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偿珠 9 明珠异光
说到此处,顾云向北霆庄门眺望几眼,叹口气,续道:“他们很爽快,说
:‘看在黎师兄的份上,我们跟你走一遭。’当下便有八个人随我去搬移那些
铁桶。他们知道那石脂水很沉,加上铁桶更是不得了,要将几个不同位置的铁
桶迅速移到别处,人手非多不可。但这一来,唉,就露了形迹。我们正专心致
志地运铁桶,有两个北霆门的大哥不慎被同门瞧见了。”
“那些人大叫着查问过来,叫的是:‘中秋早过,今年并不行火冢刑,这
西域石脂水得来不易,你们干什么?’他们追过来是抄了小径的,那些小径本
来白昼没人巡察,是赤派日间潜行的路线,就这么正正撞上蒋师兄他们!”
康浩陵至此已明白了蒋劲虎等人受擒的缘由,道:“接着的打斗不必说了
,左右不过是那么回事,咱们非救出师兄们不可。你单说你在青派别院见到甚
么怪事。”
顾云道:“我大惊之下,向黎大侠离去的方向飞跑。我也不管冷门主叫他
去做啥,只想蹑在他们附近,但教黎大侠一得空,我便立刻向他求援。一路留
意,总不见黎大侠,我虽不知冷门主面貌如何,但一路也都没有见到一门之主
在附近的迹象。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正在朝着地图上青派别院的方向而去,
接着,黑色的屋瓦已出现在我眼前了。我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都说青派别院
是北霆庄里最神秘、最危险的地方,我这身臭功夫跟青派那些人怎么能比,难
道我要一直闯进别院里去?”
“可是一想到蒋劲虎师兄他们被抓住,蒋师兄在凤翔对我不错,我不能让
他死在这里,那时我当然不知道北霆门无心处置蒋师兄他们。我咬了咬牙,藏
匿著身子向别院挨近了些,绕着别院奔了一匝,奔完好一顿心跳气喘。”
康浩陵皱眉道:“你多久没练剑了?别院再大,你一个堂堂昊雷剑传人,
奔跑一匝竟会累得这样?”
顾云摇手道:“师兄别冤枉我,别院虽大,我哪能那么没用?我是着实担
惊受怕,那可是青派别院,外面又有北霆门人,他们气势汹汹抓住了蒋师兄等
人,还在搜索有没有可疑之人。跑完这遭,我却发现别院三面外墙都没有人把
守,只有大门处守着四个北霆门奥支弟子。”
康浩陵奇道:“外墙没有人把守?据说青派别院内部是他们自己的武奴守
卫,外墙则有北霆门弟子轮值,戒备得泼水不进,白昼黑夜并无分别--别院
果然走了个空,冷云痴把北霆门协助的防守也撤了。”
顾云拍手道:“我在赤派学到的,也说是青派别院的警戒比北霆庄其余地
方还厉害些。当时瞧见这冷清清的景象,我可有多傻眼?但是外墙无人守卫,
我当然开心,正好进去看看黎大侠在不在,便去找了几块石头垫脚,否则我轻
功可不够用。就这样,半点阻碍也没有,做梦也想不到,我顾云竟然越墙进了
青派别院!”
康浩陵听他的语调突然降低,仿佛即将说到阴森之事,一颗心不禁也提了
起来。
顾云续道:“青派别院里头屋宇院廊是怎样的,咱们赤派的地图可就没有
了。我从墙头边一棵树上毛手毛脚地溜下了地。蜀国气候果然温暖,眼看都要
重阳了,树叶依然很密,我藏身在树叶里,心惊胆跳,既怕一落地就中了武奴
的埋伏,又怕找不到冷门主和别院众人在哪里密会,白闯了一趟阴曹地府。谁
知落地一看,大白天的别院里静悄悄,而且我一眼便瞧见好戏在哪里!”
康浩陵大奇,微一思索,随即摇头:“我猜不出为什么。你说罢。”
顾云道:“别院的主屋很是显眼,两旁偏院连着许多回廊,衬得主屋特别
宏伟。本来冷门主、黎大侠等人未必在主屋,我却见到屋外有衍支弟子在敲钉
子,将一大幅一大幅的黑帘悬在主屋前边窗外,可能那是正厅的地方,把屋子
整得像一辆马车。”
“他们手脚很快,挂好那帘帘,便从大门退走,屋外依旧不见半个守卫,
院里冷清得像是废弃的古庙。我当即向主屋潜行过去,要看看冷门主等人把窗
子都遮住,究竟在里面做甚?”
康浩陵越听越是瞠目,道:“若要遮蔽阳光,把窗板拴上也行哪。”
顾云摇头道:“我见到他们悬挂帘子之前的窗子模样,别院的屋窗是透光
的。”
康浩陵便即明白:“别院群雄虽受到北霆门架空,但是当初兴建别院时,
是建造为机密重地,对外防备密不透风,内部却不得相互隐瞒,人人彼此监管
,门户自然不许有遮挡。这必定是文玄绪的主意,跟咱们赤派的规矩是一样的
。”
顾云奇道:“文玄绪是谁?”
康浩陵一怔,笑了笑,道:“‘滚扇刀’文玄绪是二十多年前带领青派反
出西旌的人,这个名字,还有青派别院的‘登危崖刀’吕长楼等人,当我义父
在世时,赤派头目提也不敢提,你自然没听过。”眼前晃过自己与殷迟在成都
城外齐战文玄绪、文玄绪断霞毒发抽搐而死的模样,胸口一沉,却是想起了殷
迟身上难治的毒症。
他定了定神,轻叹道:“如今咱们都已是赤派的叛徒,刚才你我却都说了
‘咱们赤派’什么的呢。”
顾云首次听见文玄绪等人之事,奇怪地“嗷”了一声,接着叙述:“那时
我当然不知道别院之人已走了个空,还道冷门主一进屋,别院的人便用帘子将
阳光全遮住。这大群高手聚在一起,绝不是怕人窃听,况且悬个帘子也挡不了
声响外传。我心里七上八下,想他们在里面很可能是在看一件极其诡秘的物事
。”
康浩陵听他初入别院时,语气紧张,说到此处却少了那股阴森气息,反而
音调兴奋,似乎屋内的情景只是悬疑怪诞,并不可怖。他问:“屋内的物事也
不太可怕,对罢?你进别院时,想必下了极大的决心,那当口你怕得最厉害。
你在赤派从不曾出行历练,平时挥剑杀人没什么,在高手环伺下冒险探听却是
头一遭。这一趟难为你了。”在顾云肩上拍了拍。
顾云透了一口气,脸上流露感激之色,搔了搔头,笑道:“康师兄,你真
是我哥,这么明白我。”他目光转了转,似在眼前重现当时情景,说道:“我
晓得帘子一掀,屋里的人立刻就会发现我,可是我没有法子,打死我也要看看
黎大侠在不在屋里。他若不在,我马上就得去第二处寻找。我轻轻拔出了剑,
伸手去碰那黑帘帘,这时才发觉,奇怪呀,屋里是有光的!”
康浩陵笑道:“憨娃,他们把阳光都遮住了,不点灯怎么议事?”
顾云道:“大哥你想想,他们如果要照光,挂帘子不是多此一举?如果不
要照光,屋里又点什么灯?”
康浩陵叫道:“不错!他们弄什么玄虚?”
顾云道:“我发觉那黑帘帘后面透著一股淡淡的、月光一般的光亮,真是
……美丽得很,我从没见过什么灯烛能发出那样的光辉。这杀气腾腾的地方透
出那么美丽的光辉,真太奇怪了。唉,我读书少,说不出怎样美,总之,就是
好看得很。屋里既是亮着,我偷偷掀开帘子看一眼,料来不会立刻有杀身之祸
。于是我藏剑背后,一下子窜到帘子和窗的中间,掏出赤派的油钻子,将窗纸
没声没息地浸破了个小洞。”
康浩陵跳了起来:“你瞧见什么?屋里有什么人?”
顾云道:“屋里只有三个人:冷门主、黎大侠、刘冈,围着一张红木几坐
著。我眼光不由自主被几面正中央的物事吸过去,怎么说呢……就像十五的满
月被他们捉到了屋里,满屋的物事被那满月一映,既明亮,又像蒙了一层纱。
那是……那是……一颗夜明珠!”
康浩陵恍然大悟,随即张大了口,更加迷惘,一时不知怎生理解这情景才
是。原来冷云痴大费周章让弟子悬挂黑帘,是为了欣赏一颗夜明珠!
康浩陵自幼俭朴,见过最贵重的宝贝,只怕都是司倚真的珠玉饰物。义父
位高权重,府中自然有大量珠宝,但一来义父寄情于弓马,从不曾谈起州县进
奉巴结的浮华之事;二来爷儿俩聚少离多,义父见到他只会带他读书打猎,哪
曾教他赏玩珍宝?此时听见北霆门高层三人聚在青派别院里赏夜明珠,竟把南
霄门火攻也抛在脑后,只觉奇哉怪也:“冷云痴和青派别院这是……这是……
玩什么把戏?”
顾云道:“夜明珠究竟是个啥,我只在传说里听过,可也晓得世上有这种
宝贝。一见到那么大一个月亮,我心里便迸出夜明珠三个字。”
“他们三人静静看了一会,黎大侠忍不住了,大声说:‘大师兄,你搜了
别院半天,什么线索也没搜到呀!你说一进屋,便见到这玩意和本门的赏罚谱
都留在这里?’”
“刘冈闷声说:‘正是。师弟到来之前,我曾请师父至西偏院大厅,那里
摆着的,便是我方才向你提起、那数大箱丰厚的珠宝了。别院的库房里却是空
的,那些是咱们孝敬前辈英雄们的日常使费,他们似乎带走了。师父和我细细
查遍了每一件珠宝,不见任何印记,也没有妇人首饰一类特征明显的物事,就
只是原形原样的丝绸、宝石、明珠。就算是他们从……从哪一国的官府中取得
,甚至是……成都城中高官第里的藏品,咱们拿到手中,也不怕惹上官非。”
康浩陵眉头越蹙越紧:“别院的人为了逃走,连财宝也不要了?可是刘冈
却又说,别院日用的钱物都不在。”
顾云道:“刘冈接着说:‘宝物之中,尤以一匣十一颗各色夜明珠最是珍
贵,寻常要得一颗也难。匣子也是良玉所造,一般地并无印记,连工匠的字号
也没有。匣子内的锦缎共有十二个凹槽,空了一个,便是放这颗夜明珠的了。
’”
他述毕刘冈的言语,瞪大了眼望向康浩陵:“我一听原来一共有十二颗这
样的月亮,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听黎大侠仿佛自言自语:‘是么?这夜明珠
又希罕在何处?’冷门主接口说:‘是南海明珠。我少年时曾在一位族伯家里
见过,但我族伯家里的那颗,成色差了太多。’康师兄,你说奇怪不?他们挂
那黑帘帘,是要验明那颗夜明珠的成色!”
“接着又听冷门主说:‘南海天候多变、风涛不靖,当年为了采这十二枚
海底异珍,只怕死了不少渔民,也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哪些贵人的手段。
天下除了皇宫大内,也只有西旌之人能辗转求得这等稀世宝货。武林之中,门
产能与北霆门相提并论的少数门派,断没有取宝的门路;至于显赫门第、高官
巨贾之流,不知多少绿林道在日夜盯着,得了宝却留不住宝,更不用提。’”
“我从不知采珠有那么多艰险,只知明珠贵重。正在琢磨西旌豪杰的风采
,刘冈却说:‘这么说来,他们留下这些宝货和这组夜明珠作为辞别之礼,诚
意极高,这是告谢咱们过往二十年的庇荫之德哪。师父,咱们还追么?’”
康浩陵失声叫道:“夜明珠是青派别院之人辞别留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