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谒帝 5 霸主三诺
过了良久,李存勗沉声问:“只要我杀了韩浊宜,这心法便为我所用?常
居疑便会来投效我?”
康浩陵道:“小子真心诚意,要为你……为唐皇和常老先生居中牵引。”
李存勗在案上一拍:“我答允你了!”
郭崇韬明知皇帝会作此决策,但乍听之下,仍不禁悚然站起。他性情忠直
,既不偏帮韩浊宜,也不因康浩陵之言而对韩浊宜有何恶感,一门心思只是忠
于君上,拱手劝道:“韩先生虽是布衣客卿,仍称得上两朝元老。陛下登基未
久、遽杀功臣,恐令臣民寒心,请陛下三思。”
李存勗指指康浩陵,向郭崇韬道:“你没听他说么?难道你觉著常居疑不
比韩浊宜更好?这器械建造乃至药物采炼的事,在太奔驰世最是要紧。韩浊宜
当日自己也说过,常居疑是他的老师,能耐比他自己高得多。旁人这么说,未
必可信,韩浊宜器量不大,连他都这样说,那是千真万确。”
郭崇韬道:“是。然而要聘请常居疑,未必定要杀韩先生,将他放出皇城
、此后非诏不得入见便是了。”
李存勗不耐烦了,道:“事情很明白了,韩浊宜活着,我便见不到常居疑
!”郭崇韬诺了几声,知道君上性子执拗,不敢再劝。
康浩陵心下大喜,颤声道:“唐皇英明。”若在平日,他对谁也不肯歌功
颂德,此刻这四个字实是诚挚到了十分,心中狂叫:“义父,义父我办到了,
你教我的法子管用了!”
李存勗道:“你什么时候带常居疑来见我?我班师回京后,你便再来求见
罢。”
康浩陵回过神,说道:“小子大胆,还想请唐皇应承两件事:第一,保全
岐王的名位,让他荣耀富贵,得享天年,也别削了西北各军的兵力,这也是为
了西北安定着想。”
李存勗嘿然道:“你开下的条件还真多。岐王并没犯着我什么,他自称是
我阿叔,从辈份上说倒也没有错。他在三秦之地经营已久,我可晋封他为秦王
,让他永镇一方。如今北方契丹、西北党项虎视眈眈,他若不起贰心,有他在
西方,委实于我有利。”
他一言九鼎,面对一个江湖少年亦信守承诺,后来过不多久,果然封了李
茂贞为秦王。
而康浩陵曾与蜀宫暗卫血战的王陵,在李茂贞落葬后,便称为秦王陵。千
年以后,世人只知唐太宗李世民即位前曾是秦王,一度误以为该陵寝与李世民
有关,直至深入考察,始揭露了这位千年之前霸主的生前事蹟与身后凄凉。
到此地步,康浩陵终于对李存勗心生佩服,也知李存勗既然拥有策封岐王
的权柄,自己是岐王子民,理应向他叩拜,于是跪倒行礼。只是行礼时额头并
不触地,终究不是彻底敬服。
李存勗嘿嘿两声,向郭崇韬笑道:“折服敌人千军容易,要折服一个武林
后生,却累得我说这半天话,予取予求,才办得到。”
康浩陵站起身,续道:“第二,常老先生关心的是苍生福祉,不是成皇争
霸,所以你要善待辖地的子民,他方才愿意跟我来见你。”灵光一闪,忙道:
“常老先生年近百岁,身子也不太好,所以你要善待百姓,可得赶着办。”
李存勗又是一阵大笑,道:“我理会得,倘若那什么‘千人一心’真有那
般神效,我也不想错失这位名家。你还想说什么?”
康浩陵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小子至诚感谢。”
李存勗沉思半晌,缓缓问道:“我见过的人很多,似你这种少年,学武极
强,智计总不太在行,断没有这样的见地。你给我老实招认,你来谒见,说这
一大篇狂言,究竟是谁教的?”
康浩陵被他说中,一想自己确是处处需要高人指点,一怔之后,不禁放声
大笑,对李存勗这位一向距离极远的霸主,突然微生知己之感。
他笑得欢畅,引来侍卫喝骂,李存勗挥手制止,问:“你笑什么?”
康浩陵由衷地回答:“我很高兴啊,因为你名震天下、军功赫赫,竟然是
我这无名草莽少年的知己,我好生光荣。”
李存勗笑道:“他日你成为武学归一的大宗师,也就不需这样自谦了。”
康浩陵道:“你说我需要人教,真是再对也没有了。我敢这般蛮干,一来
是我义父靖难军兼天雄军李节帅的遗教,另一位前辈仍在人间,是谁却不便跟
你说。”
李存勗又思索了好一会,说道:“关洛智慧之士,向来集中在西旌,但王
渡已离世,我却听韩浊宜说过龙门渡口与你的一番攻防。今夜你闯入我军,我
初时还不知你便是在龙门跟韩浊宜为难的那人。”目光如电,扫向康浩陵,悠
悠地说:“嗯,你跟西旌旧任大头目江进之,也有交情罢!”
康浩陵目瞪口呆,这回心下提防,可笑不出来了。
李存勗眼望门外夜色,道:“江进之只大了我四岁,先皇跟朱温、李茂贞
相争之日,众人在明,唯有他在暗,行踪隐匿,干的却是覆雨翻云之事。唉,
其实呢,就是让他在明处,谁又防得了他的手段?后来听说他成了西旌的叛徒
,可惜未能一识。”先皇是上一代的晋王李克用,李存勗登基,自然追諡了先
王为皇帝。
他说话之间,康浩陵念头流转,忆起当日与江璟同行,自己请教诛杀韩浊
宜之法的情景。记得江庄主挑眉道:“若你似我当年在西旌一样,暗地里有权
也有人,或者可以‘为天下谋福’为名,试着说动常居疑先生。常先生跟你若
能在地方做出些有益于社稷民生之事,李存勗听见了,多半心动,你便有杀韩
浊宜的筹码了。”
康浩陵大喜,连说:“常老先生本来就对霸业不屑一顾,一心想着百姓,
我一定去办,一定去办!”
江璟不理他,自顾自地道:“韩浊宜以丹药控制军队,手段殊不光彩,李
存勗称了帝,一定想隐瞒此事,对韩浊宜也难免有忌。常先生的事,若吸引到
李存勗,手里筹码一多,不单能杀韩浊宜,更有望……让李存勗保全岐王的权
位。”
康浩陵更是雀跃,连声称是。谁知江璟话锋一转,叹道:“可惜,你只是
一介草莽少年,这些都是办不来的。以上只是我心中想想,你当我没说过。”
说著转过了脸,不好意思面对他。
康浩陵的热情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张口结舌。江庄主话虽说得难听,却
也是实情。因此他与江璟分别后,仍茫茫无头绪,不知该当怎样诛杀韩浊宜。
过不多时,武德殿鸩酒惨变,李继徽临终时以最后的清明神智,要康浩陵
记着“兔死狗烹”是杀韩浊宜的关键,正与江璟的推算大致符合。
江璟不知常居疑心法的详情,因此无法教导得更详尽,亦未料到,康浩陵
后来跟司倚真重逢,司倚真从头教了他常居疑心法的奇绝之处,让他得以诱动
李存勗。江璟更没料到,康浩陵胆色过人,竟当真遵从李继徽遗命,千里追寻
,身陷大军、九死一生,最终能在李存勗座前谈判这一场。
但康浩陵此刻想来,司倚真助他参详,遵循的正是江庄主那一套,亦正切
合义父的遗教。差别只在司倚真更明了常居疑的心法而已。是以,他推恩感怀
,仍认为这主要是江庄主的传授。至于他自己凭精湛身手与孤勇之心,周旋敌
军之中,只觉得理所当然,全不知自己的奋勇才是成就此事的最大关键。
李存勗追思先王往事,韩浊宜的生平作为亦一一流过脑海,略一沉吟,道
:“我既答允你杀韩浊宜,日内便将传诏魏州,将他先行囚禁,待我返驾京城
。”
康浩陵得此人重诺,不禁手心出汗,心知义父之仇与己身之恨终能得报,
又是长长一拜,斯情斯景,道谢之言也不必出口。
李存勗摆手道:“行了,我没空再跟你耗了,退下。我返驾之后,时时等
着你和常居疑的好消息。”
康浩陵道:“你说我会成为大宗师,这番吉言我谢过了。会不会变大宗师
,我是没想过,但我为南霄北霆止杀之举,必将名扬江湖。到那时,我不像今
日这般微贱,再跟你谈过!”
李存勗大笑声中,康浩陵退后三步,转身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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