陵头上。
还有许多黎绍之不知道的事，都是他肩头的重担……
李曮尚逍遥法外，昊雷剑八人舍命盗出的宗卷还在七槐沟，也不知这时
是否仍完好？能用来顺利告发李曮么？
无宁门的事，他尚未跟司倚真对质，冯宿雪是否当真攻打了无宁门？真
妹当真犯下了可能害人灭门的大错么？
还有殷迟阖府的安危，那群怪僻却讲义气的好汉子和他们的家眷，可都
安好？殷迟身上的毒该怎么办？江庄主找到断霞池的解药了吗？
黎绍之随口怒骂，虽未必尽数与事实相符，却一字又一字重重敲在康浩
陵的心上，提醒了他这许多副担子。
凭一己之力，实不知能否挑到底的这许多担子！
一时之间，在敌人环伺之下，康浩陵蓦地里意冷心灰，破天荒升起逃避
一切的念头。这些年不懈奋斗，遇挫更强，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就连两
派止争的事也是这般，卖尽了力气，又迎来新的阴谋诡计。只觉说不出地疲
累与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