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扬灰 7 至疚无言
　　钱六臂张口欲言，但浑身无力，发声也是难能，拚命举起手指著江璟。
江璟道：“你别管我何以出现在此处。其他人呢？双缇呢？”见他面色又灰
又黄，可怕之极，方才扛他出屋时又触到他身躯滚烫，忽然醒悟，失声道：
“天留门人下毒？”
　　钱六臂点点头，指了自己右腹部一下，约略在肝脏位置。
　　江璟和他一般，均为不擅言词之人，号称西旌的两根木头。江璟只是思
路飞跃，管不动嘴巴；钱六臂则根本惜字如金，此刻无力发声，索性更不言
语了。因着这“两根木头”的渊源，江璟对他心思甚是清楚，问：“是侵入
肝脏之毒？”钱六臂再度点一下头，双目发直地瞧着他。
　　江璟思索：“天留门人突袭，怎会对他下慢性毒？就算是急性发作的猛
烈肝毒，亦还让他有余裕动武杀敌。天留门人留着他这片刻的性命，平白折
损了十几人，意欲何为？”随即恍然，问：“你让双缇和其他六个人藏了起
来，是不是？天留门人要逼问他们在哪，更要逼问你黑杉令收藏何处。”
　　钱六臂又点了一下头，江璟微觉安心，思忖：“眼下不宜要他费劲说话
，双缇妹妹他们既然躲起，我自己去寻便是，也毋需问他天留门人往哪里去
了。”
　　钱六臂突然力量迸发，握手成拳，挥拳挣扎着叫：“滚！”
　　江璟一阵愕然，握住他拳头，随手压下，道：“我跟天留门不是一伙。
”说著仔细辨认钱六臂神情，瞧他是否被天留门另下了迷惑神智的毒药。却
见钱六臂双目炯炯有神，恨意分明，与十余年前松州草原上如出一辙，绝非
伤毒交侵后神智失常。
　　他心头一阵作痛，知道钱六臂是记着殷衡之仇，此人性子极其执拗，无
论如何不肯跟大仇人并肩退敌，即使无宁门面临灭门之忧，也要捍卫最后的
骨气。他长叹一声：“你在此静息，不要乱动，我去替你夺解药，并救出其
他人。”起身待走，不料钱六臂又大叫：“我杀了你！”
　　江璟不理，跨步便走。钱六臂在身后狂呼：“无宁门没有黑杉令！”
　　江璟一凛，转身回到钱六臂身边，举起手掌，说道：“你说清楚。我要
封你穴道，令你暂时昏睡，你这般乱动乱叫，毒质流窜更快。”他瞪视钱六
臂，意思是你有何言语便赶紧吐露，否则我拍闭了你穴道后，你便来不及分
说了。
　　钱六臂自然明白这另一根“木头”的意思，干呕几声，喘气道：“天留
门奸贼……要找黑杉令。无宁门……从来就没有那玩意。江璟，你是不是…
…知道什么？你说……为什么……他们……”
　　这几句嘶哑无力，但在江璟听来，每一句都是胸口的一记重槌。他脱口
道：“我是知道一些……”便打住了。
　　他追寻黑杉令十八年，经历自身潜入北霆门、派徒儿卧底等事，至今未
获确息。但在前来无宁门的途上，前因后果已清晰如水晶透明：冯宿雪突然
率人袭击无宁门，是出于司倚真的煽惑，司倚真知道无宁门的新址，是听了
侍桐透露，而侍桐当然不会去查证无宁门有无黑杉令，她对黑杉令毫不关心
。那么，冯宿雪怎能肯定黑杉令在无宁门呢？
　　只有一个解答－－是真儿告诉她的，真儿必定提出了冯宿雪无法反驳、
无法怀疑的根据。
　　那根据便是殷迟！
　　这即是说，真儿实则也不能确知无宁门中有没有黑杉令，但她熟知殷迟
断霞毒发时的癫狂之态，也知道殷迟毒发时梦呓提到令牌，被侍桐听了去。
她只是以“殷迟毒发吐实”为借口，打动了冯宿雪之心。
　　至于无宁门中其实有无黑杉令，真儿是不萦于怀的。冯宿雪找到令牌最
好，她大可从旁劫持；找不到也罢，因为她真正的目的有三：首先，造成天
留门防务空虚，让常居疑乘虚而入；其次，让青派别院在这一役中与常居疑
结盟；以及最关键的，重重打击殷迟，令他再不能去翻疑庄，践约决战。
　　用心深刻险恶，这是他江璟一手教出来的爱徒，也是他的爱女。他怎能
向钱六臂说出真相！
　　到此地步，江璟亦亟欲查出黑杉令是否真藏在无宁门某处。他摇摇头道
：“是外边江湖上的流言所致。”正要封住钱六臂穴道，钱六臂猛地抓住他
手，表情一瞬间变成哀恳，随即又转为凶恶，道：“住手，我……不成了。”
　　江璟想起应双缇等人仍在天留门魔爪之下，心焦如焚，不愿再跟他纠缠
，喝道：“不点穴便是。你躺好了！”甩开他手站起，却听地上沙沙声响，
钱六臂竟然翻转过身，在呕吐之中向酒仓爬去。江璟大是不耐，喝问：“你
干什么？”
　　钱六臂此际已是回光返照，身躯虽无力，但奋起了残余力量，四肢并用
，竟爬行甚速。他爬到酒仓后门，伸手去碰门，却怎样也站不起身去拉开。
江璟只道他要在酒仓中藏身，便拉开了门，问道：“你想进去？”
　　钱六臂不答，身子蓦地软垂下来，一手向前伸出，偏著脑袋，目光射入
酒仓，死命地盯住前方，喘著最后的气息。
　　江璟站在他腿旁，随之望向前方。酒仓窄小，一眼便望到前门。前门洞
开，倒著破碎的酒坛、五具灰衣人尸，以及钱九命夫妇的遗体。钱六臂颓然
伸着手，正朝着钱九命的方向。
　　刹那间，江璟心如刀绞，喉头突然哽咽，点头道：“好，我帮你，让你
兄弟俩死在一块！”抱起钱六臂身子，穿过酒仓。钱九命左边躺着妻子尸身
，他便把钱六臂在钱九命的右侧放下，拉起钱六臂的手，要让他碰一碰兄弟。
　　谁知一抓起钱六臂手掌，便觉不对，伸手去探钱六臂颈脉，钱六臂在他
穿行酒仓的短短时间里已停了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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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令刻在人身上

残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